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王和严徽龄从书房走出来时，乌金已有西坠之势，他们往路过院中时，正好看到了在练箭的二人。

  沈知妤手握长弓，神情专注，荆越站在一旁不时吐出几个字，又给她将弓往上托了托，斜阳映照，小姑娘侧过脸，似在询问什么。

  远看上去极为和谐……个屁！

  沈襄王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倒是没想到，随口说的一个借口没让荆越和自家将士切磋，倒给自己的乖女指导起来了。

  上回乖女给他送灯笼的事，他心里还有块疙瘩呢！

  乖女这回竟然还朝他笑，还笑得那么可爱，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严徽龄注意到老友逐渐黑了的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企图缓解气氛。

  “哈哈，郡主不愧是你与端阳的孩子，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身手，说是青出于蓝也不为过啊。”

  沈襄王才不理他，大步上前，使劲咳了两声。

  沉浸在练习中的沈知妤这才意识到爹爹在自己身后，转身甜甜地喊了声“爹爹。”

  见严伯伯也在后头，沈知妤问：“爹爹这么快便谈完了？”

  沈襄王扯了扯嘴角：“不早了，天都快暗了。”

  沈知妤看了眼天色，红日西垂，确实不早。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严徽龄也走了过来，看了眼石桌上组装完好的连弩，笑道：“这弩郡主可用得顺手？”

  沈知妤回得真诚：“极为顺手，蘅乐很是喜欢。”

  听此，严徽龄又摸了摸自己没多长的胡须，眼带慈爱，“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说着，又瞟向眯眼盯着荆越的沈襄王，挑挑眉，道：“时候不早，我与阿越便不多叨扰了。”

  沈襄王轻哼了一声，“那本王也不留你们了，慢走。”

  严徽龄：“告辞。”

  荆越恭敬地行了一礼，起身时看见小姑娘在襄王后面偷偷向他挥了挥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谢谢将军。

  荆越读懂了，在沈襄王不太友好的视线下回了小姑娘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人已走远，早就注意到父亲奇怪脸色的沈知妤，有些疑惑：

  “爹爹不喜欢荆越将军吗？”

  沈襄王抿了抿唇，不想跟女儿解释自己老父亲心酸的心情，掩饰性地笑了笑：“怎么会？爹爹只是想到一些军务，有些烦心罢了。”

  听到父亲烦心，沈知妤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关心道：“阿妤可有能帮上爹爹的？”

  阿妤别随便对男子笑爹爹便不烦心了。

  虽是这般想，但沈襄王是绝不会说出口的，一来怕女儿多想，觉得自己行为有不当之处，二来，他心里也清楚，女儿只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开心而笑，就如同年前为了拾玉之恩送荆越灯笼一样，行事坦荡，心思坦荡，也正是遵从了他与端阳多年来的教导，哪里能因为老父亲自己敏感拈酸的想法而去约束女儿呢。

  沈襄王的目光柔柔地落在女儿身上，“看到阿妤开心，爹爹的烦恼就不见了。”

  “阿妤很开心啊，”她指了指摇摇欲坠的箭靶，“爹爹可是没看见，荆将军的箭术真的好厉害……”

  听女儿不断讲述荆越如何弦无虚发，沈襄王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又跳了一下，脸上的笑已快挂不住了，女儿后面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进了，脑中只不断循环着女儿口中的“荆将军好厉害”。

  呵，厉害，真是厉害啊。人都走了，还能让阿妤不停地夸。

  下回再遇到，他倒要看看，这个荆越有多厉害！

  **

  严徽龄乘的马车来襄王府，荆越却是驾的马，离开时，严徽龄没让他继续骑马，叫他上车与他同坐。

  出了王府，荆越的心情便也没有下午时那般轻松了。

  严徽龄在王府书房内对沈襄王说了些什么，他心里清楚。

  严徽龄重情重义，他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存了利用的心思，战场上冒险救下四面背敌的他，之后更是故意显露将才，让他动了收自己为义子的心思，进而以“荆越”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踏入京都，成功引起光晏帝的注意。

