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回头，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满面追悔和阴霾的东方驭锦已经恢复到素日清冷疏离的颜色：

  “她睡着了？”

  “是，不能陪你坐坐。”

  护士小姐一边回答，一边取出两个纸杯给他们倒水。

  将冒着热气的水放在他们面前后，长着一张苹果圆脸的她歉意浅笑，微皱眉头道：“其实，四小姐的情况比之前好挺多，带她出去散步时非常乖，只是每天吵着要吃糖。你们知道的，吃太多糖对身体没什么好处，尤其是她这种极少出门又极少运动的人。所以，我们不得不控制她每天只吃一颗。”

  墨羽般的睫毛倾数覆盖，童年时的一幕在东方驭锦眼前依稀掠过：

  “接住，沐霖棉花糖，驭锦薄荷糖，嘻嘻，我可不是胡乱给的，因人而异的。”

  长廊缦回，绿荫浓密，身穿大红色连衣裙的高挑少女咯咯娇笑，容颜似花。

  捏着一颗水果糖扔进红嘟嘟的嘴里，兴奋跳在前面的她回望跟在后面的两个男孩，镶嵌在瓜子脸上的眼睛像两颗水晶葡萄般流光婉转：“沐霖性格温和，谁都能捏上两捏，自然是软乎乎的棉花糖。驭锦嘛，平时冷着张脸，少年老成，外面硬邦邦的，不过心地其实不坏，所以是唱起来清凉绵长的薄荷糖……”

  “你呢？”两个眉眼清秀的男童异口同声，随后相视一笑。

  “本小姐嘛……”

  红裙少女踮起脚尖够住一枝开在枝头的小黄花，曼声回应：

  “本小姐是水果糖，酸酸甜甜，谁待我好，我就让他甜，谁对我差，我就让他酸倒牙，哈哈。”

  “喂，喂，人家在问你话呢，怎么啦？”见东方驭锦失神到连护士小姐的问题都没听进去，只是神情惘然而温柔的傻坐，茉莉连忙摇晃他的手臂。这么久以来，还真没见过警觉谨慎的他能发呆到忘我，应该是想起从前温馨的往事吧。可惜的是，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耳畔不停回荡童年记忆中宝贵的欢声笑语，兀自怔仲的男子恍然收回思绪，彬彬有礼道：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请问，何小姐刚才问的是什么？”

  笑笑表示并不在意，身穿制服的护士调整坐姿，圆脸上慢是严肃：“是这样，美国临床医院协会最近研制出一款新药，专门用来治愈精神疾病，据说，在美国已有不少成功案例，只不过副作用比较大，可能会出现狂躁焦虑等症状，而且……而且所有案例中，有一例恢复正常后因还是无法忍受之前导致精神疾病的刺激，自杀身亡。所以，院长让我在七少来的请示，是否愿意给四小姐用药。”

  悠远似云的眸光逐渐犀利如鹰，东方驭锦思忖片刻毅然摇头：

  “去告诉院长，不用。”

  “可是院长与所有医生会诊后认为这可能是四小姐恢复的唯一机会，其实，试一试未尝不可……”

  “我说不用就不用！”

  风度翩翩的男子突然勃然大怒起身走向门口，眼见对面的护士吓得目瞪口呆，被他甩开手的茉莉道歉后赶紧追出去。午后两点左右的春日阳光达到明媚沸点，照得周身暖洋洋的，行走在阳光里的挺拔黑色身影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小跑几步追到左边，茉莉使出吃奶的劲拉他站住，仰头，善解人意道：

  “你害怕她成为成功案例中自杀的那个，对吗？”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冲动无礼，东方驭锦深吸一口，拧眉凝向满面关切的女孩：

  “懵懂活着，对有些人来说比清醒痛苦更好。”

  “但是……”

  被他投下的暗影笼罩里，茉莉欲言又止。

  见他示意自己直接讲，她同样深吸一口半温半凉的空气，婉言道：“假如被他们得知四小姐还活着，而且你又不肯给她最先进的药物治疗，他们就会如当年四小姐误会你为权势不顾亲情一样觉得你冷酷狠心。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当年你领略过，不是么？还有，一旦坐实鼎鼎大名的东方七少不念姐弟情，到时候有心之人就有把柄攻击，你不是说眼下情势复杂，一步都不能走错么？”

  戒毒这段日子，他基本不会不再避她什么事。

  所以，周家兄妹，安氏，还有一只蛰伏的东方永峰东方盛阳，茉莉大致了解动向。

  “他们不会知道。”

  殷殷关切化作暖流汨汨滋润过心田，眉眼舒展的他勾唇浅笑，神色间尽是桀骜不羁：

  “知道又怎样，我不在乎。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否正确，其它的，还有什么好介意？假如你所口里的有心之人真有本事，他们就该大刀阔斧正正经经的抢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利用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进行无谓攻击。我给何小姐打个电话，你等等。”

  自信与骄傲带凛凛然的气场中锐利强大，茉莉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比平时还要迷人——

  真正的男人，就应该这样。

  一些旧事无可避免的记起，或许，应该找个机会查清楚或摊开谈。

  冲着悬在天空的明黄太阳微笑，她暗想：

  这一回来看东方娉婷，果然如他所言，是次不会后悔的事情。

  不仅仅是在戒毒方面给予警觉，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昭示，不是么？

  “何小姐，我是东方驭锦，刚才的事，非常抱歉，希望你别介意。是这样，我还是不想给四姐用药，不过，有一件事要拜托，请你在尽可能不影响健康的情况下给她每天两颗糖，最好是水果糖，味道酸酸甜甜那种。这样，过两天我会让助手送来她喜欢的一种进口水果糖，吃完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他挂掉电话，心下起伏的茉莉开口：

  “有件事……”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想吃薄荷糖，开车带你买。”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吃薄荷糖？”

  “小时候，四姐曾经说我像薄荷糖……”

  “啊？居然用薄荷糖而不是冰棍形容你，四小姐好善良。”

  觉察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手被攥紧随他一同向前小跑的茉莉翘唇莞尔：

  也好，先去吃薄荷糖吧。彻底戒除毒瘾的那天，再问不迟。

  ————————

  三更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