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作者:青丝叹      更新:2022-02-24 01:07      字数:10665
  乾隆十年十月初三,皇七子永琮夭折,时年五月又二十七天。

  皇后在得知自己儿子没了的那一刻,一口鲜血顿时喷在了面前抄写大半的佛经上,下一刻便晕了过去,因忧伤过度,且内里损耗严重,再难起身。

  七阿哥没了的半个月后,宫里不知从何时起,渐渐传起了流言,说柔妃腹中的孩子,是七阿哥转世。

  有人不信鬼神,可有人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若柔妃娘娘腹中之子不是七阿哥转世,又怎么会这么巧,七阿哥一没,柔妃娘娘多年不孕的身子突然间就有了呢?”

  “说不准,是七阿哥不舍得离开,又回来了。”

  “七阿哥真孝顺,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伤心难过,就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他们。”

  这样诸如此类的流言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越演越烈,到了最后,甚至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说自己做梦梦到了。

  自七阿哥夭折,皇后整日里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上,不更衣也不梳妆,连宫务也彻底放手不管了。她双眼酸涩的瞪着床幔顶端,空洞无神,素来保养得当的肌肤和青丝,也因为她的心神巨耗,而生出了不少的皱纹和白发,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谷翠看着皇后心如死灰,且面容枯槁的模样,默默地流了眼泪:“娘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福晋心中担忧您,还递了牌子,想要入宫看您呢。”

  皇后侧了侧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又消失在软枕上,浸出片片湿润:“不见了吧,本宫如今这副模样,自己看了都厌恶。”

  她因为久不说话,声音听着极为沙哑,谷翠忙倒了一杯温水,扶起皇后想要喂皇后喝下,只是皇后不尽配合,一杯水顺着唇角流完了,她也没喝下一滴。

  谷翠眼泪流的更凶了:“娘娘,奴婢求您了,七阿哥没了,奴婢知道您伤心,可是您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公主到了婚配的年纪,您还要为公主考虑,不然若是您有个万一,依着公主的性子在这宫里,又如何能过的好呢。”

  皇后张了张嘴,脸上哀痛尽显:“可是本宫心痛啊。”她突然用手使劲儿砸着自己的胸口,“本宫没能保住永琏,如今连永琮也保不住,甚至,甚至连永琮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是本宫没用,本宫没用啊。”

  “本宫那般敬重佛祖,日日吃斋念佛,经文不断,佛祖为何不肯庇护我儿?”

  说到最后,皇后连佛祖也怨怼上了。

  谷翠吓得一把捂住了皇后的嘴,一边受惊的瞥了眼一旁供着的佛像,见佛像下的香在皇后话落后,立马熄了,再不见一丝火星,谷翠不由得有些颤抖:“娘娘,不可胡说,咱们不能对佛祖不敬的。”

  皇后虚弱至极,无力的推开谷翠,声音有些凄厉:“本宫什么都没了,本宫还怕什么?永琮没了,皇上连长春宫都不曾踏进一步,皇上他定是对本宫生了嫌隙,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永琏殁了的时候,皇上日日陪着本宫,可为什么现在,皇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呢?为什么?”

  好半晌,她自问自答道:“是了,都是柔妃那个贱人,她怀了孕,皇上在永寿宫陪她,可怜我的永琮,才没了半月,就被他皇阿玛忘到了脑后,被他还没出生的兄弟夺了宠爱。”

  谷翠怔怔的看着精神有些失措的皇后,突然有些心慌,她心底暗暗摇头,皇后娘娘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知道的人会说皇后娘娘还未走出丧子之痛,心痛难忍,不知道的人,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嫔妃,要是说皇后娘娘精神失常,疯魔了,那等待皇后娘娘的,不是静养,就是……被废,毕竟,大清朝不能有一个精神错乱的皇后。

  这些想法一一掠过脑海,谷翠忙把双手握住皇后的肩膀,大着胆子强迫皇后看着她,她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道:“娘娘,您听奴婢说,咱们七阿哥,或许回来了。”

  “你说什么?”

