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辰这日, 唐佳带着唐音早早到了。

  向家老太太沾了唐佳这个三妹的光, 来给贺寿的人比原先定的多了三倍，不过来的也大都是各家的女眷。

  唐俐当初是知府长女, 自然是见过交际大场面的, 来的这些虽然有不少都比向家富贵, 唐俐倒是大大方方, 尽量在自家局促的宅院里招待好宾客们。

  宾客里最尊贵的是知府夫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知事夫人和守备夫人。

  至于本城里大商家的当家太太奶奶那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见面，好一番寒暄客套亲近说笑。

  “这位便是洪老夫人身边教养的那位音姑娘吗？哎呀, 当真是如娇花儿一般。”

  “果然还是老封君会调理人，这姑娘真是看得让人爱得不行……”

  “是哪年的生日？可定亲了没？”

  “哟，这是打我们音姑娘的主意了不成？”

  “是又怎么着, 你们可不许跟我抢哦！”

  “那可不成, 偏偏要同你抢上一抢，这么好的姑娘哪里就能便宜了你家啊？”

  众人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来见唐佳的。

  偶有那么一两位，倒是原身在金城时认识的熟人的，但原身嫁去桐港城二十多年, 金城富贵人家女眷圈子自然也换了一批，除开初见的客套之外，可不是能说的话题就是后辈儿孙了。

  唐佳把唐音带来, 打的主意就是给小姑娘找婆家的。

  她来的早，早就跟两个姐姐求教了一番。

  今天来的夫人太太们，哪家里有合适的儿郎, 也在心里有了点谱儿。

  唐音本是十五六岁花朵般的小姑娘，来了金城唐佳又给添置了好些衣裳首饰，针对今天来宴会的宾客群体，专门给唐音打扮一番，就是那种乖乖巧巧，好看不妖艳，有气度不奢华的……标准的未来儿媳脸了。

  这会儿在众太太面前亮了相，一下子就拉到不少好感度，各种见面礼，什么玉镯玉佩金项圈就收了一大堆，身后跟着的丫头都快要拿不下了。

  眼瞅着三妹和她带来的小丫头唐音被众人拥簇在中间，唐怜坐在大姐唐俐旁边，酸不溜丢地低声嘀咕了句，“看看都把音丫头夸成什么样了？不会是真想作亲吧？”

  唐怜来的也早，也带了个十二岁的孙女来，先前三姐妹相见，那自是一番亲热，不过等客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过来跟寿星客气几句，便把目光放在了唐佳身上，寿星尚且如此，唐怜这个乡下地主婆的二妹，自然就受到冷落了……而她带来的小孙女，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被向家的小丫头们一叫，就跟着去园子里疯跑去了……哪轮得着在各位夫人太太面前露脸儿？

  唐俐瞥她一眼，低声说笑。

  “三妹本就是为了给音丫头寻门好亲事才来的金城，不然大老远的受这个累干啥？”

  姐们三个这些年虽说也知道守望相助的道理，但倒底还没亲到那个份上，让老三抛家舍业地丢下一大家子人，来给她过个寿。

  唐怜当然知道唐佳的来意，而且也知道唐音说起来跟她们三姐妹的血亲关系都是一样的近，但这不是就有些吃味吗？

  “我这不是羡慕音丫头嘛，说起来也是个小可怜的，可偏偏命好，碰上了三妹，三妹自己没生养，可不就把音丫头当成亲孙女一样看待，看把音丫头打扮的，啧啧，怕是知府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了……我估计啊，给音丫头准备的嫁妆，怕是咱两家的女孩儿们都比不上咧！”

  说到这儿，唐怜眼珠一转。

  “啊呀！我想起来了，我们隔房的侄孙，今年十七岁了，人物倒是齐整，要是能娶到音丫头……”

  只恨她的孙子们年纪都太小，最大的也还不到十岁，不然来个亲上加亲，真是再好不过了。

  唐俐作势啐了她一口，“不是我瞧不上你们卫家，要是你家那几个，长相好，也聪明，可惜就是年纪太小了点，隔房的么……那就不能看了……我看你趁早休提，免得伤了姐妹和气，三妹可是把音丫头看得眼珠子一般咧！”

  唐怜讪然笑笑，“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呗，咦，大姐，你家的大哥儿不是有十三岁了么？说起来也就只小上一两岁嘛……”

  唐俐摆摆手，“你看看三妹这架势，这一到金城就如此大的阵仗，见了这么多家的夫人太太，多少好儿郎呢，哪里就会挑中我们家大哥呢？再说大哥儿虽说十三岁了，还是一团孩子气，文不成武不就的，换做我是三妹也瞧不上他！”

