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作者:任凭舟      更新:2022-06-18 14:57      字数:6707
  年初六,高三开学了。

  新学期新安排,座位按照上学期期末考成绩重排。

  盛夏同桌叫李诗意,原先周萱萱的同桌,她们成绩都在班里中游。

  周萱萱成绩没太大变化,所以坐盛夏前边。

  其他的,盛夏周围就只有左边的齐修磊算比较熟悉。

  张澍还是坐在单独那一列最后一桌。

  即便滑铁卢,在六班他还是第一。

  座位分开的时候,辛筱禾抱着盛夏呜呜佯哭,等大伙都快搬完了,才依依不舍地搬离。

  可是她右边的某人,只是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吗?”

  而后就搬走了。

  搬完又返回,给她搬,搬完书桌搬书箱。

  然后再问:“还有什么要搬么?”

  盛夏:“没有了。”

  过程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是盛夏感觉,不一样了。

  他甚至没有再与她四目相对了。

  太不一样了。

  他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家里有什么事,他心情不好么?

  座位相隔大半个教室,他没有来找她,她也不知道要不要问。

  一下课,他不是趴着睡,就是在刷题。

  早上最后一个课间,盛夏借着接水的由头,从后门经过,见他在刷手机,应该闲着了,正打算上前去打个招呼,可一声“阿澍”的“阿”字都还没有叫出口,就见他又趴着睡了。

  那就不方便再打扰。

  到了中午,盛夏还没收拾好,就见张澍已经离开教室,连侯骏岐都没等。

  侯骏岐在背后叫他,“阿澍,等等我啊?”而后又扭头叫盛夏,“快点呀,小盛夏!”

  盛夏加快速度,跟上侯骏岐。

  可他们还是被张澍甩得老远。

  到店里时,张澍已经在吃。

  盛夏和侯骏岐在平时一直坐的位置落座。

  全程无话。

  “阿澍,你病了?”侯骏岐问。

  张澍:“你咒我?”

  侯骏岐:……

  盛夏低着头吃饭,没有插话。

  感觉,他和侯骏岐说话,还是一样的。

  那么,就是对她,不一样了。

  这种直觉,在这之后的每一天,都在进一步验证。

  他好似很困,课间几乎都在睡觉,早晨又恢复了踩点到教室的习惯,晚修只上两节就走了,有点离奇。

  别的似乎没什么,别人问问题照讲,男生们围一块,他也还是时不时语出扎人。说不高兴,好像也没有。

  所以就连侯骏岐都没看出什么来。

  他们三人还是一块吃饭,张澍对盛夏仍然照顾有加,她书包重,会给她提,忘了打汤,也会给她打。

  交流上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大概平时,盛夏说话也不多,他们对话也常常是有去无回。

  有时候盛夏都怀疑,是不是她想多了?

  可是寂静的qq对话框告诉她,一切真的都变了。

  交稿后她晚上不需要再写稿到凌晨,零点就上床睡觉。

  辗转反侧几轮过后,她认命般睁开眼,呆呆看着天花板,魔怔了似的,天花板好似幕布,投影着有关于他的各种画面。

  什么都一样,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里,没了光彩,他的言语中,没了亲昵。并且只是对着她的时候。

  她终于确定——他,在疏远她。

  手机里,qq最新聊天框是和陶之芝的。

  那天“约会”,陶之芝几乎全程跟“直播”,以至于最后,比盛夏还不能接受。

  “什么?他没来?”

  “不是吧,第一次约会诶!”

  “是他自己说约会的诶!”

  “他没说什么事吗?”

  “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这些问题,盛夏也回答不了,她也想知道。

  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是不愿意提吧。

  仔细想想,他们并没有十分熟悉彼此,连他可能会遇到什么事,她都猜不出。

  共同认识的人,除了同学,就只有张苏瑾。

  可最近张苏瑾看着心情挺好的,不像是家里有什么事的样子。

  “没事,你那么漂亮去赴约,没看到是他的损失!”

  “夏夏,别难过,周末我陪你骂他!”

  这是陶之芝的最后两条消息。

  难过吗?

