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作者:任凭舟      更新:2022-06-18 14:58      字数:6549
  盛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点了一遍播放。

  “求我。”

  2s的语音,听出了世纪冰河的效果。

  怎么会是张澍?

  盛夏又播放了一遍。

  确实是他。

  想想已经有十天没有见面了。

  再听他的声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盛夏不知道怎么回复了,装死还是打个问号过去?

  下一秒,又收到一条语音,她忐忑点开。

  这回是辛筱禾:“我也不会,就找张澍给你看看,你别理他,求什么求,不就是一道题吗,你等着,我去问杨临宇!”

  看来杨临宇从冬令营回来了,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盛夏继续先做别的题。

  手机响的时候盛夏吓一跳。

  [宋江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她稍作思考,没什么结论,点了接听。那头传来书本扔桌面的声音,以及椅子拖地的声音。

  她好像能想象出画面:他一边给她拨语音,一边从教室走出来,把笔记或者草稿本什么的随手扔走廊桌上,然后拉开椅子,落座——

  “刚才那题,跟你讲一下。”他语气淡淡。

  盛夏:“啊?喔好。”

  赶忙翻回刚才那题。

  那边停顿许久没有声音,盛夏看一眼屏幕,还在正常通话中呀?

  随即,他咳了一声,开始讲:“这题主要……你看答案第二行……”

  他说着,她也跟着思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半晌,他又顿了顿,“你信号不好?”

  盛夏不解:“没有呀。”

  “给点反应啊?”他声调高了些,能听起来些许不耐,或者说是,不高兴。

  “嗯好。”盛夏避开锋芒,乖巧地应答。

  但是她并不知道要给什么反应,毕竟是他在解答呀?

  接下来,他每说两句,她就适时地在他停顿的时候“嗯”一声,表明自己有在听。

  但是这个“适时”不好掌握,有时候打断了他,他也停下来,就有点尴尬。

  最后她光想着什么时候“给反应”比较好,后面的思路压根就没听进去。

  以至于在他问“明白了没”的时候,有些心虚。

  解答完了,可是双方谁也没有挂电话。

  她能听到走廊偶尔经过的同学的笑谈声,甚至是那头的风声。

  “那我……”盛夏率先打破沉默,“先挂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对面打断。

  张澍:“你做这么高难度的题干什么?”

  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把她问懵了。

  做题还需要理由吗?

  “你只要过了会考就能毕业,美国人到了大学都未必学得到这个程度,你大半夜的,折磨自己做这种压轴题做什么?”

  大概是听不到她回答,他兀自解释自己的问题。

  “我,我还是要参加高考的……”她回答。

  那边又静默了许久,张澍声调变沉。

  “盛夏,我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仍然有效。”

  盛夏下意识道:“什么?”

  仍然,是指,“到此为止”后,仍然么?

  张澍:“我说过,有问题就问我,别出去丢人。”

  “嘟”的一声,一切归于静谧。

  他挂断了。

  盛夏:……

  -

  一模的前一天,盛夏交稿了。

  尽人事,听天命。

  高考不能放,sat考试仍然要参加,机构给她报了5月第一个星期六的考试。卢囿泽报了3月的,已经出发去了澳门,不参加一模了。

  还好她语言课拖的时间够长,否则她也参加不了一模。

  清晨6点,盛夏来到教室,惊讶地发现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倒计时牌鲜红的两位数,让她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们离夏天的果实,已不到百步之遥。

  李诗意先看到她,连忙把放在她桌上的卷子、本子都拿走了,讪笑,“夏夏你来啦,不好意思哈哈,霸占了你的桌子。”

  “没关系。”

  周围同学也都看到她,纷纷同她打招呼。

  “盛夏,你没去澳门考试吗?”

  “没有呢。”

  “我以为你和卢囿泽一块去了?”

  “我还没学完。”

  “你什么时候去呀?”

