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重逢
作者:月亮菜菜      更新:2022-06-19 15:38      字数:10345
  初吻的感觉在印象里只能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来形容。

  两人磨叽了整整有五分钟,沈意离开时,说不出口“你应该再好好练练”这样的评价,想来是有点侮辱人的。

  他净白的脸庞上泛着血色,这倒不是因为害羞之类的情绪,而是正常的生理性的反应。

  他跟傅新词低低说了声“借过”,回到相遇的楼梯间,抱起楼梯口的作业本,继续往楼上走。

  傅新词还站在走廊尽头的平台上,一张俊秀的脸蛋涨得通红,过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地突然蹲下,将脸埋在臂弯间,露出的耳朵热得快要冒烟。

  傅新词咬了咬下唇,眼尾泛起潮意。

  他后悔死了。

  为什么要打无准备的仗?

  沈意回到班级后,在全班的目光注视下,将作业本放于讲台上,又走回自己座位。

  同学们眼里都暗含惊艳。沈意不过是脸上多了抹红,就多了种可以亲近的人情味,煞是明艳动人。

  沈意脸上的红一时半会儿褪不去,但神色状态跟平常无异,还是别人口中的清冷美人,正兀自低头翻动书页。

  直到老师开始讲课,其他人的目光都移开看向前方,提着书页的纤白手指突然停住。沈意低着头,轻扬一下唇角。

  虽然体验跟期待中有落差,但傅新词这个人……热烈,大胆,还有因笨拙而无法掩饰的坦诚。

  好吧,他承认,有点被取悦到。

  总体来说,好玩。

  过了两日,沈意放学下楼的时候,走到上次那个楼梯口,就见到傅新词站在那儿。

  人群间,傅新词松松地挎着背包,双手抄兜,望着台阶下方,像是在等人。少年一脸冷酷,却是吸引了来来往往不少人的目光。

  沈意出现的时候,傅新词朝楼梯上望了一眼,目光只是很轻地一扫而过,让人无法察觉目标是谁。

  下一秒,傅新词若无其事地往楼下走。

  沈意停了一下,眼底浮现很浅的笑意,作恶的兴味又漫上来,他低下睫掩饰住情绪,继续下楼。

  沈意走到学校已经停滞不用的教室楼层时,迷失了方向。天色已经暗了,周围连灯光都没有,这里又远离放学的人潮,静得出奇,有点校园传说系列那感觉了。

  沈意在长廊里走到一半,嫌累,不想走,摆烂停在原地,准备离开。

  一转身,旁边教室里横跨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让沈意撞个正着。

  沈意心中一跳,在这种容易见鬼的地方,很难不被吓到。

  抬头,是傅新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白脸。

  傅新词二话没说,牵起沈意的手,拉进一旁教室,关上门。

  这回,沈意明显能感觉到,傅新词提前做了功课,并且可能使出了浑身解数。

  虽然嘴唇还是会被磕得疼,但沈意莫名觉得愉悦,于是,奇怪的羁绊就从那天开始了。

  傅新词学渣无疑,然而他在好奇的方面的学习速度,可以说是一天一个质的飞跃。

  又过几日,傅新词想到自己无处安放的双手,低声问:“能不能摸你?”

  沈意同意了。

  第二周,傅新词满足过后,将脑袋抵在沈意肩上,声音闷闷的有些含混不清:“能不能亲别的地方……”

  细听之下,有撒娇嫌疑。

  沈意仅是犹豫片刻,又同意了。

  第二周还没结束,傅新词指尖在沈意的领口徘徊不去,低着眼,问:“能不能脱你上衣?”