  当然。

  那天去的路上,她特地带了两个头盔,竟还在想,这次他载她,她要不要搂他的腰呢,会不会太不矜持啦?想想就脸颊发烫。

  而回程的时候,她看着那没有用途的头盔,眼眶忽而发热。

  脸红赴约,眼红散场。

  疑惑、心酸、遗憾。

  当然是难过。

  难过到,再也不想约会了。

  盛夏又无意识地点开了qq空间,把主页刷到重复,又百无聊赖往回刷。忽然想起他表白那晚说,从她的留言板分析出生日,她点开了他的留言板。

  最早的都是一年前了,内容无关痛痒,都是什么“踩一踩”之类。

  退出的时候点到了之前的提示消息。

  随手往下刷,几乎都是他给她的点赞和评论。

  一个会把她的空间翻遍,一条一条点赞和评论的人,如今也一句话都没有了。

  鼻尖泛起一丝酸涩,她就这么呆呆看着那些评论。

  忽然,盛夏猛地坐起。

  滑到底又一条一条往上看,倒着念。

  [我晕。]

  [喜欢春天?南理没春天,谢谢。]

  [欢欢喜喜上学去,高高兴兴回家来。]

  [你怕是没把雷公电母放在眼里。]

  [你是这风格?]

  [知道了大文豪。]

  [道听途说是真理。]

  [了解。]

  [吗?]

  我、喜、欢、你、你、知、道、了、吗?

  盛夏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

  是这样的,连顺序都没错,这怎么会是巧合?

  当时她就觉得,除了前面几句勉强和她发的内容有关,后边怎么都是胡言乱语。

  她没有多在意。

  那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是从滨江公园回来的晚上。

  难道他,这么早就喜欢她了么?

  盛夏重新躺回去,手机颓然扔一边,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

  他喜欢她,她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他的喜欢,她弄不明白。

  或许,她是不是有这个资格问一问呢?

  盛夏不确定,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鼓动着。

  她又拿起手机,发了一条说说,仅“宋江”可见。

  -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凌晨两点,张澍看见了盛夏的说说。

  书桌还点着灯,他刚结束今天的学习。

  天气要热不冷的,她,睡不着?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首词,前边有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句用在他身上似乎更合适。

  扭了扭疲惫的脖子和肩颈,张澍站起身,看了眼时间,犹豫几秒,还是敲响张苏瑾的门。

  “姐,醒醒。”

  “姐?”

  “姐!”

  张苏瑾开了门,脸色并不好。任谁大半夜的被叫起来能心情好?

  然而下一秒,她就清醒了。

  张澍高高站在门前,沉道:“姐,我恋爱了。”

  张苏瑾静静看了眼自家弟弟,眨眨眼,出了房门,走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

  “给我倒杯水。”

  张澍“哦”一声,去倒了,还给自己拿了听可乐,单手打开,拎着易拉罐边缘往嗓子里倒。

  张苏瑾静静看着几米开外,身形挺拔,喉结滚动的少年,莫名有些眼热。

  小时候抱着她大腿不撒手的娃娃,长大了,成长得这样好。

  “给。”张澍把水放她跟前茶几上,自己则随意倚靠在电视柜旁,“你说的,什么时候恋爱了,一定要告诉你。”

  张苏瑾腹诽:……倒也不必大半夜告诉。

  “和盛夏吗?”张苏瑾开门见山。

  两秒静默,张澍答:“不是和,是对。”

  张苏瑾:“什么意思,单向?”

  张澍低头:“没法双向,她要出国了。”

  他把事情从表白开始,省略着说到了与卢囿泽的对话、还有无疾而终的约会。

  张苏瑾问:“你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张澍又灌一口,任由汽水滋滋刺激感官,“如果是在其他阶段,高一、高二,甚至高三才刚开始,我也许都有办法,但是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力、迷茫。

  张苏瑾:“你问过她吗?”

  “嗯?”

  “问她,她有什么想法。”

  张澍摇摇头。

  “男生和女生面对问题最大的不同,就是男生只想着解决问题,而女生更关注情绪和态度,”张苏瑾道,“你不要给她做决定,要给她做选择,要谈谈,才能知道怎样是对她好,你所认为的不自私,可能不是她要的。”

  张澍:“关注情绪而不解决问题,不就意味着可能不理智吗,如果继续下去,真的耽误她学业和未来怎么办?”