  一切全在计划之内，没有意外，没有偏移，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压抑。

  荆越站在马车外轻轻闭上双眼，下一瞬即刻睁开，恢复了以往的冷硬，撩开车帘坐进马车内。

  犹豫迟疑乃是成事之大忌，他所谋之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决不能受到任何影响。

  “阿越今年二十二了吧。”

  荆越以为严徽龄叫他同坐马车是为了交代些事务，倒没想到直接问起了年龄。

  “是。”

  严徽龄微微笑了下，“可想过何时娶妻？”

  “……”

  见他沉默不知如何作答，严徽龄笑意更深了，“我也知道，你心思不在那处，男儿心存远志是件好事，只是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这些年都在军营里，没人替你想着这事，若自己也不放心上，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严徽龄原本也没想到这一方面，只是方才看到他与郡主站在一处，方才想起荆越尚未娶妻。荆越的双亲早已不在，家中也无其他长辈，他自己不在意，也就没人催他，都二十二了还未成家。

  他怎么说也担了“义父”这个名头，虽然也没当多久，但好歹是他长辈，是该替他考虑考虑。

  只可惜，他没几日便要离京，只能口头提醒一番。

  荆越面不改色地敷衍：“义父放心，荆越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在北地时，我便见你甚少与女子来往，偶尔有想与你说话的，你也总是不假辞色，避而远之，”严徽龄顿了顿，眼中略带揶揄，“可方才与郡主在一处，倒半点不见往日的冷漠疏离。”

  荆越神色微动，刚想开口，就被严徽龄打断。

  “你可别想否认，我虽上了年纪，但还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

  其实荆越自己也意识到了，与蘅乐郡主相谈时，他时刻紧绷的心会轻松许多，小姑娘笑起来时，仿佛是施了法一般，叫他不自觉地想跟着弯起嘴角。

  他知道自己不该被人如此牵动情绪，可他不得不承认，蘅乐郡主沈知妤，确实在他心中极为特殊。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郡主与一般贵女不同，她自幼在南地长大，不受什么约束，王爷与长公主又都是金戈铁马之人，郡主自小耳濡目染，性子也格外活泼。”

  “是。”不可否认，小姑娘的性子是极好的。

  严徽龄盯着他看了半晌，也不与他绕弯，直截了当地问：“你直与我说吧，你可是喜欢郡主？”

  荆越微垂的眸子瞬间抬起，有些错愕地看着严徽龄，下意识想否认：“没……”

  严徽龄：“你想清楚再说。”

  荆越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与沈知妤没有可能。他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便没有想过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荆越沉默了片刻，只道：“郡主身份尊贵。”

  严徽龄摇摇头，笃定道：“王爷与长公主并非过分看重出身之人。”

  “我与郡主年岁相差过大。”

  “这有什么，我与你义母差了近十岁，这么多年不一样过来了。”

  “郡主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郡主还小，尚未到开窍的时候，更何况，此事本就该男子主动些。”

  荆越双唇紧抿，“我暂时并无意于此事。”

  严徽龄瞪眼，“你方才不是答应我好好考虑的吗，怎么，糊弄我呢？”

  “……”

  严徽龄也算看出来了，明明一句“不喜欢”就能让他打消念头的事，偏偏找了这么多借口，分明就是心中有意但顾虑太多。

  严徽龄默默叹了口气，“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也知道，郡主身份尊贵，日后求亲之人必是要踏破门槛，你现在不争取，将来后悔该怎么办？”

  不说蘅乐郡主是端阳与襄王之女，就是她本身的性子也是极为讨人喜欢的，严徽龄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小辈，若不是真正认可荆越的才能品性，严徽龄也不会开这个口。

  马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荆越不觉得自己会后悔，蘅乐郡主的确是特殊的存在，是他计划了所有之后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是满身黑暗的他偶然触得的光，可他绝不会让这个意外继续影响他。

  他想，或许以后要离她远一些，他们之间的交集止于此便好。

  再者，蘅乐郡主根本没有这番意思，一切都只是严徽龄的一厢情愿罢了。

  荆越淡笑了一下，目光沉静如水。

  “劳义父费心，只可惜荆越与郡主并无可能。”

  “你——”严徽龄没想到荆越竟这么固执，气得胡子都快立了起来，“行行行，是我多事了，你不后悔就行！”

  荆越轻轻摇头，神情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