  “5月吧。”

  “要是我,就不来模拟考了,好紧张啊……”

  张澍进教室的时候,就听见一群人围在那叽叽喳喳聊天。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边,面目沉静的女孩。

  最近天很热,他还纳闷她怎么每天还能穿针织衫出门。

  她有各种各样,颜色不同的针织衫。

  买相同款式衣服的不同色,这种怕麻烦的行径,一般只有男生做得出来,在女生里倒是很少见。

  今天不同,她也换上了短袖校服,胳膊捂了一个冬天,更白了。

  盛夏稍一抬眼,也看到了张澍。

  他应该刚理过发,额前细碎的刘海短了许多,隐隐能看到一双剑眉。

  剑眉下目光看起来并不愉快。

  也不知怎的,笑闹声消弭了,大家默契地给四目相对的二人腾出氛围。

  盛夏先移开目光,坐下整理最近发的卷子。

  半个月的时间,卷子摞起来都快有一本《百年孤独》那么厚了……

  看着百年也写不完,真的很孤独。

  临近考试时间点,班长指挥大家挪桌子。

  盛夏和李诗意你帮我我帮你,把桌子挪好了。

  “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盛夏抱歉地说。

  她桌子就是搬了许多书回去,也还是很沉,她两周没来,应该挪了两次了。

  李诗意摆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挪的,每次都是张澍来挪的你桌子……”

  盛夏眼睛先是一亮,随即长睫微颤,又敛了眉。

  李诗意抿抿嘴,也不说话了。

  谁不知道这对“班对”因为前途规划掰了?经过誓师大会,许多人也都看到了,盛夏家世不一般,连卢囿泽的爸爸都对她爸爸恭恭敬敬的。

  说实话他们旁人都觉得挺可惜的。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毕业即分手的多了去了。与其消耗那么几个月,不如早了结少牵绊。

  大概是很久没有做过整套题了,盛夏手感不太好,尤其数学和理综,自己考完都能感觉要砸,倒是英语,因为托福课,她语感好了许多,以往最头疼的完形填空也能轻松应对,自我感觉良好。

  一模是全市联考,改卷也统一改,因为所有老师都要去改卷,所以周末改成了自习。是真正的自习,可以不去。

  盛夏连日来过于奔波,没白没黑,整个思维还在诗词歌赋里,有点转不过来,所以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周六的假。

  倒也不算是放假,只是起得稍晚了一些,然后在家自习,中午还给王莲华打下手做了顿饭,晚上出发去机构上课。

  王莲华只当她是周末休息,还劝她大晚上的不要去学校了。

  盛夏在门边又回头,问:“妈妈,如果我能考上比南理大学更好的学校,但是离家很远,怎么办?”

  王莲华显然是懵了一下,随即明确答复:“那要看是什么学校,只稍微好一点的话,那还是在南理大学好,以后就业有优势,人脉圈子全是你同学……”

  “嗯,知道了。”

  她关上门走了,王莲华站在屋内若有所思。

  天低云乱,雨也不按理出牌。

  明明三月的雨,却丝毫不温柔,哗哗地泼。

  盛夏站在屋檐下,庆幸自己还没骑车出发,否则就要变成落汤鸡。

  她只好打车。

  雨太大,街灯在水雾中氤氲,十字路口堵成了塞子,鸣笛声此起彼伏。

  两辆救护车亮着警示灯,徒劳叫嚣着,却提不起一点速度,有医生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吼道:“让开让开!快让让!”

  吼完还冲着电话那边吼:“请求交警疏散!快!”

  “小姑娘,我们绕一段吧?给后边救护车腾个车道。”出租车师傅问道。

  盛夏自然同意:“好,应该的,快点让吧!”

  师傅艰难往旁边左转道加塞,前后的车也纷纷鸣笛让路,救护车从他们车边呼啸而过,溅起一路泥泞。

  “哎,这么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哟,还是两辆救护车,估计是出事故了,今天天气不好啊,估计又是车祸……”

  师傅兀自嘀咕着,语气里有叹惋,但更多的,只是局外人的一句闲谈。

  盛夏上完课出来九点多了,雨势见小。

  正要打车,就在大堂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邹卫平。

  “我在公司加班,就在隔壁楼,你爸让我送你回家。”邹卫平表明来意。

  盛夏婉拒:“不用麻烦的,我打车回去就可以。”

  邹卫平解释说:“今天附近发生了暴力袭击事件,嫌疑人疯疯癫癫地跑了,你爸不放心你自己回去。”

  “好。”

  路上,盛夏摸出手机,想看看今天的新闻,邹卫平在前排随口聊天:“今天有位见义勇为的

  小青年,说是你们附中的。”

  盛夏也震惊,联系前边听到的话,她问:“今天的暴力事件吗?”