  张苏瑾点点头:“也许会,但,即便结束也该给个确切的告别。”

  张澍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涣散。

  张苏瑾道:“我之所以让你一定告诉我,是想告诫你,要保护女孩,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不是说女孩就格外脆弱,是女孩受伤的愈合周期比男孩要长很多,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越单纯的人越是如此。你没赴约,就已经做错了,她可能再也不想和你约会了。”

  一句气声的叹息,从张澍口中呵出。

  “知道了。”他把剩下一点汽水一饮而尽,两手一扭,易拉罐被拧得面目全非。

  他一个远投,易拉罐顺着抛物线“哐当”落入垃圾桶。

  “睡吧姐。”

  张苏瑾不多说,对张澍来说,一两句话就够了。

  她起身,要回房间,身后传来少年无力而颓败的声音——

  “姐,我真的喜欢她,好喜欢,一想到就会心疼的喜欢。”

  -

  次日盛夏一醒来,就条件反射一般看qq,除了腾讯新闻,没有任何消息。

  空间也没有任何点赞评论。

  甚至连访客记录都没有。

  他没有看见吗?

  也许,早早就睡了呢?他最近都回家很早。

  想想一起连麦做题,不过是半月里的事,竟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澍还是从上午睡到下午,当然只是课间。

  中午吃饭的时候,盛夏注意到他也没看手机。

  想想自己发的说说,她还有点羞耻,如果他不看的话,晚上她还是删掉好了。

  正发着呆,听见有人叫她:“盛夏,你出来一下!”

  是付婕叫她。王潍竟然也在。

  她还没起身,就看到张澍忽然醒了,像听到什么号令一般猛然抬起头,看一眼盛夏,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窗外。

  眼神带着将醒未醒的茫然。

  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一般。

  付婕笑道:“张澍,醒了啊?再睡会儿啊?没叫你啊起什么床?”

  哄堂大笑。

  “睡睡睡,就知道睡,铃声都叫不醒你,也不看看倒计时多少天了,你的第一能睡着给我抢回来吗?”老王喋喋不休。

  盛夏都不知道要不要这时候出去了。

  王潍对张澍真是操碎了心。

  不知是谁忽然喊道:“叫盛夏他就醒了啊!盛夏的名字就是铃声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盛夏“轰”的一下红了脸。

  平时他们私下调侃就算了,怎么能在老师面前……

  张澍往嘴里灌了大半瓶水,似是要清醒清醒,而后沉道:“瞎哔哔赖什么?”

  语气是实实在在的责怪。

  那同学呆了呆,盛夏也身子一僵。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回应同学们的调侃。

  好似,有避嫌的意思。

  王潍呵斥瞎叫嚷的同学:“好好学你自己的!”

  随后又温和道:“盛夏,来。”

  -

  “盛夏,这个消息我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你,”付婕面色凝重,“你的稿子,一选就没过,编辑说,单篇质量倒是问题不大,但是作为合集,没有主题,太分散,这也是之前没有策划好的原因。”

  其实也是盛夏投机取巧的缘故。她有想过合集需要更统一,但是之前写的,大多都是她兴之所起,自然是没什么主题的,后来又舍不得放弃前面几万字的稿子。

  盛夏心一沉,“主题的话,统一时代或者类型吗?”

  付婕点头:“大体是这样。”

  “投别的出版社看看呢?”

  “应该也差不多。”

  盛夏不愿放弃:“那我重写呢?”

  “很难,”付婕分析,“我仔细看过了,你选取的年代相同的,最多有8篇,但是类型又差别太大,如果只算类型,豪放派有6篇,婉约是最多的,有10篇左右,其它很多都难以归类,并且非常小众。”

  如果最多有10篇同类型,也才2到3万字,重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她上学期期末那段时间,每晚熬夜到凌晨,日休4个小时,笔耕不辍,竟都是无用功。

  晴天霹雳。

  这个词真实发生的时候,人是懵的。

  最打击人的从来不是没有希望,而是眼看着希望被打破。

  王潍看着小姑娘瞬间煞白的嘴唇,都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了。

  “盛夏……”他还是开口,“李主任打电话来问你的成绩条,你在二中的成绩没有上传,有空的时候,发给我一下。”

