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五月三号的早晨，兰特考斯城是个大雾天气。

  莉西娅一早就起来，穿好不显眼的衣服，还有一双不常穿的鞋子。

  把装赛勒涅的袋子系在腰上，然后又把箱子里的金币和魔药全拿了出来，统统装进背包里。

  “应该够了，就这些了，再去霰岚大街买几件衣服。”莉西娅点点头，检查一遍东西都带好了以后，才走出宿舍。

  踏入能见度不到五米的雾气中。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适合秘密行动的好天气。莉西娅步行到了山脚，坐上预定好的马车，前往霰岚大街。

  她如往常一样，先是在大街上随意晃悠两圈，再朝着富林多纳的书店走过去。

  虽然看不太清路，但是莉西娅感觉霰岚大街今天的人比往常要更多。

  偶尔走过去的人，都让莉西娅有一种和霰岚大街格格不入的感觉。

  不过急切想见到凯斯的心情，让莉西娅没有进一步地思考。

  或许只是因为今天是休息日而已吧。

  莉西娅这样想着，然后用几乎快要跳起来的步伐，迈进了富林多纳的书店。

  她看到一名虎背熊腰的男人背对着她，莉西娅都没看好感度，就十分肯定那就是凯斯。

  “慢点慢点。”凯斯接住了朝他冲过来的莉西娅。“别哭，莉西娅。”

  凯斯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了，他壮实了许多，皮肤也十分粗糙，还长出了络腮胡子。

  大热天地穿着厚厚的熊皮大衣。

  要不是莉西娅，估计没人能认出凯斯现在的样子来。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胖了。”莉西娅感觉靠着凯斯流泪整张脸都又黏腻又热，就稍稍隔开了一点。

  “每天都在海边吃海鲜，能不胖吗。”富林多纳用手将那些探头探脑的矮人一股脑给塞回去。

  凯斯从怀里掏出两只海螺来，递了其中一只给莉西娅。“我们制作了一种可以远距离传播声音的海螺法阵，所以莉西娅，以后我们可以时常用海螺对话。”

  莉西娅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有见到雕刻法阵的位置。“法阵刻在里面吗？”

  凯斯将另外一只又收回怀中。“是的。”但是莉西娅看到他明显有些失落。

  “这是用母亲的纹章石做的，我们总共做了十对。”凯斯小声说。

  富林多纳把账本甩在台面上。“是啊，凯斯领了两对，你自己签个名，把账记上。”

  “莉西娅，你这段时间受了许多苦。”凯斯用他满是血痂的手，帮莉西娅把碎发别到耳后，生怕刮破莉西娅的皮肤，凯斯的动作十分轻。

  莉西娅嘴巴一撇，又立刻哭了出来。

  像是要把之前没有哭出来的眼泪，把丧母时的眼泪，把经历谋杀的眼泪，把受人轻视的眼泪，甚至是把昨天制作魔药时不小心烫到手背时的眼泪都哭出来。

  “我可怜的莉西娅，她简直是要把她眼睛里的水都哭干。”凯斯转过头去对着富林多纳说，他前半段还是轻松的语气，最后几个字已经能听出哭腔来。

  但是凯斯忍住了，他不能和妹妹哭述，莉西娅已经够累了，不应该再承受他的负面情绪。

  “好了，凯斯你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富林多纳揪住一个矮人，把她推到前面来，然后踢了她一脚。“快去准备。”

  莉西娅愣住了，抽噎着擦干眼泪。“三十分钟？为什么？”

  凯斯摸摸莉西娅的头发。“是的，我马上要去做一件事情，接着就要赶快逃走。”

  莉西娅小声问。“是偷东西吗？”

  凯斯笑笑不说话，然后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我们再说会儿话吧。”

  “说什么？半小时说什么？”莉西娅坐在一摞书上面，看着凯斯，撅着嘴。

  “说说现在，说说你。我听说你很适合当一位继承者。”凯斯夸赞地拍拍莉西娅的肩膀。“我很抱歉，作为兄长，却没有。。”

  莉西娅打断了凯斯。“不要说那些话了，你已经选择了你认为更重要的事情，原本就没有什么谁应该做什么，或者有什么使命。”

