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回
作者:青丘一梦      更新:2022-02-23 10:47      字数:5556
  文从翰一走,家里仿佛就空出一块来。他这一行与从前到姑苏求学还有所不同,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这一次春闱、殿试若是中了,那便跻身朝堂,无论留京还是外任,都回不来金陵了。

  若是没中呢?

  若是没中,自然是回来再勤奋苦读,静待下一个三年。

  为文从翰的前程计、为家族的未来计,众人虽然心里舍不得文从翰,却还都是盼着他能够在考场上大展身手、一朝雁塔题名的。

  文从翰这一走,受到的冲击最大的便是云幼卿了,自她有身孕这一年多来,他们小夫妻两个便日日都在一处没有分别过,如今乍然屋里少了一个人,虽然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时还是不免觉着空落落的。

  那边云家早得了文从翰要上京赶考的信,甚至文从翰动身前还专门至姑苏与云先生、云夫人别过,在云先生处听了不少教诲,又放心不下云幼卿母女,趁黑打马回了金陵。

  女婿对女儿的用心云家夫妇看在眼里,云夫人押着云先生给他仍在京中的故友们去信请他们多照料女婿,又吩咐人备下马车道自己要往金陵看望女儿去。

  云幼卿是她与云老爷的幺女,她年近四十才得来的小囡囡,虽然家教颇严,自幼却难免多加溺爱,幸而云幼卿天性温纯本心清正才没被她与文老爷养出个骄纵千金来。

  便是如此,夫妻二人也舍不得她嫁到门当户对的高门世家中去,从此被一重重的规矩压着,做个端庄贤惠的掌家妇,彼时正有文从翰在云老爷昔日学生的引荐下来到青山书院学习,天资好、心性佳、家中门第不高(指在仕林名族、诗书世家中)、家风清正,简直是上天赐下个小女婿。

  定下婚事自然是云先生云夫人思忖考察再三的结果。

  云先生对文从翰这个关门弟子可以说是喜欢到心坎里去——

  天资好,生来聪颖过目不忘,年纪尚幼便能诵四书且倒背如流,又能理解其中真义,这点最是难得;心性上佳、稚龄时便能看出本心纯善,却又并不愚善,善恶分明底线清晰,行事自有分寸尺度,彼时行事虽还稚嫩却能看出家教严明。

  这样一块美玉良才,在他手中一点点被雕琢成美妙的形状大放光彩,他心中又怎会不自得呢?

  他只恨文从翰不是他儿子,但家中既有一小女幼卿与他年龄相宜,且文从翰也属实是对云幼卿而言托付终身的不二之选,有些事情就是没连到一起的时候好似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可一旦在心中搭上边了,想来就是哪哪都合适。

  便如文从翰,无论人品、才能、前途、家世,都可以说是托付云幼卿终生的不二之选。于是云先生心中便生出订婚之意。

  只是云夫人彼时还不认同,她虽听丈夫夸赞文从翰,却更怕丈夫因爱才之心就把女儿随意许了出去,最终虽被云先生所言说动了两分,却还坚守底线,亲身考察过文从翰的人品,又与文夫人搭上关系,想要试探出她的性情与文家的家风。

  结果自不必说了,且看云幼卿如今已嫁入文家便可以知道了。

  云夫人如今对文从翰这女婿可是满意极了,也不管云先生笔下与京中旧友的信件已写到一半了,就在桌边絮叨他许久,将他在京中的友人一个个都数遍了,只觉着各个都得知会一声。

  云先生就低头任她念叨,秉承敌动我不动的信念纹丝不动,笔下从容不迫地继续写信,口中还非常镇定地附和答应着,声音平稳,半分看不出糊弄人的痕迹。

  云夫人与他夫妻多年,哪里看不出他这点动作,登时轻哼一声,想说的话也嘱咐玩了,起身便道:“我去金陵瞧瞧咱们幼卿去,从翰离家,她自己带着女儿,心里定是不习惯的,我得瞧瞧她去。”

  云先生也挂念女儿,却还是提醒一句,“未送贴先登门怕是有些不妥。”