  她们姐俩在一边说着小话，而唐佳那堆人已经愉快地定下，要请各家的公子来给寿星老太太拜寿了。

  本来这种宴会吃酒的场合，只要有女眷，那就是天然地相亲相看的好机会。

  夫人们带来的姑娘们那是都看过了，那些公子少爷们在外院却还没有亮相呢。

  当然了，本来以向家的地位，这些公子少爷们原本也是不会来的，这不都是冲着伯爵府老太太么……

  据说这位老夫人，在山里得了高人点化，不但能未卜先知，提前采了那救命的奇药，而且还不图私利，发下愿望，要修筑金城外石村海堤，这几日，老夫人已经派身边的管事去向官府报备并且请求襄助……如此可白得政绩的好事，知府大人当然不可能反对了，更何况知府大人的小女儿也是被奇药救命的一个呢，因此办事效率很高……官府派出了一班衙役去工地上帮忙，主要是维持秩序、防范肖小什么的……而且其余各位大人，比如知府、守备、知事都捐了银两粮食，道是本地为官，不能让别府的老夫人独个出银出力……

  因此原本计划修的十里海堤，变成了二十里！

  可以说这两件事，足足能让金城人津津乐道上大半年！

  各家年轻的少爷公子们早就对那位身份高贵，仗义疏财的老夫人感到好奇了，这会儿既有机会，便兴致勃勃地联袂进了前院，名义是拜寿，其实是来看看得仙人点化的洪老夫人！

  外男要来，这边厅里所有的年轻姑娘和小媳妇，有避进内室的，有相携去花园里赏花听戏的。

  留下来的都是一伙中老年妇女，一个个精神抖擞，眼内放光。

  这些小伙子平时可不见得聚这么齐全，难得是中上等人家，官宦的，书香的，行商的，几乎一网打尽，全来了！

  谁家没有待嫁的闺女啊，可不得趁机好好看看！

  这一看，唐佳还真发现了不少好小伙。

  果然，金城是跟桐港齐名的大城啊！唐佳愉快地在内心的侄孙婿名单上加了一个又一个，然后就被一个小伙头上水桶粗的黑烟给惊呆了。

  关键这黑烟吧，它还是三个色儿的，黑底里头带着青绿和粉红二色，交织在一起，显得如此诡异……

  而顶着这诡异黑烟的小伙子，长得还真俊，面如桃花，眼带秋水，唇角天生带笑，放在唐佳的现实世界，妥妥的是位小鲜肉。

  一直都等着那小伙子行过一圈礼，告退了，唐佳还在那儿愣神呢。

  唐俐轻轻拉了这个三妹一把。

  “三妹啊，你一直盯着赵公子看，不会是瞧中了吧？”

  唐佳回过神来，就问，“大姐可知道这位赵公子是哪家的？”

  “赵公子是守备家的小舅子，他家是大海商，家资巨万，去年新丧了妻子……说起来他年纪二十有六，倒是也还算般配……”

  唐俐眼神略有些复杂，这位在金城那也是好些个夫人太太最想钓着的金龟婿啊。

  赵公子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大海商，据说家里头有金山银山，几辈子躺着吃用也用不完的那种，他家男丁少，女儿多，都是赔送大笔嫁妆嫁到高门里，比如说赵公子的姐姐，就嫁到了守备府做填房……总之，在金城，赵家那真是有财有势的好门第了。

  唐佳嘴角微颤，赶紧否认，“不不，我就是看着这位赵公子比其他公子年岁大些……所以才多看了两眼，并没旁的意思，大姐可千万别多想！我把音丫头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般，哪舍得让她去做填房啊？”

  这个主儿也是没几天活头的人啊！她又不是想坑音丫头！

  而且看他这黑烟的表象吧，似乎是跟疾病和桃花有关，这样交织在一起，跟之前唐佳看到的头有黑烟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之前唐佳看到钟西，花园里的仆妇，王十郎这些人，都会做点什么干预一下。

  除了唐佳同情心发作之外，其实也都有不得不干预的理由。

  但这位赵公子就不同了。

  首先，刚刚她观察了一番赵公子的面相，发现这人眼底发青，脚步虚浮，再结合那发绿和粉红烟色来看，估计是在女色上头的健康危险……她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太太，初次见面，要怎么去干预这种事？况且她临来金城时，预知小儿疫病是带了药草的……现在城里传说她得了高人传授的本事，可自己的事自己知啊，她哪会给人看病啊？还是这种说不出口的毛病？

  向家老太太的寿宴，算是圆满结束。

  唐佳和唐怜帮着大姐一道送走了宾客们，稍坐着品评了下今天见到的公子们，唐怜就邀请唐佳去卫家小住两天。

  “三妹带上音丫头来我家玩耍几日呗？”

  唐佳想了想这位二姐的性情，还是婉拒了，“这几日事忙，待过些日子吧。”

  唐怜就撇了撇嘴，“你说你来金城就来金城，干什么要多事，修什么海堤？那是寻常人能修得的？当初朝廷拨下银子二十万两，都没修出个什么来……最后堤垮了，还把咱们父亲给连累了，父亲可真是一两银子都没见过的！”

