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厚重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简陋卧房里，只剩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茉莉默然，不知如何接话——

  从前后言辞不难判断，他赌东方驭锦不会救自己，否则，怎么可能说死第二次？

  这让她无从反驳。

  因为，就连自己，亦觉得那个大概伤心悲愤的男人不可能用自己的命交换。换做遗书内容没公布前，他可能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搭救，就像在望江盛览那一回。现在，两人之间除开不可磨灭的仇恨和难以消融的尴尬，还有什么？令不可一世骄傲不驯的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毫无预警的摔至泥土之中，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不是么？

  “对他的选择，你心里早有答案，不是么？”

  淡淡启唇，她静静仰望几丛蛛网粘布的天花板，躁动不安的心，瞬间沉静。

  既然逃脱不了，何不平静以对？按照东方沐霖的说法，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求神拜佛才重生归来，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又在他手中去到另外一个世界，或许，真是命运安排。至于东方驭锦，东方集团以后怎么样，实在不是她所能管得了的事。做到今日地步，下黄泉见到父亲，亦算有所交代了吧。

  床上五花大绑的女子忽然凛然，神色从容不迫，仿佛瞬间参透所有，大彻大悟。

  不解的凝向她，Wind-Don拉长声音，低沉如鼓：

  “没错，我心里有答案。但是，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他为你破一次例吗？”

  “没有女人不希望，我自然难逃窠臼。”

  轻渺如烟的笑容在娴静婉约的面庞绽放，双眼清澈得如同月夜泉水的茉莉复而转脸，眸底溢满一种柔软的知足与悲悯：“只是，你我都清楚东方驭锦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看过一头狼会为了救一只兔子而甘愿跳入猎人的夺命陷阱吗？”

  “看来，你对他并非毫无怨言。”

  最乐意看到的莫过于他们两两埋怨仇恨的画面，面具下的眼睛兴奋的闪了闪。

  翦瞳里的悲悯益深，平静至极的女子摇头，发丝在鬓间缠绕成一种凌乱细弱的美：

  “你错了。当我还是许小茉，四岁和他相识相别，十五年后再度重逢。当我是尹茉莉，十三岁去到他身边。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有人说过，假如了解他所有的好与不好后还是难以割舍，那么就是真的爱情了。我很久前就清楚他是什么人，早料到结局未必圆满，有今日，并不意外更不埋怨。世界上没有哪一份爱情可以避免受伤，不是么？”

  “简直不可理喻！”

  满腔得意遇冷，Wind-Don气得浑身发抖。

  转动轮椅朝门口走去，他冷冷道：

  “既然无怨无悔，那么，我会成全你。他看着你死，或你看着他死，晚上见分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只能听你摆布。”黑影挪到门口，不能动弹的她竭力大声喊了句：

  “东方沐霖，我想问一句，这些年，你还了解爱与被爱的滋味吗？”

  向前移动的轮椅停住，骨头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宛如恶魔吃人时的咀嚼。

  如若没有看错，宽大黑袍包裹下的枯瘦背影正在轻轻抖动。

  爱的对立面从来不是恨，而是彻底淡漠——

  东方沐霖之所以恨得差不多毁天灭地，是因为真正爱过。

  根据弗洛伊德理论，人的幼年遭遇会影响一生。童年少年均沐浴在兄弟姊妹友爱中的他，在缺乏温情的豪门里仅有东方娉婷和东方驭锦相伴，怎能不怀有深刻感情？因为深刻，所以痛苦。因为爱过，所以用很多很多的恨来掩饰。可是，假如从来没有心怀希冀和爱，恨又从何衍生出来？

  良久，轮椅里的人松开在黑袍袖口中攥紧的双手，漠然道：

  “爱或被爱，与东方沐霖有关，和Wind-Don无关。”

  一串钢轮倾轧地面的声音从高到低，从有到无。

  房间密不透风，只有一盏白炽灯在床的正前面散发惨淡白光。

  根本无从判断何时何地的茉莉深深叹息，阖上眼眶。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东方驭锦和自己，注定是一段诸多阻碍的孽缘。

  真的只能留一个的话，自己究竟希望谁活？

  眼前不断掠过一张镌刻至心脏的容颜，霸道凌厉，温柔动容，晏晏言笑，抿唇沉思，各种各样的他和色泽斑斓的情景如老电影般流泻而过，想起他说的那句“携手不想弃，直到老死时”，终于忍不住泪水汹涌的她想起在杂志上看过的一句话——

  在所有能分开我们的事物中，死亡，是最美好的。

  当日，觉得这话挺矫情。

  直到此刻，方才领悟其中要义。

  一对男女要能携手历经所有岁月风雨直到白发苍苍的死亡才分开，不是最美好，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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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小时，一分一秒无异于煎熬。

  终于等到三日后傍晚，神色清俊的东方驭锦让阿磊叫来宁嫂。

  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本存折递过去，他温声道：“宁嫂，这里面的钱是按照每年递增20%比率即算出你往后十年的工资，希望你收好。别看茉莉平时好像特别有主见，其实还是小女孩心性，你干家务做饭菜都合她心意而且相处得不错，若无意外，请你一直留在茉莉身边照顾她。”

  “先生……”

  连续一段时间的低压氛围，战战兢兢的宁嫂猜到发生什么，只是不能多言。

  沉寂冷漠多日的男人突然间和颜悦色，不明所以的她实在有点不安。

  “七少，有必要这样做吗？”像安排后事一样的做法让阿磊无比郁闷，这三天，他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要一起去见Wind-Don，奈何东方驭锦就是不答应，还说什么即使对方没有申明要他独自前往，他也要一个人去。当日公海相见的事虽然他不在场，不过后来听阿信详细描述过。以Wind-Don的个性，怕是不会遵照什么一对一的规矩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淡淡瞅了一眼，挑眉轻笑的男子抓起桌上的车匙，眼底却是一派凝肃森寒：

  “放心，我不会放弃任何机会。现在六点，咱们先去一趟慈心，然后再去那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