  “对。”

  “人没事吧?”盛夏关心道。

  “现在还不清楚,说是被捅了一刀。”

  邹卫平说:“就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持刀到处乱砍,在便利店砍伤了收银员,又冲到路面,很多人到处逃跑,这人典型就是报复社会的,哪人多往哪去,最后进了书店,把老板砍了一刀,又冲进去对看书的学生们下手……”

  盛夏听着,越来越紧张,“书店?哪个书店?”

  这附近人多,且在路边的书店,就只有一方书店了,老板被砍伤了吗?

  又是哪个同学?她从来没在一方书店碰到过附中的同学啊?

  “我记不清了,你爸也就跟我说了一嘴,现在警方通报还没出来,所以也不敢乱传播,”邹卫平答道,“这件事处理不好会是非常大的舆论事件。”

  盛夏赶紧打开班群,觉得应该会有聊的。

  不知为什么,她心跳越来越快,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班群消息99+

  盛夏心一沉,点开。

  热烈的讨论正在进行,消息就像流水一样迅速刷过,晃得人看不清。

  “靠,天呐!真的不是骗我吗?”

  “希望平安!”

  “祈福!老天啊不要天妒英才!”

  “楼上闭嘴你说的什么话,不会有事的!”

  “报复社会的傻逼原地爆炸好吗为什么要这样!”

  “张澍!天啊澍哥不要啊!”

  “哭死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神啊,求求了!”

  “现在什么情况啊,有没有家里人在医院的啊!”

  “我问问我小姨!”

  “大家不要慌,澍哥这么好一定没事的,老天舍不得的!”

  “澍哥别出事啊!”

  “不行啊警察封锁了什么也问不到!”

  “老王你去问问学校那边啊快啊!”

  “澍哥要好好的啊!”

  ……

  ……

  盛夏感觉什么东西直直戳着嗓子眼,穿不透,又窒息。

  她的眼睛里只看见两个字——张澍。

  手几乎是颤抖着往上翻消息,动作稍微不流畅又会被新消息弹上来,她反反复复往上翻,手是颤的,嘴唇是颤的,心也是颤的,控制不住地鼻酸眼热,眼眶开始潮湿。

  邹卫平吓坏了,赶紧靠边停车,从驾驶座来到后座,几乎不忍询问,但还是开口:“是,关系好的同学吗?”

  盛夏看着聊天框里密密麻麻的张澍,澍哥,眼泪终于决堤。

  被,被捅了一刀吗?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在一方书店?

  盛夏缓缓抬起头,对上邹卫平焦急的双眼,头一次,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面前,盛夏绷不住一点情绪:“不是……”

  邹卫平稍稍放心,但仍旧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良久,又听见盛夏几乎破碎的声音:“不是同、学……是……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人……”

  邹卫平也整个僵住了,看着少女六神无主的模样,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没有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只把盛夏抱进怀里,一边摩挲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掏出手机给盛明丰打电话。

  “今天的事件有什么进展,打听打听快些回复……别问了快些!”

  盛夏已经听不到邹卫平在说什么了,她脑子嗡嗡的。

  一方书店……

  暴力袭击事件……

  见义勇为……

  砍伤……

  张澍……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找回一点正常的呼吸频率,找出张苏瑾的电话拨了过去。

  午托这么久,她从来没有什么诉求,也从未拨打过这个电话。

  嘟嘟嘟——

  无人接听。

  如果是张澍,是真的,那这时候最无暇顾及其他的就是张苏瑾。

  不能再烦她了……

  盛夏拂去泪水,看清了屏幕,想起办一方书店会员时加过客服的微信,她急忙点微信,找到客服。

  才发现在晚上7点左右收到客服的群发消息:

