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回廊53

  与此同时,整面墙猛然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将整个寂静的空间映得明亮如昼。金雾蒸腾而上，而后又向下扑在地面上,化为了一条条细长的金线。

  伴随着空中不断翻飞着的巨鸢阵阵的长鸣声,无数盘踞在地面的金线沿着丛立的玉璋岩柱不断延续着，汇成了一条璀璨而明亮的金河。那条金河无声而坚定地前进着，直到它蔓延到曲月的身边。

  她缓缓地俯下身，尝试着用手指触碰着这条金河。

  然而她却没能握住任何东西——这并不是一条真正的河水,只不过是千千万万的「愿望」聚拢在一起，散发出的光芒罢了。

  “是时候了。”钟离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曲月的身边,背着手，两片雕着龙鳞纹的衣尾在金河与空中巨鸢掀起的阵阵风中猎猎作响。

  他微微侧过身,向曲月缓缓颔首。随后,他将目光再度转向这面隐隐约约散发着辉光的墙：“看到了么,朋友？”

  曲月仰起头,看到了原本一丝裂痕都没有的、完好无损的墙面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数道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然而，当她的精神丝线沿着墙体向上攀升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她才明白,那并不只是裂痕。

  那是一棵树——

  ——从薇薇安刚刚站立着的墙根处开始,一道道裂痕不断向整面墙不断舒展、蔓延，最后竟形成了一棵伸展着枝叶的巨树,每一根枝干中都流淌着一层薄薄的光辉。

  「……那么,」

  「就让我成为第一道光吧。」

  ……是薇薇安。

  这是……薇薇安的「灵魂」。

  即使她只是一个ai,但曲月坚信她也早已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属于自己的「灵魂……

  ……那是她的「愿望」。

  然而,那层光辉实在太过稀薄、脆弱,仅仅是点亮了整棵树一瞬，便迅速黯淡了下去，似乎几近燃尽消失。

  但在下一秒，巨树却再度被点亮了。那条金河与巨树的树根连接，成为了它根系的延伸。所有的金雾都没有任何犹豫，如同具有生命力般不断涌动，整棵巨树明明灭灭，仿佛是在缓慢地呼吸着，积攒着反抗的力量。

  苏晓也走到了曲月的身边。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上面沾满了或是鲜红刺眼或是浑浊黏稠的血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不堪。她似乎已经到了极致，每走一步似乎都会带给她巨大的痛苦，让她不得不撑着自己那柄已经不堪重负、出现裂痕的长剑，一步一步僵硬而缓慢地挪动。

  曲月动了动嘴唇：“……苏晓……”

  。

  苏晓摇了摇头，仰起头，目光温和而宁静地望向墙上的巨树。

  “它看上去真美。”她顿了顿，神情平静，“……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是这样的情景。连梦都没有梦到过……”

  “曲月，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苏晓侧过身，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与她完全不符的红晕。她刚刚已经完全黯淡的眼睛忽然焕发出了一抹满是希望的光芒——与昔日铁血会长拥有的冰冷与果断不同，她看上去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答应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一定要把这里毁掉，要让大家逃出去……”

  曲月与她对视着，忽然明白了什么；可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哽咽着点了点头。

  苏晓微微一笑：“谢谢。……还有，抱歉。”

  曲月重复道：“抱歉？”

  苏晓点了点头，笑容扩大了几分，似乎带着几分轻松而豁达的意味：“为了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就够了。”

  说罢，苏晓没有留给曲月任何反应的时间便迅速转过了身，决绝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墙面上。

  在她的手与墙壁的连接处忽然剧烈地绽放着璀璨的金色光芒，一条细细的金线从她的手臂迅速地向她的全身延伸，轻柔而温和地扬起了她的每一根沾染着血迹的发丝。

  在金色光芒将苏晓全部吞没的最后一秒，曲月看见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

  在一切的最后，她喟叹道：“……真是温暖啊。”

  沉重污垢的血迹被洗净，一道金雾如同挣脱桎梏的飞鸟般从那团金光中翻飞而出。与其他直接逸散的金雾不同，这道金雾在空中便如同金丝一般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活动。

