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修仪信手端起茶盏, 尾指微微翘起。

  她的丹凤眼一睐，余光便扫见后头的那人。

  她的眸光一闪，用温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状似不轻易地往后看去, 问道：“这几日怎得静充华的脸色看起来这般不好, 是没休息好吗？”

  被点到名的静充华身躯一震, 对上嫣修仪看似关切的目光, 冷声道：“妾身一切安好，有劳嫣修仪关心。”

  嫣修仪将手中的茶盏搁下, 敛了敛衣衽, 一双丹凤眼更弯了些。

  她的唇角带笑，说道：“都是姐妹, 说什么有劳, 这都是应该的。”

  静充华别开了眼, 没接她这句话。

  心中却忍不住冷笑。

  分明是来看她笑话的，还打着什么关心她的旗号。

  嫣修仪却没有在意她这近乎有些失礼的举动，甚至心情更好了。

  她如此失态，也就说明她的心情愈差、她的情况愈糟糕。

  “说起姐妹来，静充华如今似乎有一个妹妹在宫中？”

  后头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来。

  虽然轻微，却十分清晰。

  静充华的目光犹如一道利箭射去。

  就连静充华对面的端婕妤都忍不住稍稍掀起了眼皮子去看她。

  杨才人差点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她迎上静充华冷厉的目光，瞳眸睁大有几分茫然。

  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嫣修仪挑了眉头, 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这杨才人到底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故意的？

  不过无论是不是故意的, 这会儿姚华妍的脸色可有意思得很。

  静充华见杨才人这副模样，狠狠地剐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板着一张脸，语气也平平的, 没有情绪起伏，“嗯。”

  回答言简意赅得很。

  “是啊，本宫也记着静充华有位妹妹进宫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总有些可惜——”嫣修仪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语气还真的颇有几分惋惜。

  “也不知道你们姊妹俩长得像不像。”

  这位姚姑娘自从入宫以后，就一直住在永宁宫。

  因着太后正“生病”着，于是每月初一十五去永宁宫的晨昏定省也就被取消了。

  也不知道是太后的命令，还是这位姚姑娘真的不喜欢出门。

  还当真没几人见过这位姚姑娘。

  其他人也不好直接上门求见，毕竟那可是太后住的永宁宫。

  除了——

  嫣修仪眼中的笑意微敛，隐晦地朝后面的某一个地方看去，心中满是厌恶与鄙夷。

  总有些跳蚤耐不住到处蹦跶。

  要不是看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不得她，自己早就把她一把摁死了。

  还用得着留到现在碍自己的眼？

  静充华的双手都掩在宽大的衣袖下，两只手紧紧交握，指节用力到开始泛白。

  “我们只是堂姐妹，说不上像不像。”

  静充华的语气干巴巴的。

  “原来如此——”嫣修仪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她笑眯眯地说道：“不过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也没关系，反正今后说不准多得是机会呢。”

  这句话意味深长得很呢。

  惹得许多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化了起来。

  静充华的脸色有些发白，紧抿着嘴唇。

  毕竟事到如今，谁还不知道太后打的什么主意？

  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在宫中这么长的时间。

  侍疾？

  开什么玩笑，就算侍疾轮得到姚华梵一个侄女去吗？

  她懂得如何照顾人吗？

  更何况说起侄女，宫里不是还有静充华这个侄女在吗？

  说是生病，可太后没少借着这个借口去请皇上到永宁宫看望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每次皇上去永宁宫时，太后都让姚华梵在旁边陪同。

  这还真是着急了些呢。

  就如同以往皇上去永宁宫时，太后让静充华在旁作陪的场景。

  只不过如今这换了一个人罢了。

  也不知道静充华此番心里是什么滋味。

  今日一瞧，估摸着这静充华恐怕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吧。

  让不少平时看不惯静充华的人，不由得心中暗爽。

  嫣修仪深深地看了静充华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光平移到了对面的苏妃身上。

  她的眸光变化了一瞬。

  还真是世事难料呢。

  如今苏妃的确是解禁了，可地位却还是不如以往了。

  以往的苏妃身为大皇子的生母，也手握宫权，得皇上信重。

  她的位置当仁不让是在皇后的下首，就连当时的宜妃都与她争不了那个位置。

  可出了大皇子推倒了王宝林致使其小产之后，被软禁在翊坤宫中，还褫夺了封号。

  即便如今解禁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形象只怕也受损了许多了吧。

  要不然她为何解禁了这么久，皇上只去过翊坤宫一回？

  如今宜妃与娴妃都越过她坐到前头去了，苏妃只能屈居第三。

  嫣修仪敛下眼睫，掩去眼中的神色。

  不过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若若的尸骨如今都不知道躺在哪儿呢。

  请安结束后，众人鱼贯而出。

  静充华出了殿后，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加快了脚步离开。

  嫣修仪慢悠悠地上了肩辇，托着腮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这群宫妃。

  目光一扫而过，在杨佳怡身上停顿了一瞬，旋即很快掠过了她，看到后头的白秀，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走吧。”她懒懒地说道。

  前头几位娘娘的肩辇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杨佳怡默默地走着，刻意落到最后头，视线落在青石板上，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  “杨妹妹？”

