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
作者:伊人睽睽      更新:2022-02-24 02:40      字数:8573
  玉纤阿心里生怯,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范翕, 她万般无措。范翕逼近她,她只知道不住后退。玉纤阿涨红了脸,薄薄夏衫下, 脊背也出了汗。

  她低头不敢看范翕。

  退到了屏风边。

  范翕再上前, 她几乎没有退的空间。

  玉纤阿咬唇。

  范翕捏她下巴的手用力, 他目光紧盯着她。他目中盛着怒焰,声音压不住:“你——”

  玉纤阿恳求地伸手扯他袖子:“公子, 不要——”

  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训她啊!

  范翕啪地打掉她扯他袖子的手,他不受她所惑,仍沉着脸。想到她都在以为些什么,都在怎么想他, 范翕心中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怎么就一点都不信他?他到底是做了什么, 才给她种种不可靠的误会?到底是他品行不端, 还是她铁石心肠太难打动?!

  可同时,他又微妙地产生一种喜意:难道,她在吃醋?

  郎君手挑起她窄小的下巴, 看她面容微红, 漂亮的杏眼因慌张而微微睁大, 眼中光华流离,灯烛昏昏的光影照在她眼中。因为太过美丽,她心虚的时候也呈现一种无辜而楚楚的风采……范翕手摸着她的下巴, 只觉得心神, 就如那被风吹拂的烛火一般, 在看到她的刹那,微微一晃。

  范翕沉思着,压去了那点儿喜,只留下怒来判断玉纤阿:“你——”

  后方一声极轻的咳声,来自楚宁晰。

  范翕微微一顿。

  玉纤阿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鼓起勇气扯他袖子晃了两晃。她心中羞窘,因她常日面对世人,想要达到某种目的通常会去算计,会去演戏装可怜。可是她面对知她根底的范翕,想讨他高兴时,不去算计不去演戏的时候,就偏偏不知该如何做了。

  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晃了晃他的袖子,再次恳求地望他。

  范翕俯眼,盯着她扯着他袖子的两根葱笋似的指头。

  玉纤阿低声:“公子之后再教训我吧,总要做正事啊。请公子不要在外人面前给我难堪。”

  范翕面容仍绷着。

  但在她说“外人”的时候,他眉轻轻一扬,想玉纤阿实在懂他心思——外人!楚宁晰可不就是外人嘛!

  他确实不会让楚宁晰看他的笑话。

  范翕便缓了神色,装模作样地对玉纤阿露出一个温柔的假笑。玉纤阿哆嗦一下,又咬唇忍笑,看范翕牵起她,装作没有之前的事一样,领她走去了后方,到床榻前。楚宁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他二人。

  楚宁晰盯着玉纤阿。

  想之前她被范翕鞭打得半死不活,范翕这种有病的人,颇为享受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但是他之前让泉安领人将这屋舍重新布置了一下,又让侍女帮着楚宁晰梳洗换衣。楚宁晰还以为范翕终于发泄完了,要与她开始谈正事了,谁知范翕如此布置,是为了带玉女过来——

  怕玉女被这一屋子的血吓到,被她的惨状吓到么?

  真是想不到范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还会这样对待一个女郎。而又想到身在周洛的于幸兰,恐从来没见过范翕杀人的一面,也没见过范翕爱护谁的一面,楚宁晰心中就一阵阵冷笑。

  可她面无表情,在站到自己面前的范翕和玉女前,什么也不说。

  范翕瞥一眼楚宁晰,对玉纤阿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请人看看我与此女是否相像,但我身边人通常要么跟的我的时间太久,不能判断出;要么一味奉承我,捡我爱听的话说。思来想去,我觉得也许可以请玉儿你来看看,看我和楚宁晰是否长相相似。”

  楚宁晰心中停顿。

  她面无表情之下,也不由伸长耳朵,想听玉纤阿如何说——

  因她知道玉纤阿聪敏。

  且她也常年为此问题所困扰。

  她不知范翕到底是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不知自己这么多年的仇恨,是不是在对着自己的亲哥哥……家里所有人都死了,无人能为她解答这个问题。大司马虽养大她,但是大司马又不能钻到她父母的床榻下去听真相。