  莉西娅并不怪凯斯，或许刚开始有点怪凯斯，毕竟是从他出逃以后，家里才变得一团糟的。

  不过这不是凯斯的错，这是教会的错，就算凯斯束手就擒，教会还是会追杀她，还是会弄垮坎贝尔家族。

  莉西娅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和哥哥凯斯没日没夜地说话，只留下三十分钟以后，却一直在想说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比较好。

  所以她浪费了几分钟来思考。

  “对了，金币，一百三十个金币。”莉西娅把沉甸甸的袋子放在凯斯手中。

  “别给富林多纳先生了，这是你的私用。”

  凯斯点点头，然后从中数了三十个出来，递给富林多纳。“我只是交个额外多领一对通信海螺的钱。”

  “估计教会就是想到如果你出来以后，我们组织会变得十分富有，所以才逼着你离开坎贝尔家族的。”富林多纳哈哈大笑，然后愉快地收回金币。

  “门外有人？”莉西娅突然听到一阵不自然的脚步声在来回。

  富林多纳停止了大笑，从怀中拿出一张卷轴。

  “有人。”富林多纳在柜台的角落拿起一根手杖来。“果然还是被发现了，组织里一定有内鬼。”

  “虽然一般人找不到入口，但如果有内鬼就不一样了。”富林多纳眼睛一直看着门外。

  “什么找不到？”莉西娅小声问也紧张起来的凯斯。

  “这间书屋如果不是富林多纳先生批准或者组织内登记的人员，其它人是会直接忽略掉它更不可能直接走进来。”凯斯找了一块布递给莉西娅。“先把你的脸完全遮起来，连眼睛都不要露出来。如果是组织中的其它成员，你也不适合露面。”

  随后，一阵敲门声响起。“富林多纳先生，我是瑞金，过来送我新写的诗集。”

  凯斯低头笑笑。“虚惊一场，原来只是瑞金组织的人。”

  富林多纳也把手杖放了回去。

  朝门口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一位头顶没有进度条的人，和雾气一起，涌进了屋内。

  ‘尤加？瑞金？’莉西娅很怕自己被认出来，她用布兜头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先生，这是这个月的书。”尤加的声音，莉西娅听得出来。

  富林多纳接了过来，翻了几页。“很好，和以前一样质量很高，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出版的。”

  “先生。”尤加侧头看了一眼正坐在那里盖住头的女孩，还有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感觉有些眼熟，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他没有细想。

  “还有什么事情吗?”富林多纳有些不耐烦地说，瑞金这个组织虽然和他们组织的目的类似，但似乎都是些理想又傲慢的年轻人。

  仗着自己掌握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信息，而有一种自己是救世主的错觉，所以总是会故弄玄虚。

  凯斯正把手放在莉西娅用布遮住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尤加瞥了一眼他们。

  “是这样的，下个月将有另外一名瑞金来和找您。”尤加说，他把一张图递给富林多纳。

  “我知道了，到时候让他在直接过来，然后我会放他进来的。”富林多纳点点头，把画像叠了一次，放进抽屉里。

  “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您，听说您会接收这样的业务是吗？”尤加递给富林多纳三块金币。

  “这是定金。如果您帮我完成以后，我还会付您五块金币。”尤加花了自己一半的积蓄。

  “什么事情？”富林多纳平摊手翻转，把三块金币扔在桌上。

  “我想接受一次纹章检测。”尤加说。

  富林多纳把三枚金币扫进口袋里。“下次黑珍珠交易会，我带人过去，但你需要再付十枚金币，五枚不够。”

  尤加微微皱眉，但还是点点头。

  这本书出版以后，他还能再得到一点金币。

  “毕竟在荆棘帝国，平民私自测试纹章力量，是重罪。”富林多纳说，然后指指门口。“如果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好的。”尤加再次看了一眼坐在书堆里的莉西娅，和她旁边的男人。

  脑袋中灵光闪现，他记得有一次在黑珍珠交易会见到过这个书商和莉西娅在一块。

  他经过莉西娅旁边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细腻白皙的手背，已经完全确定，这就是莉西娅。

  他有点激动，如果富林多纳找人给他测试出来是有纹章的，那么意味着莉西娅也会知道，他和莉西娅是相同的，他也是贵族。

  而与此同时，莉西娅也想起尤加曾经在黑珍珠马戏团中见到过自己和富林多纳。

  ‘他会不会是认出我了以后，特意进来的?’