  沈意略一思索,回忆起傅新词的六块腹肌,他舔了舔唇角,道:“那我也要脱你的。”

  傅新词摇头。

  沈意轻挑眉,一副“你怎么好意思?”、“你还敢再双标点吗”的表情看他。

  傅新词却是耷拉下脑袋,抬手解自己的扣子:“我自己来。”

  沈意:“…………”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也太乖了。

  两人背地里维持心照不宣的关系,一直到下学期。

  春天来临,日光暖融融地浸润校园里的风景,连风吹在脸上,都带着和煦的阳光味道。

  沈意跟班里要好的几个同学坐在操场的主席台边缘,膝上放着一张纸,纸的下方垫着厚厚的美术教材,正在眺望远处的校园景色。

  还有一百天就要高考,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印着特定格式的纸,让大家写下理想的院校,毕业后理想的生活,到时候会各自封进“时光”信封,一年后会寄给每位同学,让大家看看最近的理想有没有实现。

  这是每一届高三生都会经历的仪式。

  沈意写下了想要申请的学校,在未来理想生活那块儿,停下笔。

  沈意再次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远处的篮球场。

  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场地中央,站没站相,双手举着书包高于头顶,面前一个教导主任模样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喋喋不休。

  沈意轻抿一下唇角。显然,某人又挨罚了。

  目前为止,沈意对两人的关系还算满意,或许再等几天,他会告诉傅新词自己想去的学校,再问傅新词未来想去哪里。

  如果傅新词没有继续的想法,他想他也不会惋惜,本来就是玩伴的关系,结束也不会有牵挂。

  但如果傅新词有意向跟他去同一个国家留学,那么……

  沈意这时将目光投向远方,能透过校墙,看到青色淡薄的地平线。

  他暗暗深吸气,闻见了春日的草木甜香。

  沈意复又低下头,在“理想生活”那一栏,写下自己的计划。

  ——“邀请上自己的小狗,一起去天边的云朵下打滚。”

  写完,沈意看着纸张,露出一丝笑意。

  旁边一个女生凑过来,问:“你写的什么啊?”

  沈意阖上教材的扉页压住纸张,轻笑了笑,道:“没什么,走吧。”

  沈意站在展厅里,耳朵里塞着耳机,等待领导的指示,但由于馆里人手充足,暂且用不到他,于是沈意自顾自欣赏眼前展示柜里的瓷器。

  沈意背后不远处,是闪着快门灯光的人群,闹哄哄的,显然有悖于博物馆“保持安静,请勿喧哗”的指示。

  不过此刻没人会在意。

  市里有文化周活动,傅新词是形象大使。沈意早上来上班,才发现选定的拍摄地点之一在他们博物馆。

  沈意被安排在瓷器展厅接待,充门面。可实际上,以整个博物馆为场地的录制到时候在宣传片里也只会出现几秒,来宾们不会逛得那么仔细,都是挑选主要的展厅拍摄。

  所以乌泱泱一群人从瓷器展厅前经过时,没作停留。沈意隔着人群朝中间的男人看了一眼,只觉得真人比荧幕上更为耀眼,跟记忆里比起来……褪去稚气和青涩,面目愈发俊朗,气质也成熟不少,更为冷峻。

  沈意正要收回目光,那人不知有意无意,朝他的方向看来。

  眼神交错的瞬间,男人的双眸漆黑无波,一掠而过。

  沈意低下睫,动作自然地背过身,看着面前展示柜。

  十年未见,傅新词应该早就忘了他,但沈意一想到曾经拒绝过傅新词,还是会泛起一丝尴尬。

  自从高三转校后,沈意经历过一落千丈的家庭境遇,又养了多年的孩子,心性早就没了年少时期的浪荡和不着调,也折了骄傲,他的性格更为温和,人生态度趋向平庸,成为城市里千千万人中的普通一员。

  沈意不像那两个好友,一个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王牌制作人,一个成为了学术界大牛。沈意从姑城搬来盛海,依旧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都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社交圈简单,兴趣爱好单一,明明是正处奋斗的年纪,却已经过得像退休返聘人员。

  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沈意对于年少荒唐事应该释怀了,但是沈意站在展厅里兀自发呆之时,脑子里还是止不住回忆起高三的那段时光,所有的片段最后又定格在车窗后面孤单的少年身影上……

