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邪门了！”

  “这种‘人形魅魔’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么？！”一个年轻人站在中庭的必经之道上嘀嘀咕咕,手放在调试虚拟屏上，凭借着精神接驳联入内网处理图示与数据,竟然还能一心两用,将头转向旁边对那位拄着手杖的绅士，“温纳老师，您说奇怪不奇怪？”

  年长的黑衣爵士面无表情：“麻烦让让。”

  优雅稳重的姿态与跳脱的年轻人截然相反，但比起源自骨子里的气质,这会儿更像是一种习惯性披裹的外衣。

  年轻人充耳不闻,自顾自说：“现在看来是谁都逃不过啊——无差别‘魅惑’,看她一眼就会心动——简直吓死宝宝了！”

  他兴奋不已：“现在的推测是,‘魅惑’生效是无差别的,但是意志越强的人抵抗性越强,意志弱的人一眼就会被俘虏！也亏得这种‘魅惑’并非爱情性的指向,而是情不自禁就要关注她、心疼她、保护她……”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似乎还在回味“心动”时的感觉：“一般来说，意志的强弱都与精神力等级挂钩,但这次情况不同。非能力者也可能抵抗影响,高阶能力者也可能兵败如山倒,就算是有配偶、理想型或者说真爱的人,也不存在额外抗性，坚定的单身者受到的影响更是玄乎，有一点不起作用的，也有一眼沦陷的……这种能力的判定简直是bug！哪有这么犯规的能力啊！”

  虽说并不像高能所中那种专门研究能力判定机制的成员,能够很快地划分出各种与固有机制不符的特性，但年轻人接触这方面的频率比较高，因此相关造诣也不抵，简简单单说的几句已经将“邪门”道得分外清楚。

  他惊叹道：“不过据我们调查,几乎所有的测试者在勾选感觉这一列，都填了美丽，1-10强度至少也在7以上，离大谱了。”

  人的喜好是五花八门的，审美也不相类似，尤其是对于同类的评判，这是绝对在认知与感情范围内的输出，而且外在干扰项并不多——但这种百分之百评判一个事物为高强度“美”的测试结果，还是让人大惊失色。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无法抗拒，当所有人都默认她是美的，意味着这或许已经是种意识干扰级别或者“规则”级别的能力。

  温纳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你的上级，这些研究结果不必告知我。”

  他甚至有些头疼，因为他并不想听，不想靠近，不想参与——他在天选者号上还未遇到她之前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而他在“幻彩-金穗花宫”中隔着墙壁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将她在他心目中的危险等级拉满。

  他不敢有任何好奇心，只想躲开。

  年轻人一脸笑嘻嘻，眼睛虹膜在正对着光的时候会流转细微的虹色，那是一对机械眼，他并不掩饰自己半机械人的事实，反而因此而自傲。

  中央星域的半机械人并不多，由于文化的缘故，这里的人更崇尚自然之体，除非一些先天性疾病导致的必要改造，并不会随便替换掉自己的身体，当然也有一批人会主动寻求半机械化，尤其是脑域工作者——少数觉醒为战者的能力者，偏偏对精神力网络感兴趣，为了追求指挥级别的精神广域，会使用脑部改造的方式，连接一些额外的神经线路来增长精神接驳能力，以提高自己对于精密器械与天网的同化度。

  这位年轻人显然也是如此。

  “别啊，温纳老师，”他在“老师”这个词汇上加上了重音，很明显曾经有那么一段“师生情谊”，当然温纳爵士认不认是他自己的事，总之年轻人声音欢快，“您也很好奇吧——您一向对未知有超出寻常的关注度，这点我还是跟您学的——哎呀，我刚从寝宫出来，得分批给内庭的测试人员记录数据，您要一起来吗？”

  可算了吧这家伙！

  发现冷漠的态度压根不能逼退眼前这家伙，温纳挑眉：“或许，枢密处的行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告知旁人的？”

  他慢慢道：“你的同行者呢，卡罗？”

  名为卡罗的年轻人马上耸拉下脸，一副本着好心分享结果遭拒的可怜样子：“不用告状吧——或者他也高兴您能参与进来？”

  温纳彬彬有礼地冲他点点头：“或许你该知道，我正准备觐见总督大人，如果他问起我迟到的理由，我会如实汇报。”

  卡罗立马回收虚拟显示屏，抱着悬浮晶终端就斜踏步往边上一站，笑得格外纯善无辜：“您先忙！我们可以回头再探讨。”

  见这家伙还是不打算放弃拖他下水，温纳手上木质纹理的文明杖轻轻点了点地，睿智而深沉的眼瞳不怒反笑：“别动歪脑筋了。我不可能参与你的实验充当对照组。”

  卡罗一点都没有被戳穿的不好意思，反而直接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不要脸的风范很有枢密处一惯的作风。