  盛夏耳边嗡嗡的,没怎么听清。

  但知道,付婕和王潍不是为了一件事来的。

  付婕撞了撞王潍胳膊,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说话了。

  “盛夏?”付婕叫她。

  “嗯,老师。”

  付婕安抚:“行不通的话,就全力准备高考吧,你进步很大,保持住,再冲一冲,也能考很好的大学的。”

  盛夏喃喃道:“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自己座位的,只是等坐了下来,才发现,这几日头一次她经过后门时,没留意他在干些什么。

  她无暇顾及了。

  明日高一高二也正式开学了,这会儿准备晚修,隔壁两栋教学楼沸反盈天,高三的只摇摇头,感慨两句,看一眼倒计时牌,继续埋头做题。

  大多数人终究还是要走高考这条独木桥的。

  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架一座青云梯?

  能力到此,别无选择。

  盛夏拿出手机,点进qq,聊天框里,留学机构的老师给她发来了新的课表。

  sat的课也开始排了。

  她还是没有回复,点进自己的空间,把最新一条说说删除。

  《声声慢》啊,它是一首,闺怨诗。

  是注定得不到答复的悲怨。

  盛夏往自己嘴里塞了颗巧克力,准备收心开始学习。

  任何时候,沉浸在悲伤之中都没有益处。

  随手把巧克力包装纸塞垃圾袋里,才发现太满了,挤着同桌李诗意的垃圾袋了,李诗意有些不满地看向盛夏。

  盛夏道了声“抱歉”,拎起袋子去卫生角扔。

  之前,和张澍同桌的时候,她垃圾袋总是占用他的钩子,他会不会,其实也很烦呢?还有她的东西总是乱飞……

  有时候辛筱禾都挺无语的。

  可他好像,从来没说过什么。

  他看着挺难搞一个人,其实很包容。

  盛夏把垃圾袋扔到大垃圾桶里,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她怎么又在想他。

  扔个垃圾,也能想到他。

  盛夏刚要转身,忽然世界一片黑暗,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抱怨声传来——

  停电了?

  财大气粗的附中也会停电?

  “靠!高一高二一来哪儿哪儿都开灯,又超负荷了?”

  “电工能不能行了,每年都要搞这出,假期没检修啊?”

  “好像不是哇,我家群里说家里也停了啊?”

  “这片都停了?”

  “行,放假吧各位!”

  “哦耶,我看谁敢偷偷学习!”

  “买蜡烛去买蜡烛去!”

  盛夏一动不敢动,因为她正站在卫生角,也就是北边小走廊,身后就是一排香樟,在黑夜里沙沙作响。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她知道她应该马上进教室,但是脚挪不动步,她有点夜盲,此刻还未适应黑暗,完全辨不清方向。

  她脊背窜起一阵凉风。

  一些稀奇古怪作了古的东西又钻进她脑袋里……

  阴恻恻的。

  忽然,感觉一阵风过,有巨物凑近,她的手被捉住了,整个僵住,下意识尖叫了声——啊!

  然而比起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几不可闻。

  随即她听见熟悉的声音说:“别害怕。”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被牵着往前走,从小走廊直接出了教学楼,到达连廊。

  漆黑的夜,她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是紧握的手传来的温度,让她血液沸腾。

  身后教室里传来侯骏岐的声音:“买蜡烛去吧阿澍,诶?阿澍呢?阿澍!人呢,啊?”

  过会儿还有王潍的声音,几乎是在吼:“这片都停了,等学校自己发电,短则半小时,再慢一小时也好了啊,等等!别吵了!”

  不吵了。

  他们越走越远,身后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一直走到运动场,下阶梯的时候,他在前,握着她的手领着她,回头问:“看得见吗?”

  适应了黑暗,她能看到轮廓:“嗯,一点。”

  到了跑道,他说:“散会儿步吧。”

  手被松开了,她紧跟在他身边。谁也没有先说话,静得好似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塑胶跑道的白色分割线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她沿着线,小步小步走着。

  他好似察觉了,也慢了下来。

  散步。

  是谁说过呢,比牵手和亲吻更旖旎的,是散步。

  天色普普通通,没有月光,但盛夏忽然想起一句话——今晚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