  许是沈意在回忆里陷得太深,后方嘈杂的声音远去时他没听到,整层大厅已经清空了他没留意,就连身旁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他也没在第一时间察觉。

  先将沈意拉回现实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那是男士香水略显沉郁清冽的香调。

  沈意偏头看去,就见傅新词站在身侧,男人同样垂睫看着展柜里的瓷器,英俊淡漠的侧颜不带情绪。

  没想到会距离傅新词这么近,沈意眼神稍稍滞涩一瞬。

  怎么办?

  第一时间,他脑海里冒出这样的问题。

  装不认识吧……

  沈意在心底默默擦汗,几乎没有挣扎就定下了对策。

  反正傅新词也不认识他,当个陌路人也挺轻松的,沈意总不至于无聊到提醒傅新词从前被他拒绝的事。

  沈意唇角牵起一丝职业化的微笑,桃花眼底清亮无害,面对傅新词时,跟面对平时在博物馆里走丢的小朋友没有区别。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傅新词闻声看向沈意。

  不知是不是沈意的错觉,总觉得傅新词的脸色有了不悦的迹象。

  半晌,傅新词眸光微闪一下,速度之快,会让人以为是错觉。“你不认识我?”

  沈意微笑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没想到傅新词会这么直接,但他不得不继续演下去,点头:“请问你是……”

  可是沈意忘了,傅新词不是普通的校友,傅新词是就算十年不见,这十年里社交平台上也每天都充斥着他的动态的超级顶流。

  傅新词也明白,除了是外星人,地球人没人会不认识他。

  所以沈意装得就离谱,明显是不想见他。

  傅新词眸色沉了沉,目光垂落。

  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沈意搭讪,沈意连眼神都没给他,沈意离开前,他想要个联系方式,却被拒绝。

  傅新词明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便现在有千万人喜欢他,他都无法吸引沈意。

  他见到沈意那一刹的惊喜,几乎让心脏爆裂,然而现在,依旧欣喜,但更多的是感到失望。

  傅新词一手在裤兜里攥了攥。

  沈意对他唯一尚且感兴趣的地方,可能在于……

  “有男朋友吗?”

  男人看回展柜,声音低冷地道。

  沈意愣了一下,看不穿男人在想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摇头。

  傅新词:“女朋友呢?”

  沈意终于察觉话题有些不对劲:“喂……”

  “正好,我也没有。”傅新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玻璃台面上,“晚上九点,我等你一刻钟。”

  说完,不给沈意反应的机会,转身走了。

  傅新词离开时干脆潇洒,内心里却很悲凉,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为达目的,以色侍人的一天。

  而沈意看着躺在玻璃展台上的那张镶白金边的房卡,呆滞许久。

  傅新词还真是……一点没有变。

  傅新词因为拍外景,所以在酒店租了套房,白天里房间还有助理和工作室的人员在,那天下班时间一到,他就把人全清空。

  傅新词自己一个人留房间里,却是坐着躺着都不对劲,时间越接近九点,他就越焦躁,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开了一瓶酒。

  眼睁睁看时间过了九点一刻,门铃没有响

  傅新词架着一条长腿坐在沙发上,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墙上的秒针转动,心脏像是一下子掉入冰窟窿,一下子掉入火焰,在两种极端温度下被反复折磨。

  九点二十、九点半……

  傅新词抬起一手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突然很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对沈意说等到十点……不,等到十二点。