  若是没有当年那档子事，她爹就算一直熬资历吧，现下也该是位五品官了，她们这些外嫁女也能跟着得到庇佑，她再怎么也不至于要去乡下做地主婆的。

  唐俐就先替唐佳反驳了，“看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们卫家不也在海堤里头吗？有海堤护着，你家的田地也不怕到了雨季被海水倒灌了！我看你回去也跟妹夫好生商量商量，能出力就出力，就是不出力，也万不敢唱反调的……当初的事，咱们都是内宅妇人，哪懂官场上的事？不懂的事就不要乱说才是！”

  唐怜被说得讪讪的，“知道了！”

  但还是心里觉得死亏死亏的……你说说这个老三，是，知道你有银子，又没亲儿女，可不是想怎么花怎么花，扔水里听个响也成！

  那你那银子实在没地方花了，也考虑下亲姐姐啊！

  她家每年就指着那几百亩地的出息过活呢！这儿孙多了，都入不敷出了！

  不过想想，大姐说得倒也在理，看今日那么多人都是在赞三妹乐善好施心地好的，连知府夫人也一口一个晚辈地自称……既然是这样，那她回去的确是要问问当家的意思了……反正再不行也能装装样子，调几户佃户去做工总是行的。

  石村海堤在选了吉日上香后终于开工了。

  唐佳自己出了两万两的银子，药草换来了好几百号的人工……城中富贵人家得了药草的，也都出银子出工，有比较豪富的，也出到上万两，总之累积起来，这银子足有十万两了。

  陈管事虽说能干，但不懂营造，又在城里请了行家里手，加上官府派来的衙役帮忙，这个大工程热火朝天地开干了。

  唐佳出了银子和想法之后，几乎就是什么也不管了。当然，就算她想管，一来她没有包工头的经验，二来本地风俗也不会让妇人掺和，她就偶而带着唐音去工地上看看，开动金手指，看到哪位头上有黑烟什么的了，就让陈管事给那人放假，倒是防患于未然……

  那些出力参与的工人还私下里嘀咕呢，果然仙人指点过的就是不一样，这么大的工程，都没有受伤的可见有老天保佑呢。

  赵公子辗转托人问到唐俐这里，还真流露出了想娶唐音的想法。

  唐俐专门跑到洪宅去跟唐佳说了，“本来你都说不想让音丫头做填房了，我是不该来再问的，不过我看人家说得诚恳，出得彩礼又多，我就多事来再问问……”

  她是知道这些日子，有意跟音丫头结亲的是不少，但这不是唐佳都没看上么？不是说这家有恶婆婆，就是说那家的公子风评不佳，要不就是说看着太过软弱什么的……这挑剔劲儿，怕赶上嫁公主了……

  唐佳立马回绝，“不成不成，年岁差得太大，而且还是填房，我从小养大的闺女就是去当填房的？反正金城不成我就去京城，总能找得到好儿郎的，怕什么！”

  唐俐有些舍不得，“也是你太孤拐，要我看这门亲事真是顶不错了……你不要，我都想说给我外孙女玉丫头了……”

  唐佳大惊失色，“可千万别！”

  “傻姐姐啊，我可跟你交个底，我之所以回绝，不光是填房，还看出了些别的……总之，绝不可同他家结亲，别把孩子推进火坑了！”

  唐俐惊奇得不行，“几十年不见，你这是真的得了仙人指点了？你究竟看出什么了？”

  “那是自然，我打算音丫头的事一了，我就出家去当个观主去！我看出的东西可多呢，可绝不能对人说，你要是好奇就再等个几天……总能知道的，不过这事可不能对人说！要遭祸啊！你懂的！”

  唐俐半信半疑，不过倒底还是压下了结亲的念头。

  然而第三天，就传来了赵公子暴毙身亡的消息！

  赵公子人物风流，跟自家的通房翻云覆雨，结果突然马上风当时就人就没了！

  赵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小孙子才不过三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当真是恓惶得很……又恨这通房勾引主子，拿下了通房要打死，结果通房却说她有了身孕，而且公子自打前年起，就喜欢吃些药来助兴，是那药太猛，真不是她勾引的啊！

  赵老爷还能怎么办？

  可不是只能留通房一条小命，然而那些辩解的话，还是给传了出去。让好多曾经想钓下这么个金龟婿的人家都大呼庆幸。

  海堤落成的那天，半个金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长二十里，高一丈二的海堤，又宽阔又牢固，看着堤上头都能跑马……而且这般的工程，金城好多平民都亲自去出了人工，知道用料实在，活儿也细致，绝非二十几年前的渣渣。

  唐佳也对这道海堤很是满意，想来半个多月后的雨季，金城周边村镇，应该不会有预言里提到的那般，损伤惨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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