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不堪的思绪如秋天收割后凌散的稻草在心头毫无章法的交错，茉莉无言以对。

  老大，老六，老七连成一线，迫于情势，父亲为求自保而否认不是没有可能。

  究竟当年的事有多复杂，为什么知道得越深，问题反而越多？

  “东方娉婷和东方沐霖被控制后，或许碍于忘年交的情谊，或许内心有愧，许亦偷偷搭救，让他们走海路出国，仓皇中惊动东方驭锦。当时他正忙着和趁机捣乱的安志周斌斡旋，就派东方永峰东方盛阳带人追杀。在海边，为保护东方娉婷，东方沐霖选择束手就擒，先被打断双腿，再被毁容，身中两枪被推进茫茫大海。当时，他听到最后声音是东方娉婷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一声枪响。”

  话音甫落，宽大袖口拂过一阵黑色旋风。

  来不及眨眼，只听到面具哐啷着地——

  一张布满刀痕，比面具狰狞恐怖百倍还不止的脸孔惊现眼前。

  “唔……”

  茉莉惊呼，连忙伸手紧紧捂住不受大脑控制的嘴唇。

  数不清的刀疤在脸上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一处皮肉完整可见，远远看上去，仿佛无数条粉红长形虫豸堆集其上，说不出的残忍与恶心。尽管心地善良的茉莉第一时间捂嘴遏制把惊恐表现在外，可是，她布满惊讶和恐惧的双眸却把真实所想展露无遗。抬手抚摸凹凸不平的右脸，Wind-Don冷笑，疤痕挤做一团：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是当年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东方沐霖？”

  “不，我不相信他会下这样的命令……”取他们性命有可能，死前故意施虐，太不像他的作风。

  “一夜之间血洗一个帮派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整个东方家族，除开我，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啐毒般的眼神偷偷投过去，厉声截断的他深呼吸一口，挥手下逐客令：

  “你走吧，我累了。”

  顷刻间又回到那个森冷如鬼的模样，茉莉转身。

  抬步的一瞬间，眼神不自觉又落在葳蕤白玉兰上的她低低出声：

  “你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告诉他，彻底放弃复仇么？过去的已经过去，况且，他待我着实不错。”

  “假如他知道你就是许小茉，你觉得你们之间还能维持现状吗？”

  “他最爱的就是许小茉……”

  一针见血，防不胜防。

  可是，无比怆然时，她仍然心怀一丝渺茫的希望。

  轮椅钢圈碾动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Wind-Don转身回屋，留下一串在雨声中尖锐的冷笑：“你可以不计较他亲手把过去的许小茉杀害，但是，许亦呢？父仇不共戴天，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无论你是从前的许小茉还是如今的尹茉莉，我始终相信，敢爱敢恨才是你的风格。懦弱的自欺欺人，那不是你！”

  又是黑布遮眼，茉莉被送回地下车库。

  下车时，一张纸条被塞进掌心。

  扯掉黑布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是用电脑打印的标准宋体——

  Wind-Don的小心谨慎，比东方驭锦有过之而无不及。

  纸上的地址是从前随城首屈一指的繁华地段，只不过数年变迁，如今已成为规划不合理的老城区。

  开车驶出车库，连绵秋雨还在继续，整个城市笼罩上一件朦胧湿润的外衣，就连远处的红灯亦变得模糊不清。其实，从商场到纸上旧居的地址并不远，然而，可能是累了吧，茉莉根本不想去，等过红灯后直接调转车头疾驰离去。烟雨朦胧中的半山别墅若游离于尘世之外的隐居处所，远远眺望，无数温情画面划破雨帘直抵眼前。

  回到家，复古壁钟正好敲响，下午两点。

  宁嫂见上午好好出去的她惨淡着一张脸回来，关切询问她是否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之类。

  满腹心事找不到一个倾泻口，心情比天气还恶劣的茉莉勉强喝下一碗红枣乌鸡汤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上楼。

  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大床似乎残留某人阳刚而不失清冽的独特味道，躺在他晚上习惯睡的一边，凄然闭眼。惨痛回忆，无穷问号，甜蜜相拥的画面轮流在眼前回放，一会儿悲伤得宁可死去，一会儿欣慰得如在蜜罐。反复思索无从排遣的心事无疑最费脑细胞，埋首进松软枕头呼吸残留气息的她坠入昏昏沉沉的梦乡。

  可是，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无数画面在梦中如潮水般翻来覆去，先是梦到自己喝下毒酒，再梦到父亲铁青着脸，既心酸又心痛的质问：

  “小茉，你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真的要放过杀害我们父女的刽子手吗？”

  “我没有……”

  “你爱上他，爱到可以血海深仇当作粉笔字一样轻轻擦掉？”

  “可是……”

  “没有可是，小茉，假如你还记得自己姓许，就知道该怎么做！”

  “爸……爸……”

  久久不曾入梦的身影逐渐和空气化为一体，还想解释的她边追边喊。

  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突然一脚踩空，茉莉惊醒，这才发觉只是冷汗涔涔的梦。

  窗外，天黑了。

  抬袖擦拭额间细密汗珠，正大口喘气至极，电话突然闹响。

  吓一大跳的她迟疑几秒后拿起电话，声音略显沙哑：“喂？”

  “是我。睡醒了么？”稳重醇厚的嗓音穿透电波，抵达耳畔时格外温柔。

  “下飞机了？感觉才睡一会儿呢。”连忙按住狂乱跳动的心脏，茉莉笑笑，暗自庆幸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多么勉强。

  “嗯，在去酒店的路上。今天有没有出去？从下午睡到晚上，一会儿该睡不着的。”

  “去逛了逛商场，好久没逛过，有点累。什么时候回来？”

  “计划三天后。万一不行，可能推迟一两天。有人想我了么？”

  略带笑意的熟悉反问莫名让鼻尖一酸，她强忍住，用力握住听筒认真回应：

  “是，我想你了。”

  “傻丫头，我也想你，上飞机就开始想。早知道分开就开始想念，就算绑也要把你带来。对了，想要什么礼物？”

  “不要礼物，你回来就好。”

  情意绵绵的通话几分钟结束，可是，茉莉迟迟不曾把电话放回去——

  等他回来，一切还会不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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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