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回廊52

  数十只苍金色的鸢鸟拔地而起,环绕着整个空间鸣叫着上下翻飞。它们彼此缓缓靠拢，逐渐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巨鸟虚影。

  最终形成的巨鸟实在太过庞大而不可忽视，所有人——乃至是那些丧尸,都默默地抬起头,望向在空中如同呼吸般不断起伏的虚影,以及它周围浮动着的古老的金色符文。

  整个空间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能听到那些正在经受精神污染、由原本的人身正在丧尸化的人的惨叫声。

  巨鸢缓缓地扬起头,尖锐的金色长喙慢慢抬起，双翼鼓动时便掀起了阵阵卷着金色尘埃的余波，化为巨浪般像空间两侧推去，所行之处均化为齑粉，一段段被打散解构的数据序列在空中无序地浮动着。

  就在这时,萨恩的声音再度响起。它似乎还是那样的平静

  “陌生而可敬的贵客，这样做似乎并不能给您带来任何正面的效益。”

  仿佛只是在念一段乏善可陈的晚间新闻一般，它说“或许您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又或许是这几次的见面我并没有说明清楚。这片土地源于一个神圣的存在；然而卑微的我决不能提起祂的名字。”

  “祂孕育的空间有其自在运行的准则,而我们作为其中一环心甘情愿地维系着秩序的运行；但当准则运行时留下的小小空余,或许我能利用这些空余安置这些迷途的灵魂。”

  “这是一项伟大的实验；原本的秩序中,食物的营养部分被咽下喉咙,而残余的杂质被绞碎。那部分杂质,被称之为「无法消解的记忆」,或者有人说那是「灵魂」；而在这里,杂质被我解析为数据进行存储,迷途的灵魂得以觅得归处。”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这意味着「和解」。祂的降临将不再是恐怖与死亡,而是一种「新生」……或者说,「永生」,如果您愿意接受。”

  “这是一项伟大的实验；请相信我。我们都是实验中重要的一环,而我正是为此而生的。这间剧院绝不仅仅是「剧院」，而是——”

  “萨恩先生，”钟离的声音如同环佩相碰发出的声响般冰冷，“您违背了契约。”

  萨恩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后，萨恩再度开口，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中也多了几分冰冷的意味“您应当明白，空间自有空间的法则。即使您坚持您那所谓的可笑契约，换得的也不过是毁了我珍贵的实验。”

  “我并非僵硬等待为人鱼肉的傻瓜程序；现在，只有我持有的权能才能打开那扇门——停下您的动作，或许我们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我们何必固执地僵守着过去？或许，我们可以制定新的「契约」。我可以打开门，送您和您的同伴——”

  “不必了。”

  钟离的双目中散发着冰冷的苍金色光芒，连同他的发尾、背后巨大的鸢鸟虚影一同交映着璀璨的流光。

  “我非常乐意签订契约。……但一桩契约的开始，并不意味着能够抵消一桩被违背的契约。”

  “——契约既定，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巨鸢的身影以缓慢却又势不可挡的速度不断凝实，闪烁着玉石冰冷辉光的翅羽根根分明，双翼鼓起翻飞时掀起的巨浪也愈发涨高，整个纯白色的空间都被金色的尘埃所掩盖；它苍金色的双目中映照着那扇大门——以及在大门处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

  ……是薇薇安。

  萨恩的声音再度响起，毫无波动的电子音中浮现起了一份愠怒“你……！”

  不等萨恩来得及做出其他动作，金色的巨鸢已高高扬起了头颅，向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天花板以及外面露出的空无一物的浓浓灰雾发出了一声悠长而高昂的鸣叫声。它的速度陡然增快，巨大的翅羽卷积起大量的金尘，所行之处皆化为齑粉，搅合在一起如尘暴又如风雷——

  巨鸢就在这风雷中不断翻飞回旋着，借着风势攀升到高空，猛然展开了数十米的双翼，连那些致命的灰雾在它所散发的金玉岩光下纷纷退散。

  巨鸢在空中不断盘旋着，每一次双翼合拢又展开，都会有数十根几米长的翅羽化作岩枪降下，将大批大批的丧尸牢牢地钉在地上；而那些丧尸们则纷纷发出惨叫四处逃窜，或是被钉在地上无力地挣扎抽搐着，几秒钟后便化为一滩黑水，再无声响。

  但被岩枪钉中而死的丧尸却发生了新的异变。只见片晌后，那滩死寂的、满是污垢的黑水中，竟出现了一道道纯净的金雾，顺着岩柱缓缓地攀升而上，而后又向那扇大门汇聚而去。

  “一个人推不开的门……”

