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同时转身，往回走去。

  离木走不到五步，小跑起来。

  “烫烫烫烫烫……”一边跑一边小声嘟囔。

  叶母再次看了眼她的小胖脚丫，轻轻叹息一声，大步追了上去。

  踏入到阴凉的楼梯间，离木顿住身形，大大地舒出一口气。

  叶母看了看有些陡的楼梯，又看了看她的小短腿，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离木笑了笑：

  “我叫离木，分离的离，树木的木，阿姨你喊我木木就好了。”

  “木木，这楼梯好难走，”叶母指了指楼梯，有些犹豫地弯身，展开双臂：“阿姨抱着你走吧。”

  “不了，我好重的，阿姨你抱不动。”离木鼓了鼓肉肉的脸颊，语气郁闷：“奶奶老说我吃太多，比猪还胖了。”

  叶母也怕摔着她，更加犹豫起来。

  “阿姨你牵着我走吧。”离木伸出一只小肉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

  小女孩的手柔柔嫩嫩，触感温热。

  叶母身躯一僵，目光下意识地往手上看去。

  那只小胖手攥成圆圆的一团，白白的，圆润的指甲透着健康的浅粉。

  她的目光也跟着凝固了，心底泛起千般酸涩。

  她想到了自己那可怜的女儿。

  因为恶疾缠身，整个人瘦得几乎都脱了形，那小手就跟鸟爪子似的。

  指甲都泛着青，触目惊心。

  “阿姨，你怎么了？你不开心是不是？为什么呀？”离木眨了眨眼，满脸的疑惑。

  叶母被她黑水晶似的眼眸注视着，心下一阵触动。

  孩子的眼睛总是那么相似。

  无论健康还是患病。

  都像是不曾沾染丝毫尘埃的世间最美的宝石。

  “阿姨没事。”叶母摇摇头，屈指将她白肉团似的小手握住，迈步下楼。

  离木迈着小短腿，一跳一跳地跟着。

  两个人走得很慢，差不多半分钟才走完两段楼梯。

  进入顶层，一股空调的凉意，夹带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叶母停住脚步，整个人有如石化，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洁净中透着冰冷的走道，心脏一阵一阵地揪疼。

  “阿姨，你是不是有什么亲人也从这里去了天堂？”离木轻轻拽了拽她的手。

  叶母回过神来，满是悲痛地点了点头。

  “阿姨你别难过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去那里的，而你的亲人，她会在那里等着你。”离木黑水晶似的眼眸透出一抹坚定。

  叶母愣住，脑海中回荡着女儿临走前所说的话：

  “妈妈，你不要难过，听说好人死了都会上天堂，我们都是好人，都会去的。我先走一步，在那里等着你。”

  记忆中女儿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与眼前小女孩双颊像小包子一样鼓起的脸，慢慢重合……

  “梅梅！”叶母蹲下身，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里，嚎啕大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手臂青筋尽起，恨不得把女孩儿小小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躯中去。

  有几个人被她的哭声吸引，凑过来看了眼，脸上露出几分感慨，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母恢复了几分理智。

  她松开离木，从口袋里翻找出纸巾，擦去一脸的鼻涕泪水。

  她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离木，见她嫩藕似的手臂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子，伸手轻轻替她揉着，脸上露出抱歉的笑：

  “木木，是不是很疼？对不起，阿姨失态了。”

  离木轻轻吐出一口气，表情生动起来：

  “阿姨，没事，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疼。打针摔跤、被奶奶打，我都没有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哭着喊疼过。”

  “什么意思？”叶母动作一顿，脸上浮现那种猜到了答案，但却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就是……”离木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语气不是很确定地说：“嗯……没有痛觉。”

  “孩子，”叶母理了理她凌乱的短发，“奶奶经常打你吗？”

  “嗯。”离木就像回答每天都要吃饭一样地点了点头。

  “木木，你能告诉阿姨，”叶母略停了停，才接着问了下去：“奶奶为什么打你吗？”

  离木粉嫩的唇瓣微微一撇，软糯的嗓音带着不屑：

  “她说女孩子都是赔钱货，没用。爸爸妈妈去上班之后，她就打我。还不让我告诉爸爸妈妈，不然不给我饭吃。”

  “喏，这些都是奶奶打的，”离木掀起上衣，露出了奶白皮肤之上，新旧叠加的青紫淤痕：“一点都不疼。”

  叶母倒吸一口冷气，满脸不忍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那些淤痕的瞬间停顿住：

  “木木，爸爸妈妈就不知道？他们都不给你洗澡或是换衣服什么的吗？”

  离木放下衣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爸爸妈妈可忙了，天天上班，除了回家来吃饭、睡觉，都是在外面上班。他们很久才有一天不上班，都是躺在家里呼呼大睡。”

  叶母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抿了下唇：

  “木木，方才你说，奶奶去买小包子，让你在公园等她，然后她就没回来。你说奶奶肯定又把你忘记了，她经常忘记你吗？”

  离木点点头：

  “是呀，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每次都说去给我买小包子，让我等，然后她就把我忘记了，就一个人回家了。

  我每次等到肚子好饿好饿，等到天黑，然后被警察叔叔找到，送回家去。”

  叶母面上露出不忍：

  “木木，除了爸爸、妈妈、奶奶，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没有了。”离木想也没想地摇头。

  “那是谁跟你说，爸爸妈妈去了天堂的？”叶母心脏再次揪了一下，问道。

  “穿白衣服的阿姨呀，”离木伸出又胖又圆又短的食指，指了指一旁洁净冰冷的走道。

  叶母扭头，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护士脚步匆匆地走过。

  她把视线移回到离木脸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木木，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

  “好。”离木乖巧地点了点头。

  “走。”叶母站起身，牵住她白嫩的小肉手，往那洁净而冰冷的走道走去。

  走过一段过道，停在电梯前面。

  同样在等电梯的，还有刚才脚步匆匆的那个年轻护士，以及一对年纪不大的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