  楚宁晰曾有心想潜入丹凤台问虞夫人。但是因自己幼时闯丹凤台时身边所有人受到惩罚,她一时又不敢再去丹凤台。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多年,也困扰了范翕许多年……

  玉纤阿美丽的眼睛,在范翕面上和楚宁晰面上流转。一时盯着范翕出神,一时又盯着楚宁晰发呆。玉纤阿盯着楚宁晰的时间太长,眼神微有些波动,范翕便心生不满,咳嗽一声。

  玉纤阿回过神,声音轻柔道:“不知旁人如何说,我与公子认识不过半年,而我见公主之面,只寥寥数次。当说我对公子和公主的面容长相,其实都不是很熟。是以,我觉得作为一个陌生人,我的判断当是有些道理的,公子和公主都姑且一听。”

  范翕脸色不好。

  什么?她说她和他认识不过半年,她对他的面容长相不是很熟?她竟然说她对他不是很熟?她、她……可恶的玉纤阿!连跟她同床的男人长什么样她都不熟么!

  又听玉纤阿说她和公主只见过寥寥数面。范翕心里却轻轻一磕。

  他算了算,觉得这次数……不对啊。

  如果按照他这边看,玉纤阿在那日与他一起被楚宁晰追杀时,当才第一次见到楚宁晰。而今天这次,当是第二次才是……“寥寥数面”的说法,要么是玉女才学浅薄,用错了词;要么,就是她之前是见过楚宁晰的。

  范翕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对他微微一笑。

  范翕便了然,知道自己猜对了。玉纤阿……认出了楚宁晰。

  楚宁晰却不知,仍盯着玉女淡声:“你且说便是。”

  玉纤阿柔柔道:“我自觉,公子和公主的相貌,是毫无相似处的。”

  一言既出,范翕和楚宁晰眸子皆是一紧。

  二人沉默地看她。

  玉纤阿在榻前踱步,长衫曳地,纤细若柳。她举起灯烛,灯烛的光与她的眼睛,在范翕和楚宁晰之间穿梭。而玉纤阿侃侃而谈——

  “公子与公主的相貌是没有相似处的。公子眉弓高些,公主低一些。公子生就一双含情目,公主的眼睛却英气清俊。公子的相貌是那类玉山春水一类偏柔和的,但公主虽也是美人,却是英气十足,十分有……气概。”

  玉纤阿咳嗽一声,匆匆掠过一些话,以防范翕疑心她是说他没有男子气概。玉纤阿的妙目扫过范翕,见范翕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他拧着眉,随玉纤阿一起打量着坐在榻上的楚宁晰。楚宁晰也抬目,打量着范翕。

  玉纤阿继续柔声说话,楚宁晰和范翕一径看着彼此。二人眼神均有些复杂,又有些释然。

  恐他二人从没仔细研究过对方的长相,因想起这么个人的存在,心里就难受,恨不得快快打发了去……所有人都说他二人像,越这么说,两人越不高兴见到对方。而玉纤阿陡然说他二人长得不像,并从一眉一眼上进行分析,两人不觉听住,并连连点头——

  说的有道理。

  谁说他二人长得像都是胡说八道。

  说二人不像才是言之有理,慧眼识珠。

  玉纤阿心知范翕的心结,她当然不会说范翕和楚宁晰生得像。本就打算若二人真像,为了哄范翕,玉纤阿也不能说实话。但是玉纤阿仔细看,发现二人的五官确实相似度不多。若真要说什么相似处,恐就是世间好看的人都眉清目秀,有几分像。其余的,就没什么了。

  玉纤阿本就口才好,她心里定下后,更是轻言细语指着二人的眉眼说了许多条,听得范翕二人由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半信半疑,再到最后,几乎笃定二人长得并不像。

  玉纤阿说完后,面无表情的楚宁晰脸色都好看了很多,她眼中光微微亮。

  楚宁晰想恶心范翕,便道:“玉女,你这般机敏,实在让我心喜。你不如来我身边吧?我是女子,不会压迫你。我是楚国唯一的王女,举国百姓都爱戴我,平时我也不会要你做什么活,要你服侍我什么。且我性子野,喜欢到处玩,我也可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各地风俗,游山玩水。”

  “你来跟着我吧。岂不比你跟着那些臭男人强得多?他们觊觎你美色,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我可不会。你若来我身边,我拿你当妹妹对待,岂不比你四处周旋要好得多?”