  巨鸢再度发出了一声高昂的鸣叫声，在空中快速地回旋着。无数道岩枪冲破代表着绝望与沉寂的灰雾，携带着万丈光芒，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土地上。

  无数细微的金雾如同一条条柔软易断的丝线一般，沿着岩柱指向的方向不断向那扇紧闭的无形的大门流动，汇成了一道闪烁着金光的河流；金光连成了一片，将整片昏暗的空间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也总有一天会被推开。”

  空中的巨鸢上下翻飞着，整片空间中已经一片沉寂。苏晓怔怔地看着身侧不断流动着的金光；而那个已经不再熟悉的背影就在她的前方，被一枚岩枪牢牢地钉在地上。

  她终于无法忍住泪水，一把仍开视若珍宝的利剑，踉跄着跑过去、瘫倒在严宽的身边，握住了他已经完全异变的手失声痛哭。

  严宽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但岩枪带来的巨大威压和伤害也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苏晓，两排苍白的獠牙用力地张开，似乎想要呼吸——又或许是呼喊。

  苏晓不断地呜咽着，不知所措地望着严宽的下半身开始化作黑水——双腿、整个下身、腹部、胸腔、头部——

  ——最后，只剩下了苏晓紧紧拽着的那只完全异变的手。

  苏晓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张了张，随后便化作黑水，从她的指缝落下，滴在地板上。

  苏晓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呜咽。她只感到胸腔中一片刺痛，喉咙处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干呕感，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灵魂全部呕出来。

  严宽消失了。

  苏晓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那滩死寂的黑水。她伸出了手，在空中做出了抓取的动作，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而在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冰冷的指尖传来了几丝温暖的触感。

  一排如同丝线般的金雾升起，缭绕在她的指间，轻轻地触碰着她，仿佛在与她最后的道别；随后，那行金雾便决绝地落回地面，与无数金雾一同沿着无数扎根在地面上的巨大岩枪一同向前方汇聚。

  前方……

  ……是那扇门。

  苏晓怔怔地望着那缕金雾消失在她的眼前，成为无数金雾中的一缕。它们不断汇聚着，形成了一道璀璨的金河，缓缓地向那扇门流淌而去。

  ……还有要做的事情。

  还有……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苏晓默默地拾起了落在一边的长剑，扶着剑缓缓地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那扇大门。

  头顶不断盘旋的巨鸢再度发出了集结宣誓般的长鸣声，而与苏晓一样的人也站了起来，缓缓地向那扇大门走了过去。他们有的人已经伤痕累累，甚至身体上已经有一部分发生了异变、走到一半便被岩枪钉死在路上，但没有一个人停下。

  所有人都在向那扇门走去。

  “因为……”

  “那是「愿望」的力量。”

  曲月也站了起来。她已经站在门的前方，怔怔地与身侧面容平静、身形若隐若现的薇薇安对视着。

  她动了动嘴唇，尝试着开口“薇薇安……？”

  薇薇安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无论是曾经的薇薇安，还是她的本体顾苕月，都未曾露出过这样温和宁静的表情，让曲月为之微微一愣。

  “终于到这一天了。”薇薇安向她静静地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带我们走到这里的。”

  曲月看向她已经半透明的身体，感觉喉咙一阵哽咽“你……”

  “……啊，没关系。”薇薇安摇了摇头，“我已经等这一天太久了。这扇门被萨恩加了一道权限……毕竟上一次你们做出了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嘛。”似乎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她向曲月笑了笑，“……所以，我就将我「自己」拥有相同权限的一部分作为「钥匙」……为你们打开这扇门的权限。”

  “至于权限被打开后……这扇门该如何打开，就全靠你们了。”

  金光一道道地汇聚，薇薇安的身形也越来越淡。

  她看向曲月，微微笑了笑“曲月，你相信来世吗？”

  曲月怔怔地望着她，甚至忘记去擦从脸侧落下的泪水。

  “我相信……”她侧过身，用几近透明的手扶住了那扇巨大的门。从指尖开始，她开始逐渐化为光点，融入了那扇并无锁孔的大门。

  “从这里逃出去的话，应该可以回家了吧。去一个……安和又美好的地方。”

  曲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明亮的地方。”

  薇薇安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笑容“那么，就让我成为第一道光吧。”

  随后，似乎有什么无形的限制松动了；而原本站在门前的薇薇安，也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