  皇后震惊极了,见呼吸都忘了,直直的盯着谷翠,要谷翠继续说下去。

  谷翠深吸一口气,将近来宫中的流言润色了一下,讲给皇后听:“宫中传言,柔妃腹中的孩子,是咱们七阿哥转世。”

  “不可能。”皇后噗嗤一声,讽刺的笑了,“永琮是嫡子,是未来的太子,柔妃是什么卑贱的身份,永琮怎么会投胎到她肚子里……”

  她嘲讽的说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来。

  谷翠见状,忙道:“奴婢听养心殿的人说,柔妃诊出喜脉的时候,正是咱们七阿哥……娘娘您想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再说了,您就算不信奴婢,也该信钦天监的话吧。”

  因为皇帝当时的情绪都放在了七阿哥身上,养心殿又人多口杂,所以柳清菡有孕一事压根儿就没瞒的住,故而当时的情形,只要稍稍询问就能问的出来,当然了,这种事情也只会私下里说说,嫔妃们是不会放在明面上说的。

  见皇后的目光从嘲讽变成了半信半疑,谷翠再接再厉道:“流言甫一出来,皇上便传了钦天监去养心殿问话,钦天监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可皇上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而且就是从那日后,皇上几乎日日去永寿宫看柔妃,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一听谷翠搬出了皇帝和钦天监,皇后心里已经信了八分,她有些激动道:“这么说,此事是真的?”

  谷翠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劲儿的点头:“是真的,奴婢怎么会拿这种事情蒙骗您呢。”

  就算是假的,那也要是真的,不是为了柔妃,而是为了皇后,只要能让皇后振作起来,就算要她说太阳是方的,她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皇后倏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心情极好的吩咐:“谷翠,去把药给本宫端来,本宫要养好身子,等永琮出生,本宫就能再看见他了。”

  谷翠闻言,瞬间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等柔妃生下孩子,您可是要看着咱们七阿哥长大的,自然要好好保重身子。药凉了,奴婢叫人重新给您煎一碗来,您先躺下歇歇。”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后的身子力气早就透支了,不过是因为脑子里的精神一直在提着,这会儿放松下来,一躺下就睡了。

  谷翠放下床幔出去,就见琦玉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口:“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谷翠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听见就听见了,既然你没事,不如去帮皇后娘娘煎药吧。”

  琦玉被谷翠的态度给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的,她气冲冲的拉着谷翠到了没人的角落,低声道:“你怎么能和皇后娘娘这样说?就算七阿哥投胎转世,那也是重新投胎到皇后娘娘的肚子里,成为嫡子,才不会投胎到柔妃的肚子里呢。”

  别看宫里都这样传,反正她是不信的。

  谷翠淡定的拂开琦玉的手:“若柔妃的孩子不是七阿哥转世,那你又怎么能解释柔妃怀孕的时机?又怎么解释皇上的态度,甚至就连太后娘娘,现在也对柔妃青眼有加,赏赐不断,难道你真的以为,若没有七阿哥的缘故,就柔妃怀个孕,就能叫太后娘娘和颜悦色吗?”

  琦玉一噎,梗着脖子道:“那我怎么会知道?与其说柔妃的孩子是七阿哥转世,我宁可相信是她的孩子克死了七阿哥。”

  这样的传言宫里也有,只是刚传起来,就被另一种传言给堙灭了,现在只要一提起来,就是转世轮回之说,而非相克。

  谷翠怒斥:“住口,这样的话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琦玉,你记住了,转世之说,不论你信还是不信,在皇后娘娘面前,你都要信,就算装,也要装的信,如果,你还想皇后娘娘振作起来的话。”

  皇后之所以变成这样,无非是七阿哥之故,如今她告诉皇后娘娘,七阿哥转世,那皇后娘娘心中就有了信念,她相信,再配上太医开的药,皇后娘娘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

  至于柔妃,待她生下了孩子,能够记在皇后娘娘名下,被皇后娘娘亲自抚养,那是她的福气。

  正值十一月寒冬,永寿宫正殿里的地龙不断,烘的宫殿暖洋洋的,柳清菡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家常衣裳,面色略有些苍白,抱着痰盂不停的呕吐。

  说来也是奇怪,太医没说她怀孕,她吃嘛嘛香,太医一确诊,她就吃什么吐什么,偏偏皇帝和太后因为转世之说,还很是看重她腹中的孩子,以至于御厨们也不敢怠慢,绞尽脑汁的想做些新鲜菜给柳清菡尝,力求能让她不吐。只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一样能让她吃了不吐的东西。

  之卉捧着清水,紫罗拿着温热的帕子,心疼的看着柳清菡吐完了,立马用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之卉便伺候着柳清菡漱了口。

  一番折腾后,柳清菡疲累的躺在软榻上,拽了拽腿上的羊毛毯子:“现在宫里情况如何?”