  玉纤阿怔住,万没料到楚宁晰会当着范翕的面挖她墙角。且楚宁晰许的条件,让她目光闪烁,真有几分意动……她骤然惊呼:“哎哟!”

  因范翕狠狠在她手上捏了一下。

  楚宁晰似笑非笑。

  她道:“怎么,公子翕?竞争不过我,就采用强力胁迫玉妹妹么?”

  玉妹妹?

  范翕目眦欲裂,眼尾赤红。他紧捏着玉纤阿的手腕,将玉纤阿拉到自己身后。范翕凉声:“玉女,你听好了,此女有不臣之心,楚国虽是她的地盘,可楚国只是一个分封国,又不是她的。这种乱臣贼子,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看着吧,此女惯会兴风作浪,到处惹得战争不绝。说什么游山玩水,她恐要拉着你在战场上奔波来去。”

  “且她凭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玉纤阿疑惑眨眼。

  楚宁晰愣一下,道:“我想对人如何就如何,哪有为什么?”

  范翕道:“我看你不过是好我玉儿的美色而已。”

  楚宁晰:“……”

  楚宁晰道:“公子翕,你恐忘了我是女子吧?”

  范翕道:“正是身为女子,你好我玉儿的美色,才更可怕。说明你此人何等龌龊。玉儿!”

  范翕转头,对被拉到自己身后的丽人柔声道:“玉儿,这种好你美色的女子,比男子更可怕。你记住了,以后遇到这种人,定要躲得远远的。谁知道她们想拿你做什么呢?”

  楚宁晰在后怒得伤口绷裂了:“你乱说什么?胡言乱语,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恶心?!”

  范翕不搭理她,仍低声柔柔地和玉纤阿说要玉纤阿小心,要玉纤阿提防。玉纤阿被他扯着手腕紧捏着手,他低头与她说话温柔,可他眼里一片寒意。玉纤阿又忍笑,又怕他发疯,她便茫然地跟着点了两下头。

  范翕却已经把楚宁晰说成专好女色的老妖婆了。

  楚宁晰大怒,她从床上跳起,声音绷直发哑:“范翕我杀了你——”

  一方面是真恨,一方面是看自己能否重创范翕。

  后背袭来冽风,范翕冷哼一声,长袍甩去,拉着玉纤阿向外走。他袖子飞扬,掌风向后一递,楚宁晰纵到半途便跌下去,口中哇地吐血……玉纤阿惊惶,回头向屏风后看,范翕伸手罩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玉纤阿道:“你会杀了她的……”

  范翕低声:“不会。看在她曾经救过幼时的你的份上,我不会杀她。”

  两人说话着已经出了屋,范翕放下了捂住玉纤阿眼睛的手。玉纤阿怔忡,看向范翕,似没想到范翕知道楚宁晰曾助过她。

  楚宁晰曾助过玉纤阿逃出薄家。玉纤阿本没有认出来,因当日那助她的人,是一位少年。她是方才一直盯着楚宁晰的脸,才认出了楚宁晰就是当初假扮成少年帮过她的人。

  那时玉纤阿年纪小小,躲在后墙树下掉眼泪。

  树上便传来少年的声音:“你想逃出薄家么?”

  十三岁的玉纤阿仰头,看向树叶枝杈缝隙,看到那上面蹲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鲜衣怒马,少年风采……谁能想到那人是楚宁晰呢?

  玉纤阿喃声:“不知公主年芳几何,当时小小年纪,就独自跑去越国安城……”

  范翕一把掐住她下巴,打断玉纤阿对往事的追忆。他长睫刷下,阴声道:“她与我差不多大,但可惜她身为女儿身,让你白白念了许多年。”

  玉纤阿微窘,道:“我并未念她许多年。我只是对帮助过我的人,都会记住,想日后报答而已。”

  范翕道:“你既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们念念不忘,想要报答。怎么不见你

  对我念念不忘,记着要报答?”