  这样,总能留有希望,判决不必来得这样快。

  傅新词趴到床上,盯着虚空处看了会儿,又将脸默默转进枕头间,没过多久,枕巾有了濡湿的痕迹。

  ——全是傲娇小公主的伤心泪。

  将近十点半的时候,傅新词收拾好自己,穿上外套,拉开门,准备离开。

  刚出门,就见一旁走廊上,一人背靠在墙边,身旁放着一把束拢的还在滴水的长伞。

  那人穿着浅色的风衣,衬得身材修长,此刻正耷拉着眼睫,像在思考着什么。昏暗的廊灯下,男人侧颜净白清隽,从嘴唇到下颌的线条很温柔。

  傅新词关门的手停住。

  听到动静,男人偏头看来,见到傅新词出来,桃花眼轻眨一下,随即弯起眼角:“来晚了,不确定你还在不在。”

  傅新词静默着跟沈意对视半晌,走过去牵起他的手。

  沈意的手微微泛凉。

  傅新词一言不发地将人带进房间。

  沈意九点二十到的,其实不是不确定傅新词在不在,而是不确定应不应该敲开那扇门。

  他看向似乎比从前更高的傅新词,知道傅新词还是变了,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当然,他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

  沈意有些忐忑,还在犹豫,直到傅新词推开浴室的门,吻上他,嘈杂不安的思绪才慢慢陷入平静。

  ……

  良久,沈意想。

  管他呢。

  沈意仿佛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见了过去十多年间的事,梦里有爸爸,妈妈,朋友,傅新词,纪眠……几乎回顾了他的半生。

  醒来时,沈意想喊疼,但是嗓子干得发不出声。

  沈意睁开眼,面对的是天花板,一旁突然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紧接着,一张脸浮现在上方。

  沈意刚醒来脑子似乎不清醒,辨别了半天,才认出是傅新词。

  这也不怪他,眼前的傅新词太过憔悴和瘦削,苍白得吓人,哪儿还有全民偶像的风采。

  傅新词按下床头柜上的铃,神态焦急,嘴唇张张合合对沈意说着什么,可惜沈意一句都听不清。

  沈意悲哀地想,自己不会聋了吧?

  正当这时,一群白大褂冲进房间,接替傅新词的位置。

  沈意任人好一阵摆布,手电灯光刺得他眼睛疼。

  啊医生,别撑了,眼眶要裂了……

  -

  无论如何,沈意在车祸后经历抢救,又被

  闻讯赶来的傅新词转至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昏迷一周后,总算脱离危险,活了下来。

  沈意目前待的是病房,撇去撞断的一条腿成天处于疼痛中,身上也时不时疼一下提醒自己经历过什么,其他的,好得没话说。

  当然,要是病房里能少一个每天拿一副奔丧脸对着他的傅新词,那就更好了。

  有傅新词在,实在是很影响病人的休养心情。

  但沈意也不是不理解。

  毕竟他和傅新词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分手理由还颇具侮辱性,就这样,能指望前任拿什么好脸色对自己。

  在医院躺到第三周的时候,沈意能坐起来了,也能自己吃饭了。

  中午,他坐在病床上,对着在一旁沙发上刷手机的傅新词瞄了一眼。

  实在忍不住,沈意:“你没点自己的事吗?”

  上次小许来过一趟,跟傅新词汇报工作的时候说漏嘴,似乎是自他出车祸后,傅新词就没去过公司,也没管过医院之外的事务。

  沈意都替傅新词捉急。

  傅新词却瞥他一眼,刻薄且没好气:“管好你自己。”

  沈意耸肩,表示自己不介意,他拿勺子捣了捣饭,低着睫道:“你去忙你的吧,我可以自己请阿姨,而且这里护士都挺细心的,不会有事。”

  傅新词放下翘着的腿,扔了手机,来到病床边,拿起沈意的饭盒,又抢过他的勺子,盛了一口饭菜,塞到沈意嘴边。

  沈意抿了下唇。

  过去一周他是生活不能自理,也就忍着别扭让傅新词喂了,但现在他能动了。

  “我自己……”

  可他刚张嘴,就让傅新词抓到了机会,将饭菜喂了进来。

  沈意抿掉唇边的饭粒,知道反抗没好处,干脆靠回枕头上。

  傅新词又喂了沈意一口,垂着视线看饭盒,淡声道:“你就是想引起我注意。”