  紫罗低声回禀:“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柳清菡点了点头,又就着之卉的手抿了口温水润了嗓子:“不可掉以轻心,嘱咐双福,时时刻刻盯着宫中动向,若是有任何纰漏或者异样,记得及时告知本宫。”

  这个计划总是利大于弊,所以她才敢大着胆子做了,甚至还做了手脚,叫钦天监也说出了转世轮回一说,当然,钦天监是不会这么说的,他说的比较含蓄,用的字眼儿也是斟酌了又斟酌,但拦不住皇帝这么认为的心。而眼下的结果她还是满意的,最起码皇帝和太后都重视,那她就没白费了心思。

  “您放心,双福一直在盯着。”紫罗眉眼间带了一分为难,“不过娘娘,奴婢听说,长春宫又传了太医,据说皇后娘娘这段日子都在尽力配合太医诊治,照这样下去,想必离皇后娘娘痊愈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咱们恐怕……”

  她怕皇后疯起来,会对娘娘动手,如今娘娘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可经不起半点波折,后半辈子娘娘的荣华富贵,可都指望着娘娘肚子里这个孩子。

  之卉也跟着点头:“奴婢觉得,紫罗说的不无道理,但凡事都有例外。”

  皇后自七阿哥殁后便郁郁寡欢,身子和精神气儿一直不好,现在猛然变了个人似的,想通了要吃药,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后心里定然在谋算什么。

  柳清菡不妨之卉这么说,她给了之卉一个鼓励的眼神:“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出来。”

  这段日子,之卉沉默了许多,在柳清菡面前也不太露头了,不如紫罗话多,但她的长进是有目共睹的,最起码,思考的问题更深了一些。

  得了鼓励,之卉一喜:“是,娘娘。奴婢是想,有没有可能,皇后娘娘相信了咱们散播的流言,把小主子当成了七阿哥,所以,皇后娘娘不会对您动手,却会同您抢小主子。”

  她要是皇后,还是觉得这样才更符合皇后的心理。

  柳清菡是真的觉得惊喜,她压根儿就没想到之卉能想到这一层,她笑着点头:“你说的不错,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素手搭在羊毛毯子盖着的小腹上,感受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柳清菡抿紧了唇:“不管皇后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对本宫来说,都不是好事,本宫不止要防着皇后暗地里下毒手,更早防着皇后想抢本宫的孩子。”

  她的孩子,只能她自己养,旁人休想打主意,若是皇后敢动手……左右皇后的身子已经破败成了这副模样,想痊愈却是不可能的事,早些解脱也是好事。

  为母则强,自她腹中有了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她才能彻底理解了皇后的心情。

  话落,殿里寂静了一会儿,柳清菡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温婉柔和的笑:“好了,都高兴一些,一会儿皇上该来了。”

  可别叫皇帝看出异样才好。

  若是前朝事情不多,皇帝每天都会来看她,准确的说,是看这个转世的孩子。但柳清菡丝毫不介意,且不说转世一说本是虚无,就算是真的,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只能是她的孩子。

  紫罗也扬起一抹笑:“是呢,皇上关心娘娘,一日不见就担忧的紧。纯贵妃娘娘的身孕也快临盆了,皇上也没多去咸福宫看过几次。还是娘娘福气好。”

  柳清菡对这话不以为然,她摆了摆手道:“去小厨房,再给本宫端一碟山楂糕来,本宫觉得有些饿了。”

  皇帝就是在柳清菡吃山楂糕吃的欢快时来的,他一进正殿,就觉得有些热,吴书来忙服侍着皇帝脱了带着寒气的大氅,皇帝便几步坐到了柳清菡身侧,阻止了慢吞吞要起身的柳清菡:“别起来了,安心躺着就是。”

  柳清菡冲着皇帝微微一笑:“那臣妾就多谢皇上好意了。”

  皇帝见她高兴,自己唇边也带起了弧度,他伸手用拇指擦去柳清菡唇角的点心渣,目光瞥了一眼软榻旁小桌上的山楂糕,皱了皱眉:“怎么又吃山楂糕?太医不是说山楂性凉,不宜多食?小厨房就没备别的点心了?”

