第190章 游戏时间27
作者:闲云一只      更新:2023-03-28 13:48      字数:4246
  游戏时间27

  西里尔发出了悲鸣声。

  那声音让曲月甚至也为之一惊,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他是那样用力地尖叫着,仿佛要把自己身体中的某些东西呕出来。除了被曲月用力抓住的胳膊以外,西里尔身上的其他几乎所有部位都在不似人形地扭曲着,原本就有些过于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曲月咬着嘴唇,用力地盯着西里尔。

  “西里尔,”她说,“妈妈叫你开门。”

  “……不,不,不……”西里尔喃喃自语。就在这个瞬间,仿佛突破了什么底线一样,他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曲月拽住的胳膊,疯了一样地要去拖拽探出一个头想看看情况的李秋生,“——不!不!不!”

  李秋生立刻发出了小兽般惊恐的尖叫声。几乎在下一瞬间,几道破空声便同时传来,直直抽向西里尔抓住李秋生的胳膊。随着西里尔吃痛的呜咽声传来,曲月用精神丝线将李秋生用力地拉到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他们,狠狠地瞪着西里尔。

  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重的呼吸声——

  ——曲月心里非常清楚,她现在面对的并不是那个柔弱的少年了。

  这是一只怪物。

  这是诞生自恶意与仇恨、携带着冰冷与浓雾的怪物。

  而就在她紧张地盯着西里尔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没有动作了。只见他怔怔地看着曲月,随后向后慢慢地退了两步,有些颓废地跌倒在了地上。

  “……妈妈。”

  他呢喃般地说道。

  曲月突然想到有人说过,其实人在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最常说的一个词就是「妈妈」。全世界互换母亲的代名词好像是「妈妈」——比方说之前在文学作品中曾经看过将死的女孩在病痛中喊了一夜的妈妈,又比如说经常会看到很多濒死的人在最后绝望地喊着妈妈——尽管他们可能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妈妈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赶到自己的身边。

  但西里尔的停滞并没有阻止外面鱼怪的侵袭。“稀里哗啦”,又是一阵道具被踢碎的声音。

  “花积分的声音终于具象化了。”

  贺川在她背后咕哝着。

  曲月看着失魂落魄的西里尔顿了顿。随后,她轻轻咬了咬后槽牙,几根精神丝线再度小心翼翼地绕到西里尔的胳膊上——

  ——但西里尔并没有反抗。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知什么时候,那双原本视线涣散浑浊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冰冷而清澈:

  “他们对爸爸很严格,”他轻声说,“对妈妈也是。”

  “什么意思?”

  曲月拉扯着丝线。少年的身躯在丝线的拖拽前向前缓慢地挪动,但他就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用那双眼睛如此平静地注视着她。

  “爸爸死去的那天,”他慢慢地说,“他们甚至只会埋怨爸爸弄脏了他们的湖水。”

  “——妈妈也是。”

  “叩,叩,叩。”

  那四个字仿佛是站在她眼前这个少年最后的遗言。在曲月拉扯着他的胳膊敲击在门上的瞬间,西里尔发出了几乎要撕破所有人耳膜的尖叫声。他仿佛失去了四肢的掌控权,在墙上开始胡乱地撞击。

  “这是怎么回事!”躲在曲月身后的方何知差一点被撞到,他一边侧身躲开一边发出惊叫声,“天啊,他疯了——他要把自己撞死吗?”

  曲月咬了咬牙,厉声喝道:“不可能!敲门声……敲门声就是他第二个人格被唤醒的钥匙,他现在做的动作一定有意义——你们不要愣在这里,快点跟在他的后面找钥匙,我能拖那个怪物拖多久!”

  话音落下的同时,无数根丝线便在她的号召下从指尖迸出,从四面八方袭向正在逼近他们的鱼怪。丝线迅速地缠住了鱼怪的鱼尾,当对此仍然一无所知的鱼怪继续向前时,便被曲月竭尽全力布设的丝线用力地绊了一跤。

  随着丝线一根根地崩裂,鱼怪也一边发出愤怒而惊讶的嘶鸣声,一边被丝线掀翻在地,露出了藏在腹部的人脸。

  再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伴的脸,竟然是在即将杀死他们的怪物身上——

  曲月盯着陈雪的脸,感觉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但鱼怪迅速开始抖动的鱼尾宣示着眼前的怪物可不会因为他们是自己昔日的伙伴就会对他们有任何一丝仁慈。曲月垂下眼睛不再去看怪物腹部的人脸,左手用力抬起又落下,无数道丝线同时向鱼怪身上扑去,将即将借助鱼尾力量爬起来的鱼怪再度用力掀翻在地。

  鱼怪发出了更加愤怒的嘶鸣声。过度使用的技能导致精神状态数值不断下跌,具有强烈死亡威胁的存在近在眼前,「预知」这项技能让曲月的太阳穴就像燃烧一样灼痛,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口腔已经充满了喉咙上涌起的血腥味。重影开始复现,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见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鱼怪的鳞片中钻出……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样下去,不止她自己撑不住,这些人也会出事的。

  这样下去的话,过度使用的「聆听」就会把沃土的信徒叫过来。

  她已经和那些影子周旋多次,说不定还有求生之道——可她身后的这几个人精神状态数值本身就不高,仅仅是看过沃土象征力量与权柄的那只眼睛就会导致数值暴跌,她根本没有把握让他们在信徒的手里活下来。

  “——怎么样?”