  温纳爵士一边大踏步往里走，一边在脑中飞快思索评估刚得知的情报。

  然后他的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叹息。

  不必再怀疑了，“暴君蕾拉”确实是个天生的异类。

  这是她本身的能力，而非精神力天赋所带来的能力——在觉醒之前，她人类的躯体里就存在那种魔性的力量。

  有关克罗恩家族的一切都毁灭在星蚀之中，而且她目前基因混乱也无法被探测，如果说她是人类与异族结合生下的孩子，身体里本身就混杂着异族的基因，因此才得到了这种天生的无法被人类理解的“魅惑”，那温纳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

  金穗花宫的内庭从来都是中央指挥的自留地，即使是中央指挥阵营中最忠诚的拥趸，都鲜少有能踏入内庭一睹奥秘的。

  但与外界所想象的不同，这里并没有严密恐怖的戒防，也没有什么高端先进的建筑设施，甚至连传闻中的“黄昏部队”都不在此驻扎。

  内庭简单干净到了极点，或许可以用空旷来形容，如果说大部分区域都是没有人息的苍白，也唯有总督本人的寝宫是唯一的色彩。

  他给自己留作排除纷扰、清静休憩的地点，甚至都没有留给主脑月神足够的位置。

  这也就是亚撒·卢恩斯要就近看守阿黛尔、并且绝对排除主脑影响的时候，选择自己老巢作为监狱的原因——作为核心中的核心，要地中的要地，其实金穗花宫的内庭本来就是他的能力最好的施展地点。

  他的领域可以全天候无缝地笼罩内庭全域，半激活状态并不会有太大消耗，但却能将整个空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掌控在内。

  即便他的人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感知范围内。

  金穗花宫内庭的侍女们这几天一波又一波见足了大人物。

  不但有诸位政府总理大臣们，而且有总督枢密处令人闻风丧胆的诸位提督，高能所穿着白衣服的研究大佬来去匆匆更像是跳跃的光鸟一样，但这一切都敌不过对于总督那位“客人”的好奇心。

  正如她叫所有人惊叹的“魅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那种心动是无差别且不受限制的。

  甚至，比起男性“一见心动”的同时会产生的挣扎，女性的情感更充沛，更容易被影响，也更难以抗拒那种没来由的爱怜。

  她们倾注在“客人”身上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恋，不如说是母性。

  整个内庭的氛围变得奇奇怪怪也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

  这变故显然是就连中央总督本人都没想到的，他将自己的工作场所搬到了内庭，每日处理公务会见下属之余，始终得分神关注隔壁的一切，也就亲证了她的诡异能力。

  完全就是自找的麻烦。

  因为亚撒与所有研究者的论断一样，认为这是她肉-体本身就存在的能力——“蕾拉”强大的精神力其实是能压制这种能力的，因此，没有人觉察到她身上还会有这种异样；但当精神力被强行封锁，她自身就难以掩饰这种影响外界生命的能力。

  对，是所有生命。

  不仅是人类！

  她窗台边的花草长得格外旺盛，树枝也脱离了自然规律，简直像是要宣泄完所有的生命力一样，拼命透支土壤的肥力，往她所在之处生长，以求让她看到；花园里那些被电磁网圈起来的变异植物，害怕被电的本能让它们从不靠近气网，但现在纷纷把自己的根从地里拔-出来，在气网靠近她寝室的方向处虬结得密密麻麻，简直像是要集合力量突破牢狱逃向她一样。

  丑陋的昆虫像是知道自己不被喜爱，于是潜藏得更深；羽冠漂亮的鸟类如同求偶一般在枝头齐聚，连无意识的鸣叫都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歌谣般婉转悠扬。

  不知不觉中她的影响已经扩散开，并且不限于内庭。

  高能所尝试切下她的部分血肉，但血液与肉块在离开她身体之后，很快就会衰败。

  本身细胞老化速度已经是常人的数倍，脱离身体后，更是以数十倍的方式递增，就算极低温休眠式储存，都无法缓解细胞死亡的速度。

  高能所好歹还是正统的研究策略，总督下辖枢密处的研究人员玩得更狠。

  “我都怀疑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未知的异族。”枢密处机密实验室主任黎曼是这么回答自己老板的。

  “为什么只是怀疑呢？”亚撒问道。

  “因为有明显的后天破坏痕迹。”黎曼解释，“‘魅惑’可能确实是天生的，因为找不到人工的痕迹。但她的基因，很明显留有实验痕迹——她一定经历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谁能对蕾拉作出这样的事？

  最大的可能还是她自己下手干的。

  “这就是‘暴君’啊，”黎曼感慨道，“我现在尝试反推，能不能将所有的实验步骤反推出来，还原最初的细胞本质——但工程量太大了，别抱任何期望——总之这买卖你亏定了。”

  就算周围人没有一个劲儿地强调他做了亏本买卖，他也已经清楚了这个事实。

  但反正也是无本的买卖，拿凯撒军团上贡的东西从柯氏手上换来的战利品，他实则也未有很大的期待。

  可不知是因为别人强调得太多了，反倒让他生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不甘，还是说她有恃无恐的态度叫他不满，倒数的时间又带来一些额外的迫切——他还非用尽手段把她研究个透彻不可！