  “不是小厨房没备,是备了臣妾也吃不下,不知怎的,除了山楂糕,旁的东西臣妾只闻着气味儿就想吐。”柳清菡嘟着唇,把自己的不易和难受都将给皇帝听。

  皇帝有些不信:“真的什么也吃不下?”女子怀孕都是这样吗?他也没听说纯贵妃有孕时食不下咽的。

  见柳清菡点头,皇帝当即扭头吩咐道:“去请刘太医来,给柔妃仔细看看。”

  他便是再不懂,也知道一个人长期吃不下东西,身子会何等虚弱,更别提女子有孕,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若是柔妃一直这样下去,那岂不是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趁着皇帝转头的瞬间,柳清菡眼神闪烁。

  柳清菡有孕后,皇帝吩咐了刘太医替她保胎,本是三日请一次平安脉的,明日才是刘太医来永寿宫请脉的时候,骤然听到皇帝传唤,刘太医马不停蹄的提着药箱就赶来了。

  把了脉,刘太医纳闷道:“回皇上话,柔妃娘娘脉象正常,龙胎也并无异样。”

  没什么事儿皇上怎么叫他过来给柔妃诊脉?

  皇帝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朕叫你来,是想问你,柔妃除了山楂糕,什么也吃不下,只是山楂糕性寒,不可多食,长此以往,对身子可不好,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柔妃吃下东西?”

  刘太医听明白了皇帝的话,一时静默后,斟酌着说:“女子有孕,食不下咽是正常的孕期反应,虽说山楂糕寒凉,但柔妃娘娘既能吃的下,只要每日控制着数量,吃一些也无妨,倘若皇上实在担心,不妨让膳房多做一些清淡的饮食,尝试着让娘娘吃下,许是吐着吐着就好转了也未可知。”

  皇帝听罢,颔首叫刘太医退下,又马不停蹄的吩咐了膳房摆了一桌子的清淡吃食来。

  柳清菡离膳桌有一段距离,闻着食物的香气,腹中饥饿感有之,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反胃的感觉,她用帕子抵在鼻尖儿,使劲儿嗅了嗅提取出来的橘子皮的清香,反胃的感觉才压下去不少。

  皇帝半搂着柳清菡的腰身坐在膳桌前,亲自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点点吹凉了亲自喂到柳清菡唇边:“朕亲自喂你,尝尝看,能不能吃的下。”

  圣恩不容辜负,柳清菡张嘴吃下,又是一阵反胃,她不着痕迹的摁了摁胸口,第二勺又送进了口中,她勉强自己咽下,谁知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扭头又吐的一阵昏天黑地,连带着好不容易吃的山楂糕也吐了干净。

  还好之卉眼疾手快的递了痰盂过来,不然可就要出丑了。

  漱了口,柳清菡无力的靠在皇帝胸膛上,睫毛上沾着盈盈泪珠,有气无力的:“皇上,臣妾真的吃不下,他好折腾臣妾。”

  孕吐这玩意儿,真没跟它讲道理的,就连她的特殊功能都不管用,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皇帝把手放在柳清菡的小腹上,有些怜惜,更多的是愉悦:“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看来这个小家伙是个壮实的。”

  只是不能吃东西,再壮实,时间久了,也会变得体弱的,就像……永琮一样。

  没别的办法,皇帝只能吩咐内务府,一旦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或者水果,一律都先紧着永寿宫,不拘哪样东西能叫柳清菡多吃两口的,皇帝都会欣喜万分,然后叫内务府把那样东西全送来,要是没有,就一句话吩咐下去,叫各地再送进宫来。

  这日,那贵人带了补品来永寿宫找柳清菡说话,成功的霸占了柳清菡平日躺的软榻,柳清菡只好叫人放了迎枕,她好坐在炕上,半靠着迎枕同那贵人说话。

  那贵人吃了两个进贡的红桔,瞥着软榻旁叠放整齐的羊毛毯子,啧了一声:“柔妃姐姐,你宫里的东西样样都是珍品,好生让人羡慕,我出身蒙古,这样精致的羊毛毯,也只是见过,用却是没用过的。”