  沈意咽了一下:“……我是病人,你不要诽谤一个病人。”

  “你也知道自己是病人?”傅新词又喂一口,冷笑一声,“那少说两句。”

  “唔……”

  沈意脸颊鼓鼓的,不满地看傅新词一眼。

  喂猪都没你这个喂法。

  别的病房都有一对一的护工,但沈意的护工就是傅新词,并且是二十四小时陪护。

  晚上,傅新词就睡在沙发上。

  沈意想傅新词一个快一米九的大男人,在沙发上缩了都快一个月了,良心不安。

  这天夜里,熄灯后,沈意躺床上,对沙发上的人道:“床挺大的,你睡我旁边吧。”

  傅新词起初没动静,过了半晌,翻身背对沈意,当作回应。

  沈意在黑暗中睁着眼,望上方天花板,他心中对于傅新词,终究是感激的。

  明明都分手了,前任之间也没必要帮忙到这个地步,但是傅新词还是选择陪着他,虽然傅新词照顾人的时候没经验,不够温柔,也不够娴熟,但沈意感受得到,傅新词在认真学习,也在努力做好。

  他伤势养得这么快,不仅是这里的医疗技术好,也有傅新词后勤保障的功劳。

  思及此,沈意缓声道:“等出院后,我都会还你。”

  沙发上安静许久,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拿什么还?”

  沈意笑:“钱啊。”

  傅新词声音沉了,暗含不悦:“你还不起。”

  沈意想了想,眼睛弯弯,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那我拿自己还你好了。”

  黑暗的房间里一时间无声。

  过了会儿。

  沙发处传来声音:“你说的。”

  欸?

  沈意笑不出来了。

  他就是开个玩笑。

  沈意扭头看向沙发,能在黑暗中看到男人身形起伏的轮廓。

  沈意张了张嘴,犹豫很久,还是唤了声:“傅新词……”

  傅新词没理他。

  自从他出车祸后,傅新词的脾气显得更坏了,好像随时都压抑着什么,不能点,一点就燃,想来傅新词也明白自己的状态,所以时常沉默,能不多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说。

  沈意有着自己的高傲和自尊,但是这一刻,他隔着黑暗望着傅新词的背影,在意识到自己把这个心性比天高的男人折磨得不轻时,还是低下了头,轻声问:“那徐希呢?”

  沙发上传来响动,傅新词如一座岛屿一样坐了起来,面对他,声音不耐中透露出困惑:“什么徐希?”

  “就是……”沈意道,“跟你相亲的那个徐希。”

  傅新词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意也不清楚时间流逝得快慢,只看到傅新词最后站起来,拉开房门,留了一句:“没有那回事,我去其他地方睡,有情况按铃。”

  便出去了。

  那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傅新词没睡在沈意的病房里。

  沈意那晚又做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梦。

  第二天一早,他吃好早饭,护士来收拾桌板的时候,提醒他:“有人来探望。”

  不多时,一个明艳的年轻女孩敲开房门,探头进来,手里还捧着大团的花束。

  沈意微怔。

  徐希却是笑眯眯的:“学长,我听说你出车祸,早想来看你了,但傅新词那家伙不让我打扰。”

  徐希还能说,拉着沈意聊了很久,从徐希口中,沈意也了解了一些他从没想过的事。

  比如傅新词刚出道没几年就自曝的初恋是谁,比如傅新词等了他十一年,一直用微博简介记录着坚持的年限。傅新词长久以来找不到他,所以寄希望于沈意能看明白简介,能主动联系他。

  沈意听得恍恍惚惚,茫然道:“可惜我没有这智商。”