  它在空中变换着姿态，似乎最后深深地看了这个世界一眼，便决绝地回转身形，扑进了那条不断为巨树输送着力量的金河中。

  它成为了众多金丝中游得最为快的一丝，登时间便在枝干中不断向上攀升。追随在它的身后，那些原本漫无目的、杂乱无章到处乱窜的金丝也终于找到了方向，一同向最顶端仍旧黯淡的树冠攀升。

  它在指引着人们……

  ……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钟离依旧背着手，神情肃穆地望着这棵明明灭灭的金色巨树。他望向曲月，并无多言，只是静静地向她伸出了手。

  “随我一同来见证这一切吧。”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见证……人类的「愿望」。”

  整个空间已经空无一人，在空中翻飞的巨鸢身上也并无其他的翅羽了；但它并未显出任何的颓势，反而如同一柄方出鞘的利剑——

  ——那是一柄岩枪。

  钟离立于金色古树前，微微仰起头，凝视着整棵巨树中唯一还稍显黯淡的树冠。

  随后，钟离合上了双眼。与此同时，他的金棕色的发尾开始绽放出苍金色的光芒。那道金光愈发强盛，甚至在钟离所站立的地面附近扬起了阵阵的尘埃。

  “一个人推不开的门……”

  “……也总有一天会被推开。”

  “因为……”

  “那是「愿望」的力量。”

  已经化为岩枪的巨鸢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怒鸣声，仿佛要整片死寂的灰雾都掀翻。它急速地对准墙俯冲，如同白虹贯日般突破了重重的禁制，径直地扎在了金色巨树的树冠上。

  短暂的停顿后，整面墙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巨树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将整个空间都全部照亮。碎裂的声音不断传来，枝干开始随着原本的脉络疯了一般地蔓延着，仿佛要将树枝伸向所有自己曾经未能踏足的未知之处。

  顺着枝叶勾勒出的缝隙，墙面上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而几秒后，随着轰然的一声巨响，墙体崩塌，一块块数据片段的碎片在空中缓缓漂浮着，掀起了一片片苍金色的波纹。

  那扇门被推开了。

  而那棵金色古树却没有消失——金雾从坍塌的巨树中如挣脱了桎梏般翩然翻飞而出，沿着一片漆黑的剧院不断向前延伸。

  直到树冠延伸到她无法完全看清的地方、金色巨树将整个剧院照得一片明亮，曲月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这只是一间很小、很小的房间罢了。

  钟离看向她：“朋友，你看到了吗？”

  曲月下意识地重复道：“……看到了什么？”

  钟离微微一笑：“「愿望」。”

  而后他向曲月颔首，示意她进入剧院。

  曲月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用来犹豫了——这些死去的人们用自己最后的愿望和力量为她打开的这扇门，正在被属于「沃土」的力量不断地修复着。

  是钟离留在这里一直进行控制，那扇门才没有即刻合拢的。

  她不能浪费这仅有一次的机会。

  钟离看向她，苍金色的双目中写满了鼓励。

  曲月抿了抿嘴，用力地向钟离点了点头，随后加快脚步、沿着巨树在地上铺就不断向前缓缓流淌着的道路，跑进了那扇门。

  在门即将合拢的时候，曲月像每一次那样回过了头，在逐渐合拢的门中看着那道静立在原地颀长的苍金身影。她试图想象着钟离此时会做出什么样的神情——然而那道身影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直到它全部被重新合拢的门吞没。

  整间剧院明亮如昼。巨树化作了金色的河流又渗入了地面，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金色的路径，如同莫哈韦沙漠上的湖泊干涸后在沙漠上留下的痕迹。

  曲月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上面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温暖的触感从肌肤处传来，驱散着这间剧院对她持续性高强度的精神污染。

  “快……”

  无数人的呢喃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王淼淼、常六安、何开瑞、薇薇安、苏晓、严宽……

  “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

  “逃出去……”

  “……带上我们的……记忆……”

  “……谢谢你。”

  苏晓的声音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她的耳畔。曲月听见有人在叫苏晓，而苏晓则微笑着回应，和曲月最后说了一句“再见”。

  与这些声音一起，曲月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再也不去看周围的陈设或是舞台、坐在座位上的一团团寂静的黑影。沿着那条金色的河流她不停地跑着，直到在树冠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离那扇门还有三四米的距离……

  ……但金色的路却断掉了。

  可是一旦脱离这条路，就会——

  一道人影站在了她的面前，神情淡漠地与她对视着。

  ……是顾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