  她看着这毯子的眼神带着欣赏,但没有贪婪。柳清菡咽下一瓣儿红桔,笑道:“都是皇上赏的,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去好了。”

  那贵人摆了摆手,敬谢不敏:“那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柔妃姐姐你日日用着,可见是极喜欢的,我又怎好夺了去,要是柔妃姐姐你舍得的话,不若一会儿等我回去,把这红桔给我带一些,这红桔内务府今年才三筐,除了养心殿和慈宁宫,也就只有纯贵妃那里分到了几盘,余下的可都让皇上送你宫里了,我要是想吃,还要跑这么远的路,有点忒不划算了。”

  她嘟囔着,又是一个红桔塞进嘴里,而桌子上的橘子皮已经多的放不下了。

  紫罗忙叫小宫女清扫了橘子皮,又让人上了一盘。

  柳清菡笑了两声,开怀道:“难得有你喜欢的东西,本宫怎么能小气不给?左右本宫也吃不完,多给你分一些,也省得浪费了。”

  不知从何时起,同那贵人说话,竟成了她最高兴的时候。

  那贵人嘿嘿一笑,点头认可。

  暖阁外间的帘子就在这时被打开,宫女福了福身子道:“娘娘,揆贵人求见。”

  揆贵人是当初慧贤皇贵妃殁前,大封六宫时晋的贵人。

  柳清菡还未说话,那贵人好奇的问道:“揆贵人是谁?”

  她入宫以来,基本上只认了个主位嫔妃,低位小主压根儿都没兴趣知道,所以听着揆贵人三个字,很是陌生。

  吉雅紧跟着解释道:“小主,揆贵人也是皇上的嫔妃,后宫的小主。”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那贵人白了吉雅一眼:“你还是闭嘴吧。”

  那贵人主仆二人说话太过有趣,柳清菡忍俊不禁道:“想知道揆贵人是谁,见见不就知道了。”

  她扭头朝通报的宫女吩咐:“去请揆贵人进来吧。”

  几年前揆贵人来她这永寿宫还是很勤的,但有次揆贵人利用她给太后的寿礼出主意,她便疏远了揆贵人,这次来,不知又是为何。

  帘子再次被打开,那贵人只见一个长相清秀,只略比她好一点的女子,穿着一身青色旗装,披着一件粉色滚了白兔毛边儿的斗篷进来了。

  揆贵人抬手解了斗篷,永寿宫的小宫女接过放在架子上,揆贵人上前两步行了礼:“柔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柳清菡懒懒的抬手,指着那贵人介绍,“这是那贵人。”

  然后她转头笑着道:“这便是揆贵人了。”

  揆贵人知道那贵人的身份,忙行了个平礼,那贵人却傲娇的只颔首,连起身都没有。

  长的不好看的人,她没兴趣。

  揆贵人见状,略有些尴尬,柳清菡只好负责活络气氛,叫人给揆贵人搬了个绣墩:“揆贵人今儿个怎么想着来永寿宫?”

  莫不是又打着什么主意?

  揆贵人微微一笑:“娘娘有孕,是喜事,臣妾本该早来恭贺,只是碍于……这才不得不延迟到了今日,还请娘娘勿怪。”

  “自然不会,本宫又不是那等讲究排场的,来与不来皆是心意,能来固然好,便是不来,本宫也不会说些什么。”若不是因为宫里为人处事,都要留一分情面,有些人她连面子都不想给。

  揆贵人半低着头:“娘娘心胸宽广,臣妾是望尘莫及的,娘娘也知道,臣妾旁的也不懂,唯独这绣活儿,还算拿得出手,所以臣妾闲来无事时,便亲自绣了一些小衣,想着孝敬娘娘。”

  随着揆贵人话落,揆贵人带来的宫女捧着一个包裹上前福了福身,然后把东西交给了紫罗。

  紫罗在柳清菡的示意下,拿到了离柳清菡有一些距离的圆桌上打开,随手拿起一两样举起来,叫柳清菡能够看的清楚,至于柳清菡本人,在没有太医看过之前,她是碰都不会碰的。

  也不怪柳清菡这般小心,在处处都是陷阱的宫里,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柳清菡瞥了两眼,不过心的夸道:“你的绣活儿是越来越好,这上面的刺绣看着和真的似得。”