  等到尤加完全离开以后，莉西娅才一把将布掀开，揉成一团还给凯斯。

  “刚才来的那个人我认识。”莉西娅决定告诉富林多纳。

  凯斯有些警觉地问。“你为什么会认识瑞金组织的人。”

  “他是曼陀罗学院的学生。”莉西娅说。

  “学生。”富林多纳显然也并不知道尤加的真实身份。“他是从黑珍珠城出来的，竟然还能去上学。”

  “黑珍珠城?”莉西娅讶异道，她还以为尤加只是恰巧在黑珍珠城工作，没想到他竟然也是那些被黑珍珠拯救的人。

  吉斯和她介绍过那些在黑珍珠城的人，他们都是被黑珍珠救活的人，必须在黑珍珠城当中工作十年。

  但黑珍珠城工作十年等于外面的十天，虽然人会变老，但对于生命来说，已经是非常合算的交易了。

  “可他明明是马夫的儿子啊。”莉西娅说。

  “什么都有可能，在黑珍珠城呆满十年，还有什么事做不了。马夫的儿子也不一定是亲儿子。”富林多纳在账单上又记了几笔。

  “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莉西娅看看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

  凯斯指了指胸口装着的海螺。“我们有海螺以后随随便便都能交流，莉西娅，别伤心了。”

  “还剩九分钟。”富林多纳记完账又抬起头。“凯斯，要我说，你其实也不用非要急着离开兰特考斯城，在我这间书店非常安全。”

  富林多纳刚说完，一阵红色的光闪过。

  莉西娅感觉被什么盯上了，有什么她无法掌控的危险盯上了她。

  “怎么回事？富林多纳？有人在窥探这里吗？”凯斯也很警觉。

  门外逐渐变得非常嘈杂。

  富林多纳走到门旁，朝着外面望去，街道上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每一个人。

  兰特考斯城，所有犄角旮旯，所有保卫森严的宫殿庙宇，每一个地方，都出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

  每一个人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了窥视。

  “起火了！”

  当那只血红色的眼睛闭上，火光又乍起，整个兰特考斯城中有数不清的建筑和房屋起火。

  烟雾和火光充斥着兰特考斯城。

  “是你们做的吗？”莉西娅觉得身体的汗毛本能地竖了起来。

  那种被窥视感终于慢慢消失了。

  凯斯摇摇头，喃喃说到。“是他们，是对岸的人。”

  “他们要来了。”

  顷刻，火光冲向天空。

  每一个人都看向天空出现的大字，用他们熟悉的文字书写。

  “地狱即将降临。”

  凯斯的面部被火光印得通红。

  “我走了，莉西娅。”他说。

  随后，凯斯脱掉自己的毛皮大衣，穿着轻便的服装冲进火海当中。

  “至少，好消息是现在应该不可能有人有心思去抓凯斯了。”富林多纳颤抖着给自己点了烟斗，深深吸了一口。

  “他们，对岸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难道他们混在我们当中吗？”莉西娅问。

  富林多纳背过身子吐出烟雾，拿着烟斗看向门外乱糟糟一片。

  “不知道，我们还没见过他们，只是见过他们留下的痕迹。”他看了一眼怀表。“莉西娅，趁乱你也走吧，不然等会来了治安军你出去会被人发现。”

  莉西娅看到富林多纳慌乱地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矮人们也聚在最靠近柜台地位置，用浑浊地眼珠看着他们。

  “好的。”莉西娅把一直拿在手中的海螺塞进背包中，把塞勒涅也抽了出来，拿在手中，推开了门，刚迈出门，莉西娅就感觉到热浪和红色的火焰都要把她的头发和睫毛点着了。

  “莉西娅，你果然在这，跟着我走。”一双冰凉凉地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吉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