  “……”徐希干笑两声。

  徐希还有很多话相对沈意说,但傅新词掐着点敲门打断,提醒徐希可以离开了,沈意要休息。

  沈意看向一晚上不见的傅新词,心绪复杂。

  然而傅新词仅是淡淡瞥他一眼,转而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徐希,让她别磨叽。

  徐希告别后,傅新词关上门,送徐希离开。

  沈意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后,脸上就一直烫着,鹌鹑一样蜷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自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意的心情终于缓和了点,这种时候,他想冲把脸冷静一下。

  沈意下床,够到一旁的拐杖,准备去趟卫生间。

  他虽然能下床了,但平日里都是傅新词扶着他,有人陪护,但是从床到卫生间的距离也不远,所以沈意现在懒得叫护士进来扶。

  沈意刚拄着拐杖到床尾,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沈意抬头,跟来人四目相对。

  傅新词震惊地看他,想都没想,大声呵斥:“你干嘛!”

  沈意本来好好的,被吓了一跳,拐杖没拄稳,支在地上的腿磕到了床尾,疼得龇牙。

  傅新词三两步进来,托住沈意,让他坐床边,自己要去按铃叫医生。

  却被沈意一把按住手。

  沈意疼得话说不利索:“没那么严重,就是……就是……磕了一下,没事,你帮我看看。”

  傅新词皱着眉,抿直唇角,严肃地看沈意,像是硬生生压下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他在床边蹲下,掀开沈意宽松的病服裤管。

  在膝盖下方,新添了一道青紫淤痕。

  傅新词脸色绷得很紧,他一言不发,有些用力地抽开抽屉,翻出里面的风油精,倒进掌心,帮沈意揉在膝盖上。

  沈意虽然疼,但也咬着下唇忍着。他知道,自己擅自离开病床,惹得傅新词不高兴。

  沈意原本白皙无暇的腿上,不止那一处磕伤,还有车祸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傅新词低着头,按着按着,脸色憋得通红,忽而像是终于憋不住,有些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沈意感到膝上落下滚烫的液体。

  他一惊,抬眼看去,傅新词竟然哭了。

  沈意张了张嘴,不明所以,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抬手试探地摸了摸傅新词的狗头。“没事没事……”

  傅新词放下手,耷拉下脑袋,泣不成声间,嗓音沙哑:“我求你别再出事了……”

  淡定从容如沈意,这时也不免慌乱,他够不到纸巾,只能用宽松的病服衣摆帮傅新词擦脸。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但这样的话语显然很苍白。

  沈意能感觉到,傅新词是真的很崩溃,从自己醒来,傅新词就一直在收着情绪。

  沈意又想到,自己昏迷的那一周,同样也是傅新词没有阖过眼的一周,七天不睡觉,已经快到达身体极限。

  终于在沈意醒来后的那天下午,傅新词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睡了半小时,傅新词又抽搐一下惊醒,仓惶地望着病床上的沈意,像是在确认是梦境还是现实。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男人睡得并不踏实。

  沈意当时身上还插着管子,只能偏着头跟傅新词相望,把一切看在眼里。

  这是沈意第一次见傅新词哭,也是第一次见一个男人能哭岔气,心里又酸又涩。

  小狗不会说话,但是爱从没变过。

  沈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傅新词一定很重要很重要,如果他真的在车祸中死去,傅新词不知道会心碎成什么样。

  沈意摸傅新词的脑袋,又摸他湿漉漉的脸颊,不断地道歉,又连忙解释道:“我不想分手,只是当时越想越生气,是我小气了……以后不会这样,别哭了。”

  沈意其实喜欢了傅新词有十年。曾经以为傅新词不过是他光明的人生道路上一个细小的闪光点,微不足道,但是分开后才发现,傅新词成了他关于青春的唯一的回忆,承载了他有美梦可做的岁月。这十年间,不是没有过追求者,也有长辈给他安排相亲,但沈意都以要照顾孩子为理由拒绝。沈意始终翻不过心里的那段篇章,他再也遇不到,像傅新词这样炽热到能把他灼伤的光。

  病房里,傅新词抽噎了一下,看沈意:“问都不问一下,我这么让你没安全感吗?”