  玉纤阿吃惊极了:“我不是……以身相许了么?”

  范翕道:“可我怎么看你有和我分开的意思?”

  玉纤阿怔住。

  就站在门口,范翕向前一步,玉纤阿本能后退。可是她的下巴还被捏在范翕手中,她退不到哪里去。看范翕俯下身,冷笑:“我见你迫不及待与我分开,倒是很欢喜。”

  玉纤阿闭目。

  来了——

  她就知道范翕小心眼,忘不掉之前她的误会。

  这会儿出了屋,他就来跟她算账了。

  --

  玉纤阿趔趔趄趄,被范翕拉去了她住的屋舍。她被丢到榻上坐着,揉着自己被握红的手腕。她垂目淡淡,范翕瞥她两眼,哼一声后,高声:“泉安,让人进来!”

  范翕立在屋中,玉纤阿愕然揉着手腕抬眼,看姜女等侍女慌张地进来跪着,忐忑不安。范翕看这些侍女们一个个跪好,他略微满意,直接道:“玉女出了什么事,必然是你们这些侍女没有引导好她。我整日忙碌,你们竟然照顾不好她。留你们何用?去——院外顶着碗罚跪。”

  他本想用杖,考虑到玉纤阿在,怕她见血害怕,他生生改了一种比较柔和的惩罚方式。

  而姜女等人对此已经感激,连忙出去跪着了。

  范翕扫一圈侍女们,又道:“为何服侍玉女的人少了一半?”

  侍女们不安极了,在公子的厉目下,她们结结巴巴地说出一部分人被玉女派去服侍公主奚妍。范翕捏眉心,疑问重重:“公主奚妍?一个被吴国捉拿的逃犯,哪来的脸面摆什么公主架子?”

  玉纤阿一惊。

  灯笼在檐下撞击,黑夜浓郁流入室内。看范翕左右环顾一下,刷地抽出旁边卫士手中的剑。他长衣飘飞若仙,衣容清逸,抬步就要向外走。他走一步,手被玉纤阿惊起从后拽住。

  玉纤阿惊声:“公子,你提着剑要去哪里?”

  范翕:“自是去寻你那昔日的主子理论了。”

  玉纤阿:“公子不要去啊——”

  他这是打算拿着剑威胁小公主么?小公主担惊受怕一路,好不容易歇下养身子,就因为用了用昔日的侍女,要被范翕这种有病的人提着剑算账?屋外哗啦啦跪了一院子人,但是范翕显然觉得不够。鸡飞狗跳,他要把所有人折磨一遍!

  玉纤阿胆战心惊。

  范翕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玉纤阿的阻拦。玉纤阿那般瘦弱,她即便是拖着他的手腕不想他走,但是范翕执意要走,玉纤阿根本拦不住啊?他向前迈步,硬生生拖着她,将她拽得跟着他向外走了一步。两人拉拉扯扯间,玉纤阿被范翕拽到了门口。

  看她不肯,他干脆回身,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范翕笑:“你这么不舍,干脆跟我一起去见奚妍吧。”

  玉纤阿:“……那很丢脸啊!”

  明明是她把侍女借出去用的,现在跟着提剑的范翕去要人。范翕不在乎,她以后可怎么在侍女间立威啊?玉纤阿着急无比,她算是明白了,现在她犯了错,范翕拿她没办法,他不折腾她,他改折腾她身边的人了。

  玉纤阿认输了。

  她抱着范翕的手,不肯放他出门去丢她的脸。她能屈能伸,抓着他的手,扑通跪下。范翕一愕,低头,看玉纤阿跪在他面前,仰头楚楚可怜,小声道:“我错了。”

  疯不过,就认怂。

  范翕垂眼,眼睫浓浓覆眼,与她抬起的楚楚动人的巴掌小脸对视。玉纤阿看他清瘦的身子笼在宽松白衣下,长发半散,一手提剑。他俯眼看她时,眼神仍带着一丝方才的厉色,但是在她求饶后,他眼神慢慢地软下去了。