  【一方书店的尊贵会员:您好,本店今日遭遇暴力事件,紧急闭店,具体营业时间等候通知,给您造成不便,非常抱歉。】

  真的,真的是一方书店。

  她已经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消息有误了。

  她拨通了语音电话,占线……

  班级群里,有人转了微博链接过来。

  一方书店南理砍人太可怕了,我就在对面报刊亭,亲眼看着我身边的小兄弟飞奔过去……

  盛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这几个字就像针一样,直直扎进她的皮肉里。

  博主配有视频,还未点播放就能看到封面,拍摄视角在一方书店对面,场景盛夏很熟悉,穿着黑色t恤奔跑的背影更是印刻在骨子里……

  微博转发已经过万,她实在没有勇气点播放,先往下刷看评论。

  [这就是少年的力量吗……]

  —周围人都是死的吗?只有他一个是男人吗?

  —最帅背影

  —是真的帅,从身到心,帅到灵魂。

  —世间因少年挺身向前,而更加瑰丽。

  [一定要平安啊南理警方快点出通报你们是吃屎的吗?]

  —南理警方出来挨骂

  —那个神经病抓到没有?死刑吧操!

  —如果害了一个状元,轻飘飘一句神经病就能免责吗?这世界太魔幻了。

  [听说是南理今年的状元预备役啊天呐!]

  —是,他是我们学校一直以来的第一,全市联考断层第一。

  —还是校草,优秀到无法想象。

  —他上学期不是第一啊?

  —闭嘴吧尼玛币,他永远是第一!

  —一定要平安,我暗恋的人,我还没有告诉你。

  —人优秀,品格还高,这是栋梁之材啊,不要有事啊……

  —是真的,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

  [拍你麻痹拍!去帮忙啊!]

  —换作是你,你敢吗?

  —灵魂拷问,其实真的很难做到。

  盛夏还是颤抖着点开了视频。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身上……

  嘈杂的尖叫声和议论声传来,恐惧、仓皇交杂着,刚点开就令人感觉窒息。

  可是这些发出声响的人们都是看客,一言不发冲上前的,只有张澍。

  道路因为司机纷纷停下“看戏”而变得拥堵不堪,到处是焦急的鸣笛声。

  张澍疾步穿梭其间,大雨瞬间将他淋透,衣衫摆动不再,头发蓬松不再,显得十分狼狈,他长腿跨过道路中间的围栏,极速飞奔,推开人群就冲进书店里。

  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距离太远,画面被拍摄者放大。

  又抖又糊。

  只能看见玻璃窗里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菜刀,右手水果刀,四处挥舞,张狂凶悍。人众仓皇逃窜,他直直朝着窗边座位而去。

  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低头看着书,不知是为什么,她好似听不见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砍刀即将落下的时候,男人的腰被人从身后搂住猛地一把往后拖。

  重心不稳的两个人都栽倒在地。

  随后的画面是视野盲区,看不见了。

  怎么搏斗的,又是怎么受伤的,伤到哪里,除了书店里的人和摄像机,再无人知晓。

  视频在一声声“卧槽”中,戛然而止。

  他们惊慌,他们感慨,他们旁观。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去帮帮那个少年。

  他们按下拍摄键,成为了流量,提供了谈资。

  他们冷漠如斯。

  盛夏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像是坠入冰川,没了知觉。

  肩膀处,邹卫平的手一直上下摩挲安抚:“别着急,等你爸爸那边的消息,没事的,会没事的,上天会庇佑善良勇敢的小孩。”

  盛夏点头如捣蒜,她希望邹卫平说的都对,都能应验。

  今天那两辆救护车,那么着急,上面竟然载着他。

  他到底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他会是怎样的状态?他还有没有知觉?

  原来,她曾与遍体鳞伤的他擦身而过……

  那么近。

  而她平静如水,没有感知他的一点疼痛。

  捅了一刀……

  是哪里?还有没有别的伤?

  他很痛吧?

  阿澍,很痛吧……

  阿澍你别,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一直在努力,我一直没有放弃……

  阿澍……

  求你……

  求你,求你……

  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