  揆贵人谦虚道:“哪里哪里,娘娘过奖了。”

  那贵人撇了撇嘴,一把夺过紫罗拿着的小孩儿肚兜,随意瞥了眼,然后又扔回去,不屑道:“不过一般而已,柔妃姐姐,我可是记得皇上赏了你不少珍贵布料,还特意从绣房给你分了两个绣娘,专门给你和你腹中的小阿哥做衣裳的。你要是想要,怎么不叫那些绣娘做呢,绣娘的手艺可比这个好多了。”

  相比起柳清菡说话的委婉,那贵人说话可是直接多了,也更为气人。

  揆贵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难堪极了,她被气的呼吸有些不稳,同样都是贵人,那贵人凭什么对着她冷嘲热讽,还拿她和低贱的绣娘比?

  她很想毫无顾忌的骂回去,可她不敢,到了了,才只憋了一句:“臣妾的绣工,的确不如绣娘的精致。”

  柳清菡无奈的看了那贵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做什么得罪她。

  那贵人唇角下弯,回看了柳清菡,不屑的意思更明显。

  柳清菡暗暗叹了口气,打着圆场:“绣娘是绣娘做的,揆贵人做的自是揆贵人的心意,紫罗,本宫记得库房里有一扇梅花炕屏,很是精致,你把它找出来,给揆贵人带回去吧。”

  紫罗应了一声亲自去找了。

  揆贵人撑着笑谢了恩,又坐了一会儿,才告退离去。

  她一走,柳清菡便道:“你何必要给她难堪呢?”

  那贵人垂眸剥着红桔:“看她不顺眼就说喽,我真是不明白,她明明别有心思,柔妃姐姐你为什么要忍她。”

  要是换了她,她不把揆贵人直接撵出去都是够给她面子了。

  什么本该早来恭贺,却直到今日才来,不过是趋利避害,想要观望情形罢了。

  柳清菡低头看着小腹,轻笑道:“想来你也知道,本宫是宫女出身,有幸得了皇上恩宠,才有了今日,所以本宫不得不小心谨慎,本宫的出身,也注定了本宫不能同你一般,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并不介意戳破自己不堪的出身,往往都是那些人觉得她一直把宫女出身当成自己的耻辱,所以便把贱婢二字挂在嘴边,想着时时折辱她,若她真的介意,早就怄死了。

  那贵人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干巴巴的说了句:“那个……柔妃姐姐你别伤心啊,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习惯了那么说话做事……”

  怪不得额吉告诉她,要她在宫里多看少说话,说她要是不听,迟早会惹出祸事来的,瞧,额吉的话验证的多快,她这么快就得罪了美人,万一美人生了她的气,不让她再来永寿宫,那她再想看美人,吃红桔的时候,不就没了?

  那贵人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一个激灵,不行不行,她慌张的看着柳清菡,想要去安慰她,但她从未说话安慰人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一时间显得笨嘴拙舌的,刚刚讽刺揆贵人时的流畅丝毫不见。

  柳清菡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本宫不曾生气,你紧张什么?本宫只是多言了而已,不过也罢,凭你的身份,确实不必给旁人脸面,是本宫多思了。”

  她习惯了小心谨慎,又觉得那贵人颇对她胃口,这才多说了两句,可她一时却忘了,那贵人根本不必像她一样,事事谨小慎微。

  那贵人英气的脸上带着一抹憨笑:“柔妃姐姐的脸面,我还是要给的。”

  可以不给皇帝脸面,但不能不给美人脸面。

  十一月中旬,柳清菡有孕近两个半月,孕吐依旧没有停止,彼时,她本就瘦弱的身子看起来更加消瘦了,要不是刘太医坚持说柔妃腹中孩子一切都好,皇帝都要问罪整个太医院。

  因为此事,皇帝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时,多说了两句,太后沉默半晌,柳清菡便得了一个养生嬷嬷。

  喜善一脸慈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便道明了来意:“柔妃娘娘,太后娘娘听闻您孕中辛苦,所以为了您和龙胎着想,特意赐给您一位养生嬷嬷,这位养生嬷嬷曾经服侍过裕贵太妃生产,经验丰富,有她在您身边时时提点,太后和皇上也安心。”