  左侧前方传来一道女声。

  杨佳怡循声抬起头来看去。

  她的眸光一闪。

  是李馨月。

  “端婕妤？”杨佳怡有些疑惑，她的手指骤然蜷缩起来，压制住心里突然升起的警惕感和忌惮。

  她努力让神色更为自然些。

  只见站在前方的端婕妤立在那里，笑道：“不如一块儿走吧？”

  她的语气友好，就连唇畔的弧度都毫无攻击性。

  却让杨佳怡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杨佳怡惊疑不定地看着端婕妤，看着她无懈可击的面容，微微抿了抿唇。

  端婕妤含笑看她，甚至还贴心地说道：“若是杨妹妹觉得不方便的话，那也没关系。”

  杨佳怡哪敢拒绝她，她敛下眼睛，扯出一抹略显单薄的笑，轻轻地道：“不麻烦，一起走没关系的。”

  “好。”端婕妤的笑意加深。

  两人同行，杨佳怡如芒在背，端婕妤却表现得泰然自若，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偶尔流露出来的些许不自在。

  “对了，之前我送去吟秋轩的那樽香炉你可还喜欢？”端婕妤偏过头问道。

  那是当时杨佳怡从翊坤宫搬到承乾宫，李馨月送的迁居之礼。

  杨佳怡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端婕妤笑道：“那就好，之前我还怕送的东西不和你的心意呢。”

  杨佳怡讪讪笑着。

  她的确是收了那尊香炉，只是她压根没敢用，直接让人塞到库房去了。端婕妤今日突然提起，反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端婕妤说道：“你迁去承乾宫太快了，我准备得就有些仓促，就怕你不喜欢。”

  杨佳怡笑道：“不会，我很喜欢。”

  端婕妤的眼睫一压。

  杨佳怡在那个节骨眼搬出翊坤宫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苏妃被软禁后，杨佳怡就丝毫不掩盖自己投靠了赵棠的这件事。

  如今苏妃解禁，不可能不在意。

  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突然，端婕妤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话，让杨佳怡忍不住心生警惕。

  整个警报都响了起来。

  她原本就紧绷着的神经更加紧了。

  杨佳怡笑着道：“这段时间珍贵嫔忙着养胎，虽然珍贵嫔为人和善，但妾身也不好常去景阳宫叨扰。”

  端婕妤闻言笑了笑，“说的也是。”

  是她太急了，不该直接想从杨佳怡这里下手。

  ……

  走到岔路口，两人分开后。

  杨佳怡没敢停留片刻，加快了脚步往承乾宫走去。

  直到回到了吟秋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佳怡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确保没有什么人之后，才慢腾腾地走到椅子边，重重地坐了下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舒缓刚刚紧绷的神经。

  刚刚与端婕妤一路，她可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却有时还是不经意地被端婕妤套了话。

  当时还不觉得，现在细想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

  杨佳怡眉头拧得死死的，牙齿紧咬下唇，胸膛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心中满是惊惧和不安。

  对于静充华那种人，还是端婕妤这种更叫人觉得害怕。

  若不是她早已得知她的真面目，只怕这会儿早就被骗得七荤八素了。

  她刚刚应该没有说漏什么吧——

  杨佳怡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在桌上，强行压下心中不安的情绪，回想着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刚刚端婕妤打着亲近自己的幌子，实则是在和她套话。

  目标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毕竟杨佳怡如今身上已经牢牢地打上了珍贵嫔阵营的烙印了。

  要不然仅凭一个无权无宠的才人如何能在宫中生活得如此滋润？

  还好她一直保持警惕，并没有透露太多珍贵嫔的现状给端婕妤。

  不过以端婕妤的脑子——

  杨佳怡颇有些痛苦地扶额长叹。

  心中挣扎不已。

  要不要去和珍贵嫔说一声？

  可是……

  和珍贵嫔说完之后，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自己的确知道珍贵嫔是在明年逝世的，也隐约地知道这里面有阴谋，但还是不知道真正的幕后真凶是谁。

  毕竟她当时的位份低微，就算投靠了祺妃，祺妃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给她。

  杨佳怡只能凭自己的直觉去判断。

  可是若是真的猜对了，珍贵嫔没有死……

  杨佳怡扣紧了扶手，陷入了沉思。

  “若是她没有死——”她喃喃道。

  若是珍贵嫔没有死，以她如今的架势，和前世她死后皇上的种种表现，宠冠六宫也是迟早的事。

  就算是色衰爱驰，可自己又能比珍贵嫔多几年呢？

  等到珍贵嫔真的老了，自己也该老了，自然有更年轻新鲜的女人进宫来争宠。

  珍贵嫔将来还能有两个孩子。

  可自己呢？

  杨佳怡痛苦地闭上双眸。

  当初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暖香轩的感觉太过深刻了，如同跗骨的烙印如何都驱散不去。

  她的神色挣扎，咬紧牙关。

  手背上的青筋都用力到突起，指节泛白。

  脑中正天人交战。

  紧闭的眼皮下在激烈的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哑着声音道：“晓梅——”

  晓梅快步走到主子身边，问道：“主子，怎么了？”

  杨佳怡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你去将库房里端婕妤送来的那尊香炉摆出来吧。”

  对不起，她真的不想重蹈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