  玉纤阿看他有软下来的架势,便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我错了。”

  乖巧可怜,声音低弱。

  范翕盯她。

  盯半天,他眼中浮起了笑意。

  他轻轻一叹:“哎。”

  弯身伸臂,将跪在他面前的玉纤阿搂着腰抱起。他颊畔的发丝贴到她脸上,他似笑似叹,唇角轻轻扬起,再次一叹:“哎。”

  立在廊下的泉安、跪在院中的侍女们,便看杀气腾腾的公子翕被玉女那么一跪,就搂着她关上门回去了。关门前,范翕将剑向外一抛,院中卫士连忙飞身接住公子扔出来的剑。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竟是齐齐松了口气。

  一会儿,泉安小声安排这些侍女们跪得远一些。

  姜女代表众侍女踟蹰:“如何能跪得远一些?若是公子出来没见到我们跪着,岂不觉得我们偷懒,要再罚一次?”

  泉安道:“可是玉女牺牲自己来护你们,你们跪在这里,若是听到了屋舍中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公子出来看到了,不更是死路一条么?”

  姜女茫然,半天后涨红了脸,她呸一声后,心情复杂地领着侍女们跪得远了些。她心有怅然,哎,想当初,她还想爬公子翕的床来着……后来见公子翕和玉女搅到一起,她竟然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只求玉女和公子翕互相折磨,不要有心情来欺负她这种笨蛋了。

  --

  范翕和玉纤阿回到了屋舍中,范翕落座,喝一杯茶,看玉纤阿乖乖跪在他旁边。他瞥眼看去,玉纤阿闻弦知雅意,都不用他说,她就主动低头低声:“我错了,不该胡乱疑心公子,不该在疑心公子后,还什么也不做,消极等待。”

  “我罪大恶极,是不该对公子一点信心都没有,一点机会都没给。因我被自己的出身限制,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公子。我还没有习惯现在公子的好,是我不对。”

  范翕:“哼。”

  玉纤阿瞥他。

  见他面色说好也不好,说不好吧,他也没那么生气。

  她认了错,说了理由,也自认悔得很到位。但范翕可有可无地“哼”一声,骄矜坐着,并不搭理她。

  玉纤阿睫毛轻轻扬,轻轻颤。

  范翕俯眼向她望来。

  四目相对。

  似是而非,若有若无,那言语难说的暧昧便流窜着。

  范翕眼底有话,眼里有内容,他欲勾未勾地瞥着她,等着她。而玉纤阿端正跪坐他旁边,茫然地望着他,她努力判断他眼底的话,可是她捕捉不出来。于是在范翕的俯视下,她便只能茫然而镇定地回望着。

  范翕暗恨地瞪她一眼。

  他伸手,手指勾上她腰间的帛带。他极喜欢边说话边玩她的衣带,带子在他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范翕垂着眼,慢悠悠提点她:“我其实并未太生气。”

  玉纤阿:“嗯。”

  她看出来了。

  他若真怒,便不会被她一跪就跪回来。

  范翕说:“通常这时候,女郎向男子撒撒娇,男子就不追究了。”

  玉纤阿:“……”

  范翕抬目瞥她。

  玉纤阿低声:“我不会撒娇。”

  范翕轻笑:“我知道。”

  他说:“你过来,我教你如何撒娇讨好男人。”

  玉纤阿:“……?”

  不是,他教她撒娇讨好他自己?!

  被范翕再瞥一眼,她便只能趋步,向他身边挪了挪,直到身子几乎挨上他的手肘。他手肘撑在案上,手中仍绕着她的腰间帛带不放。范翕俯着眼,唇角勾笑,缓缓道:“抱一抱我的手臂。”

  玉纤阿左看右看:“你手撑在案上,手上在玩我的帛带,我如何抱你?”

  范翕:“……我整个手臂都挨着案?”