  ……

  阿黛尔的房间里站着一个老人。

  稀稀拉拉的花白头发垂肩，是没有好好打理的凌乱，脸上的褶子很深，有几分苦相，身穿着和刚才那个名为卡罗的年轻人一样的服饰，但或许是他体型瘦削的缘故，连制服都看着宽大得很。

  这个老人从进来开始就一声不响，只是摘下左手的手套，将鸡爪一样的手放在半空中，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触摸什么——大概持续了没多久就开始流鼻血，就像是承受不住某种负荷以至于内伤了一样——但依然没有停止释放能力。

  阿黛尔抬头看着他，好奇这家伙究竟在分析什么。

  精神力丧失给她的不便远不止如此，她只能根据经验猜测这个人的能力大概是分析能量场一类的东西。

  这几天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人多得很，一向讳莫如深的总督内府算是彻底没了秘密。

  很多人知道中央总督手上的秘密部队“黄昏”，也知道他有他独立的情报部门，但关于这个名为“枢密处”的组织内部有哪些成员，外界知之甚少，或许阿黛尔是唯一一个见识过“枢密处”绝大多数重要人物的“敌人”，于是关于能力者究竟会拥有何其稀奇古怪的精神天赋，阿黛尔也算是大开眼界。

  白狮军团的能力者是多，但他们的精神天赋更多地是偏向于战争，很少有奇奇怪怪的天赋，而像是情报部门这种地方，搞阴谋诡计为业的——那真是什么人都有。

  有可以用游戏框形式读取目标信息的，有目盲但是能够“看见”生命体身上能量场的，有能预知目标下一小时心情的，还有能以信件的方式读取目标心理活动的……这种研究方式可算是全方位了。

  当然，这几天来，估计是她对于环境的影响已经逐渐发酵，且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所以对她的研究也从单纯的人体生命研究转为更玄乎的能量场探测，事实上，连阿黛尔都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力！

  她自己感觉不到，也无法控制，如果不是周遭人、乃至于动植物的反应，她准会怀疑是那些研究人员拿来测试她的一幕戏剧。

  阿黛尔猜想，这会不会是生命能量的倾泻？

  也许是因为梅乐丝存在并对她的身体与精神进行了改造，导致她与这个维度的宇宙的规则出现了某种出入，本来有精神力包裹，这种出入并不明显，现在精神力消失，没有了禁制，所以她身上的生命能量对环境产生了异化，就像浓度高的溶液会对污染水一样——而接收了她生命能量的东西，精神意志产生了偏移，如同喝醉了酒、被酒精影响了思维一样？

  目前来说，她并不知道这种影响是好是坏，与梅乐丝有关的一切她都无法评判，但既然她无法改变当前的处境，那就姑且看看情况。

  由于中央总督本人自从“谈判”之后，就再未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阿黛尔也不知道，隔壁那个男人头疼得有多厉害。

  他的天赋名为“彩画师”，这是种空间能力，作用是将空间内的一切都纳入自己的精神领域，但天赋完全生效要分为解析与掌控两个步骤，比如说一个湖泊，湖泊为他解析，那么湖水、水草、鱼类各种事物乃至于微生物就会涂抹上相应的色块，但如果水中的某条鱼超过了能力解析的范围，那么这条鱼就会成为盲区，就像是马赛克图层一样破坏整个领域的格局。

  阿黛尔现在就是那条无法被解析的鱼。

  她的存在，甚至在不断崩解原本已经被掌控的湖泊。

  亚撒·卢恩斯都说服自己容忍这种情况了，但现实根本不如所想，因为她那种位置的能力居然在扩散，她将他原本划分好的格局崩解了边界，色调混杂得一塌糊涂——倒也不是不能重新填色修补，但这毕竟需要耗费精力——就跟暗地里较上劲似的，白天黑夜都不间断维持能力，直接导致了他犯偏头痛，药物都压制不下去。

  所有前来金穗花宫汇报工作的人都发现总督的脾气越来越坏，内庭的气氛也越来越诡异。

  偏偏切断主脑联络之后，很多工作还不能通过天网直接递交总督的幕僚团，必须直接走到总督身前当面汇报，直接性承接对方的情绪倾泻，这就要了不少人老命了。

  总督心情不好，整个多尼恩塔星环都战战兢兢。

  当重要文件处理完，写在日程上的会面都结束之后，内务官们暂且告退，亚撒本人拿手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一个影子般的暗部飘进来，站在他边上汇报：“安妮公主来了。”

  “不见。”他连眼睛都没睁。

  “不是来见您的。”暗部无奈道，“金穗花宫对公主本来就开放——所以她直接去找‘那位’了。”

  亚撒睁开眼，就为了片刻的安稳休息关了那么一会儿天赋，领域内就闯入一个鲜红的色块。

  一撑开“彩画师”，领域内一切动向他都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清晰地感知到穿着黑裙子戴着黑帽子打扮得像是个寡妇一样的女人，立在隔壁的门口，仰头望着屋里的人。

  亚撒拿手揉了把脸，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来做什么？”

  暗部表情奇怪回道：“说是来看看您的‘新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