  太后给嫔妃赐养生嬷嬷,这还是头一遭,喜善目光不经意瞥过柳清菡的小腹,微微一笑,这柔妃,也算是个有福的。

  柳清菡一听,忙扶着紫罗的手,感激的朝慈宁宫的方向俯身:“臣妾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喜善虚虚扶起柳清菡,笑道:“柔妃娘娘不必如此,太后娘娘说了,您只需安心养胎,平安生下皇嗣,就是对皇室有功。此外,太后娘娘还说,这养生嬷嬷,就赐给您了,您大可放心差遣。”

  要交代的话交代清楚了,喜善就告退了。

  柳清菡看着眼前干干净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嬷嬷,笑着问:“不知嬷嬷贵姓?”

  养生嬷嬷面容严肃,脸上的皱纹更是加深了肃穆感:“贵姓不敢当,柔妃娘娘若是不弃,大可称呼奴婢一声石嬷嬷。”

  石?

  柳清菡略略挑眉,她记得,瓜尔佳氏的汉姓,就是姓石,她之所以知道这个,还是因为康熙朝时废太子胤礽的正妻就是瓜尔佳氏,一般为了省事,就直接称呼石氏。

  她掩下眼中惊讶,顺从的道:“石嬷嬷,不知您会什么?”

  石嬷嬷依旧是面无表情:“奴婢擅长做药膳,也会煲汤,裕贵太妃生产时,就是奴婢伺候的。”

  其实,她最为精通的,是保养,但瞧着柔妃的面容,虽然被孕吐折腾的略有憔悴,但是也不能掩盖她精致的面容,尤其是那一身雪白的肌肤和一头如墨般的青丝,便是一个普通嫔妃,她费尽心思为其保养,也比不过柔妃现在的状态,所以她还是不去丢这个人了。

  因为有了这个认知,石嬷嬷不禁有些挫败,太后娘娘原本是询问她们几个老姐妹,说谁要去伺候柔妃,她想了想,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伺候宠妃,她到老了,也能风光一把,还能帮帮自己家不争气的兄弟,谁知对上柔妃,她拿手的绝活施展不出来,待柔妃生产后,她要如何叫柔妃信任她?

  石嬷嬷的想法,柳清菡暂且不知,她一听说石嬷嬷会药膳,不免来了兴致:“那嬷嬷现在可否做一些药膳来?”

  她早就听说,有些人药膳做的好了,不仅没有一丝药味儿,吃起来更是比正经饭菜都好吃,也不知石嬷嬷的手艺怎么样。

  石嬷嬷哪里会放过这么一个展示自己用处的机会,当即就仔细询问了紫罗,问清楚了柳清菡的口味和不吃的东西后,又请示道:“娘娘,不若奴婢同太医商议一下,您如今有孕,吃食上可马虎不得,尤其是药膳,里面更是有各种药材,若是吃不对,那可就不美了。”

  她办事素来仔细,柳清菡没有不同意的:“嬷嬷心细,这样也好,今儿是刘太医来请脉的日子,看着时间也快到了,一会儿嬷嬷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刘太医从永寿宫离开,石嬷嬷也去了永寿宫的小厨房亲自做药膳去了。

  柳清菡捧着手炉,不免感叹,太后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做事这么滴水不漏,送了她一个养生嬷嬷,还好人做到底,彻底把石嬷嬷送给她了。

  她就是再不懂好歹,也知道像石嬷嬷这样有本事的人物,还伺候过先帝的嫔妃,若是没有皇帝和太后的意思,石嬷嬷是不会来伺候她的。

  看来有了这个孩子,她到底还是赚了。

  柳清菡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腰,紫罗忙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后:“娘娘,咱们要不要去慈宁宫谢恩?”

  “当然要去,太后给了本宫这么大一个恩典,不去谢恩,怎么也说不过去。”

  柳清菡舒服的舒了一口气:“只不过在去之前,还是要先去请示一下太后娘娘,得了允准再去。”

  要是不打招呼,难免让太后觉得她不懂规矩,太后原先就不怎么喜欢她,现在有了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能刷一波太后的好感度也不错。

  这样想着,柳清菡便派了双福去慈宁宫,没多久,双福就带回来消息,太后准她于明日辰时去慈宁宫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