  她吼道。

  “没有!”李秋生当然也知道现在情况的紧急,她回答曲月的声音中甚至都带了几分哭腔,“找不到——找不到钥匙!这附近我们都找过了,现在贺川和方何知正要把这块地挖开看看呢!”

  “不可能——”曲月死死地咬着牙,拼尽全力地压制着疯狂挣扎的鱼怪,“当时他敲门之后根本没有停顿多久就进去了,钥匙不可能在很深的地方——他现在,西里尔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他在撞墙,”李秋生有些语无伦次,“他在撞墙。他一直在撞墙——就是他面前的这一块,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拿自己的头去撞这块的墙——”

  撞墙?

  西里尔是怎么了?彻底疯了吗?那个人格宁愿带着整个宿主一同自毁也不愿意帮忙打开通向最里面房间的门吗?

  ……不,等等……

  墙……

  ……墙!

  “秋生!”曲月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吼道,“快——快一起去推西里尔一直在撞的墙!”

  “什么?——”鱼怪又一次剧烈地挣扎,鱼尾用力地拍在地面上就砸出了一个深坑,直接让李秋生把还未出口的疑问咽了回去,“……好,好的,我知道了!”

  曲月一直没有回头,但是她能听见李秋生在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两人说明了自己的要求。让她感觉稍微舒心一点的事情是贺川和方何知两人都没有反驳或是提出任何的疑问,只是停下了手上挖掘的工作,帮助李秋生一起去推西里尔不断撞击的那块墙。

  “三、二、一!”

  随着一声闷响,「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个镶嵌在墙上的洞。

  那块墙壁……

  ……是活动的。

  这就是西里尔的秘密——明面上的门根本没有打开的钥匙,真正让西里尔得以顺利往返于那间房间的,是在墙壁上的这面活板!

  “——曲月!”

  李秋生尖叫道。

  不用她说,曲月已经拼尽全身力量向后退去。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剩多少了,残留在鱼怪身上的丝线最多只能撑上几秒钟。

  五——

  李秋生和方何知被推了进去,贺川在外面用力抵着活板。

  四——

  “曲月!”他吼道。

  三——

  曲月看着瘫在自己身边的西里尔。他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只有嘴角扬起了一丝令人感到不安的笑容。

  二——

  “你在——”贺川惊愕地看着曲月拖住西里尔的手将向房间里用力拽。与曲月倔强的目光相碰时,他挫败地低下了头,“——算了,随便你!”

  一——

  曲月甚至没有向他笑一笑表示感激的力气。她将西里尔和还没反应过来的贺川用力地推进去,仅存的丝线靠拢过来抵住活板——

  “——碰!”

  就在活板合上的瞬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撞击声。刚刚被奇怪的丝线拴住了脚步一事似乎真的彻底将鱼怪激怒了,使得它在外面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房间。

  但与在房间外面不一样,这个密闭的房间仿佛真的在忠实地遵守着曲月几人定下的规则:「只要在上锁的房间中鱼怪就不能进入」,无论外面暴怒的鱼怪如何撞击,房间都纹丝不动,甚至那块活板门也没有被撞开。

  ——安全了。

  尽管是暂时的,但他们也安全了。

  “曲、曲月,”李秋生在她后面擤着鼻子,“太、太、太……”

  “好了好了,”曲月用着轻松的口吻,“我知道很不容易,但也不用感动到哭出来吧?”

  “不,”李秋生说,“我是说,这里也太冷了吧。”

  曲月:“……”

  不过这么一说,进来之后曲月这才仔细地看着这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是仍然十分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面镜子——拉开柜子,里面还有许许多多有些稚嫩粗糙的木刻制品。破旧的衣橱里面虽然有些空,但还在里面的衣服摆放都相当整齐,每一件都非常干净。

  即使刚刚在外面鱼怪闹出的动静再大,似乎也对眼前房间的安宁平和没有半分影响。

  这间房间甚至有一扇窗户,相当明亮的光从这扇窗户中透出,将整间房间照得相当亮堂。

  “——你们看!”走在窗边的方何知发出了小声的惊叹声,“你们看,窗外的风景——”

  几人闻言后,纷纷向窗子方向靠近。

  在看到窗外景色的瞬间,曲月就怔住了。

  ……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中,云彩如同教堂穹顶油画一样。在如茵的绿草上,远远的、清澈的湖泊就像蓝宝石一样。

  “我记得……我记得现在外面,应该是晚上才对吧?”李秋生小声说道,“我们把鱼怪从湖中引出来大概是黄昏的事,然后天还没完全黑下去的时候我们跑了过来,刚刚又耽误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外面还是白天……?”

  曲月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就像她进入这个游戏以来无数次注视过同样的风景一样。

  她已经看过很多次重复的风景了。

  迄今为止……

  无论是在梅如云的梦境里,还是在无尽回廊的世界中,亦或是刚刚进入这个副本——

  仿佛这里的蓝天一直都是这样,白云静静地漂浮在空中。草地生机勃勃地燃烧着绿意,清澈的湖泊犹如一块圆润的蓝宝石;而在草地之上——

  “你们看!”离窗户最近的方何知小声惊呼道,“在草地上,在那棵树底下,临近湖岸的那里——那里是不是有两个人?”

  “嗯……”贺川眯着眼睛,

  “好像是一个高个的大人,拉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谁?”说完这句话,他带着几分疑惑地咕哝道。

  “他们是——”

  曲月刚想开口,便被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是我,”西里尔静静地注视着那扇窗户外面的风景,仿佛在用怀念的眼神看着一幅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心爱的油画,“还有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