  玉纤阿“哦”一声,两指抱住了他手臂。

  范翕耐心的:“不是这样,是你用自己的两只手臂,将我的手臂完全抱在怀里。”

  玉纤阿:“……”

  他瞥她。

  玉纤阿脸一点点红了,她小声:“可是如此一来,你的手肘,就碰到我的胸了。”

  范翕一怔,紧接着羞怒无比。他被她气得肩膀颤抖,恶狠狠地倾身来勾住她下巴。他真想掐死她——“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你就这么不想靠近我?主动碰我一下你能死么?你……”

  话未落,玉纤阿连忙抱住了他的手臂,并安抚地抱紧,蹭了蹭。如她所料,他的手肘果然贴住了那蓬松雪般的触感,他一僵,面上神情便缓和了。范翕垂眼,又与她抬起的眼对上。她脸红无比,心跳感受到他僵硬的手肘。

  玉纤阿垂眼皮,柔声:“然后呢?”

  范翕说:“然后晃晃我手臂,对我说,公子,人家错了,人家那样是太爱你,人家再不那样了。”

  玉纤阿:“……”

  范翕抬眼。

  玉纤阿羞红了脸,她镇定而僵硬地晃了晃他手臂,羞耻十分地照他说的来做:“公子,人家错了,人家那样是太爱你,人家再不那样了。”

  紧接着,范翕眼神便诡谲了。

  他的脸俯来,贴上了她低垂的面。她欲向后退,看他贴着她的面柔声:“撒娇时女子可从来不后退。”

  玉纤阿便不退了。

  范翕:“人家离了你就不想活了。”

  玉纤阿:“……人家离了你就不想活了。”

  范翕:“公子,人家想和你行鱼水之欢嘛。”

  玉纤阿偏头,漂亮的眼睛眯起:“……”

  范翕叹气,眼中光华流动:“听了这话,你不会想打死我的,对不对?”

  玉纤阿目中噙笑。

  她抬眼皮,娇滴滴道:“公子,人家怎么会想打死你呢?人家最爱你了——啊!”

  范翕本柔情满满,却噗嗤一声,被她逗得笑倒。他不光自己笑倒,还拉着玉纤阿一起倒了下去。玉纤阿一声叫,被范翕拽倒在他身上。乒乒乓乓,器具砸了一地。屋外泉安等着听着,连忙站得更远了些,防止屋舍内战况激烈被自己听到。

  范翕跟疯了一样,抱着玉纤阿倒在地砖上,笑得发抖,面容发红。玉纤阿费解地瞪他,带点儿无奈又生气:她还是第一次把范翕逗得笑成这样。有那么可笑么?

  范翕在她额上重重亲了一口,声音清响,玉纤阿觉得他声音太大、很难堪,她“啊”一声后,微恼地捂住自己的额头瞪他。看倒在地上的公子乱没有形象,他眼角微红,眼中水润。发冠歪了,一头乌黑如缎的长发散开。

  玉纤阿为他美色所惊——

  看范翕笑得痉挛一样,衣衫凌乱,衣领咧开,雪白肌肤若隐若现。他将她抱在他腰上坐着,仰头看她,似笑非笑间,他慵慵懒懒的,清凉又勾人。

  玉纤阿坐在他腰间,本是让她羞恼的动作,此时她却全然顾不上。她只是倾身捂他嘴让他别笑了,向来形象极好的玉纤阿真没懂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恨得瞪他,薄怒道:“不许笑了!”

  范翕忍笑,笑骂她:“撒娇你不会,揶揄我你倒是很熟练啊。”

  范翕搂她腰,揉她下巴,弄得她全身通红不自在之际,他才缓缓轻声:“我知道,你是觉得你身份不好,才不能跟我要求什么。我早有准备——薄宁马上就要和成渝回来了,我与薄宁已商量好,让他给你认个亲,抬一抬你身份。”

  玉纤阿心有所觉,眼眸微亮。她目光柔和,有些感动地俯身,张开手臂想抱一抱他。

  范翕摇着她下巴,轻笑:“我打算,让你认薄宁为——”

  玉纤阿心想:义兄?

  范翕道:“义父。”

  玉纤阿:“……”

  ……她不想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