  沈意想点头,但这种时候不合适,哄小狗是第一要务,于是摇摇头。

  傅新词站起身,捧住沈意的脸,似乎想报复性地对他做点什么,但是看他是个病人,遂放弃。

  沈意长睫眨了眨,却是明显地眼眶红了一圈。

  傅新词心里一软,稳住情绪,他再次捧起沈意的脸,弯下腰亲了亲沈意的眼睑,低声道:“没怪你,是我不好,没及时跟你说清楚,别伤心。”

  “不是……”沈意摇摇头,望着傅新词时,一只眼颤动着轻眯了一下,泛起泪花,“风油精,辣眼睛。”

  “……”

  傅新词松开自己满是风油精的手。

  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春天来临。

  四月的街头,沈意开着傅新词的车,给他送衣服。

  傅新词把下午要拍摄用的服装落在了家里,沈意周末无事,干脆借着机会去工作室看傅新词,正好晚上要一起回趟蒋夫人那儿吃饭。

  车载广播里放着新闻,说是国际警察已在线人帮助下,将一个跨国犯罪团体捣毁,意义重大。

  沈意专注开车,如此不接地气的国际新闻,自动成了过耳就忘的背景音。

  停好车后,沈意没有及时上楼,而是顺路买了两托十二杯咖啡,招待工作室里的员工。

  傅新词已经将沈意对身边人公开了,两人出街的照片也被媒体没到过几次,但蒋云澜的影响力太广,手段也太过高压,没人敢暴露沈意的形象照片。

  沈意一手提着衣服和咖啡的包装袋,另一只手上捧着另一托咖啡,从人群间穿过。

  快经过十字路口时,为了躲避一个骑单车的人,沈意往旁边让了一下,这一让,他手上的咖啡杯倾斜,眼见就要尽数垮掉。

  沈意心脏都提了起来,为了避免惨状,极力补救,往前踉跄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迎面而来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低着头,快速擦肩而过时,托了沈意的手腕一把,稳住他的身形,以及摇摇欲坠的六杯咖啡。

  沈意松了一口气,在绿灯跳成红灯前,连忙踏上人行道。

  下一秒,沈意仿佛后知后觉什么,轻轻皱了下眉,回头看去。

  然而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海间,已经看不出刚刚是谁帮了他一把,他甚至连刚才那人的高矮胖瘦都没看清。

  沈意晃了晃脑袋,甩掉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继续朝大厦走去。

  就在沈意看不见的街角,一个少年半个身子掩在墙后,压低的鸭舌帽下,露出一截细白的下颌。在少年宽松的裤管下方,左脚踝处,电子镣铐的光点在不明显地一呼一吸间闪烁,

  少年朝着沈意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

  -

  来到位于大厦高层的工作室,沈意在一声声“谢谢沈老师”中,将咖啡送了出去。

  沈意的人缘一向好。

  傅新词从会议室里出来,经过沈意身后:“来了?”

  沈意回头,傅新词却从另一边探头看他。

  沈意再转过去,傅新词又跟着他玩儿似的换到这边。

  最后沈意一转头,傅新词快速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一屋子员工笑得眼里都是粉色泡泡,但没有起哄,对于老板不分场合撒狗粮的行为,都习惯了。

  傅新词走到前方,对沈意道:“来我办公室。”

  沈意无奈跟上,从外套口袋里掏车钥匙,道:“车子还你……”

  话音未落,沈意指尖接触到异样的触感,脚步一顿。

  沈意奇怪地低头,伸出手,摊开。

  就见细白的掌心中,躺着一朵花。

  粉紫色,淡蓝镶边,花瓣层层叠叠,干燥薄脆,是一朵干掉的桔梗花。

  “于是,开始有人把桔梗

  送情人也送给永不再见的人

  因为它既是永恒

  也是无望

  抑或是永恒无望的爱”

  [1]

  番外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