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装饰极简，颇有出尘之意。

  此时张玄阳正立于书案前，提笔写字，而钟离奕则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师父发话。

  张玄阳写完一字，放下笔来，对钟离奕说道：“奕儿，你来看看，这个字如何？”

  钟离奕闻言，上前一步，看着宣纸上的字，坦然答道：“曈字，意为初生，微明，含义极好。字体遒劲有力，潇洒泰然，写法亦佳。”

  张玄阳淡淡地点点头，说道：“以后她便以此字为名吧，与你同姓，你便将她当做妹妹吧。”

  “师父！”钟离奕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玄阳。

  张玄阳起身离开书案，踱步至窗前，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为师曾为你起过一卦，算得日后，将有一场劫难，恐有性命之忧。”

  钟离奕脸上黯然，起身走到张玄阳身后，双膝跪地道：“徒儿知晓，不过是一场桃花劫罢了，徒儿会小心的。”

  张玄阳忽地转过身来，低声劝道：“她，与你无缘。”

  钟离奕惨然一笑，开口回道：“缘法天定，知不可逆，但求随心。”

  “痴儿。”张玄阳见钟离奕这般，心中叹息不已。

  钟离奕知道师父是自己着想，却也不得不违逆，便俯身叩拜道：“请师父恕罪，徒儿不求缘果，只愿相伴一旁，护其一生。”

  张玄阳见钟离奕这般，自知多说无用，便不再多劝，只淡淡地嘱咐道：“圣上感念先皇将逝，中秋祭月之礼免了，但太子册封大典的祭天仪式，你还是要好生准备。”说罢，便转身离开书房。

  ……

  京都城内，人头攒动，各路显贵皆聚集京都，只为参加今日太子的册封大典，街头巷尾，喜气一片，热闹非凡。

  卫姮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一树桂花，提笔在纸上写道：师兄今日去了哪里？然后递给身后的女使。

  女使小满上前一步接过宣纸，浏览一番，回道：“今日宫中有祭典，公子和国师都进宫去了，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外头渐凉，小姐不如到屋里等吧。”

  卫姮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小满退下。

  卫姮闭上眼，闻着院内甜丝丝的桂花香，心中舒坦不少。自醒来后，便终日待在屋里，不是被女使扶着走步，就是躺在榻上听钟离奕读书，最近好不容易有些力气，便偶尔到院中坐坐，透透气。而张玄阳自那日劝她活下去，便再也没来看过她。他一向不喜欢卫氏族人。

  “噼啪，噼啪……”

  一阵鞭炮声响起，院外瞬间人声鼎沸，听着一片喧嚣，卫姮好奇地写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满看后想了一会，开口说道：“今日是太子册封，皇上下令臣民同庆，许是礼成了，大家都在庆祝呢。”

  太子，册封……

  自打卫姮醒来，便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可是她躲着，并不代表别人就此停住，别人的日子依旧继续过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登基的登基，该册立的册立，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她的亲族已经长埋地下，大启王朝的史页，也已经翻过去了，这个天下已经不再是她卫氏一族的……

  哭了这许多天，眼泪都用尽了，这会儿，倒是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小满见卫姮神色不好，便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觉得吵了些，奴婢扶您进屋吧。”

  卫姮依旧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再提笔。

  他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

  “阿兄！”殷筱一把拽住殷顥的袖子，教训道：“哎，阿兄，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是你的册封大典，外头的文武百官都还等着给你见礼呢。”

  殷顥一把甩掉殷筱的手，一边将身上的冠服褪下，一边说道：“大典既已结束，也没什么好恭贺的。”

  “那祭天仪式呢？祭天你也不去了吗？”殷筱气不过，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兄长这般任性，便气呼呼地跑到殷顥面前质问道：“你难道不想让天上的人知道吗？阿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难道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娘吗？”

  天上的人，殷顥停了下，抬头望着青天，她也在天上看着自己吗？她想知道这个消息吗？

  殷筱见兄长半天没有反应，便继续劝说道：“阿兄，父皇册立你为太子，你若不去参加祭天，不上传天听，那是太子失德，是要降祸于一方百姓的。”

  她一定不希望看到百姓受苦吧……

  “阿兄，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啊。”殷筱见自己说了半天，兄长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够呛。

  殷顥缓缓地低下头，默默地将冠服穿戴好，便转身往祭坛走去。

  殷筱见兄长终于想通了，便高高兴兴地提着裙摆跟上。

  ……

  祭天坛上，秋官正捧祝，高声诵读祭文，灵台郎钟离奕身着一袭白色玄边掌祭官服，双手捧撰，一步一步迈上祭坛，置于燎炉内焚尽。

  “阿兄，阿兄。”殷筱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天坛上钟离奕，抬手扯了扯身旁殷顥的袖子问道：“阿兄，这个捧撰的掌祭官，是谁啊？”

  殷顥看着坛上的故人，木然回道：“张国师的徒弟，太史局灵台郎，钟离奕。”

  “钟离奕，名字好听，人也好看，真好。”殷筱盯着钟离奕，痴痴地笑着。

  这样好的郎君，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真好啊……

  殷顥默然地看着钟离奕，满心惆怅，阿姮先前与这位师兄私交甚好，亡国的悲愤，怕是都说于他听了，如今他为殷家祭天祈福，又是何种心境呢？

  祭天仪式一结束，钟离奕走下祭坛与张玄阳告了一声假，便急急往宫外赶。

  殷筱视线一直跟在钟离奕身上，见他焦急赶路，想必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没有上前叨扰，转头跑到殷顥身边问道：“阿兄，你还要回寒梅园吗？”

  自打殷煦入主皇城，除去几处亲王的宅邸，其它皇族的产业便全部收回。殷顥知道寒梅园是孝武帝特意为卫姮建的，卫姮最是喜欢，也在园中住过许多日，便向父亲求来了这个园子，皇帝早先就知道儿子的心思，便允了他，也算是宽慰。

  殷顥点头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殷筱赶忙跟在后头，继续说道：“阿兄，父皇说中秋不办宴席了，我想自己找个园子，邀些京城的名门淑女还有，还有一些显贵公子来热闹热闹，借用下你的寒梅园，行不行啊？”

  殷顥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殷筱，不置可否。

  殷筱担心殷顥会不同意，便装可怜道：“阿兄，我在京都待的时间不多，除了已故的固安公主外，一个认识的贵女都没有，这今后关在宫中，岂不是要憋坏我。借一下你的园子，又不是要来不还的，有什么舍不得的。”

  殷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且借去用吧，不过只能借前园，后园不准进。”

  “这你大可放心，保证不去后园。”只要能借到园子，什么条件殷筱都能答应，见殷顥现在这么好说话，殷筱便不好意思地求道：“阿兄，我瞧着你和钟离公子有些交情，你也把他请来吧，我正好和他结交一番。”

  殷顥一脸古怪地盯着殷筱，半天没有说话。

  殷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兄，你可是我的亲阿兄，我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殷顥不愿理睬殷筱，转身便走。

  殷筱忙跟在后边追赶，边走边嚷嚷道：“阿兄，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就天天去你园子里闹，天天缠着你，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