  “路上我打发人快马报信去便是了,左右是亲家,倒不必太过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云夫人理了理鬓发,端端正正地走出这间书房,一举一动优雅从容姿态端庄,可看不出来方才说那句话时的随意轻松。

  云先生抬头看着老妻的背影,等房门一掩不见影踪了方才再度垂头,轻轻“哼”了一声,“我的学生,我难道不会先为他筹划?也该叫那几个老东西瞧瞧我这些年教了个怎样的宝贝。”

  ……

  云夫人是在幼子幼媳的护送跟随下来到金陵的,彼时文家已经从早上送文从翰赶考的忙乱恢复到平日的宁静,文夫人正坐在西屋暖炕上与管事娘子核对账目,澜心的婚期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中旬,其中也并非没有文姝晴体贴侄儿,想叫文从翰殿试之后轻轻松松参加婚宴的缘故。

  再者也能叫侄女在家多待上几日。

  她都无需自己言语,只稍稍暗示了赵斐两句,正愁没地方好讨好未来大舅哥的赵斐立刻付诸行动,又欣喜于这是一桩讨好大舅哥的同时还能婉转地讨好到媳妇的美差。

  本来赵老爷看好的是二月里的一个吉日,不想赵斐去说,他自觉在婚事上已经委屈了儿子,毕竟长媳出身元氏,他的妻族、长子的母族,如今家中还有一个爵位定立门庭,也颇有实权地位,而二儿媳却只是商门出身,便是有千万般好,与长媳对比,家世上天然便弱了些,日后能给次子的助力自然不如元家能给长子的。

  再有,之所以定下这桩婚事,却是因为内宅妇人对次子的算计,可偏生因那马氏膝下还有一双幼儿女,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为了幼儿女的名声前途,他也只能委屈委屈次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哪一个他都舍不得,虽然这两年也有补偿,但他对次子还是满怀愧疚,在这点小事上,他自然愿意遂了赵斐的心。

  等应下了,又想起一桩好处来——儿子铁了心要亲身去金陵迎亲,婚期拖到四月里,岂不是能叫儿子在家中过年了?当下颇为欢喜,觉着这倒是一桩好事。

  赵斐这边如愿以偿,在心中默默盘算起如何委婉向未来媳妇邀功——给大舅哥省事这中天大的功劳可不能不要。

  他要争取在成婚前,让媳妇爱他爱到无法自拔,那样等成婚后他再添砖加瓦,就会爱他爱到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斐从赵老爷的书房走出来,仰头望着天边,湛蓝澄澈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天际的一抹白悠悠游荡着,悠闲轻缓。

  苏轼说归去做闲人,对琴对酒对天云。

  想来在能静下心来欣赏的人眼中,这一片云朵也是美妙至极,可惜他不过一俗人尔,学不来赏这悠闲静谧之美。

  只是此下,在他眼中,那朵云的去处是向南方。

  那便极美了。

  金陵啊。

  不管怎么说,总归婚期是有了一定,文夫人本来做好了婚期在二月里的准备,不想赵家那边忽然改了主意,登时便是一喜——无论怎样,能多留女儿两日总是好的。

  她欢喜地命人招待好赵家来送信的人,将信件收下,彼时已经过了年,金陵的天气暖和得早,这几日已经有些开化了。

  由于自己作死,锦心不慎染上了风寒,对上闫老悲壮的目光略感心虚,如今正乖乖在房里安养。

  澜心那边听了文夫人的消息,想到离家之日又拖了两个月,心中不免感到欢喜,从正院请安出来,想起锦心病着,前几日她忙着核对熟悉嫁妆中的物什与陪嫁人手,去探病也是来去匆匆的。

  如今时间上宽

  松了,她的动作也可以适当放缓些,今日算是难得的清闲,便与未心一同去探望锦心。

  他们到漱月堂的时候锦心才刚刚起身,穿着家常袄裙正在西屋暖炕上用早膳,见她们两个来了也分毫不感到羞耻,淡定地招呼道:“两位姐姐来啦,吃了吗?要不要来点,今儿早晨备的盒子菜,滋味很不错。”

  澜心简直不知说她什么好,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伸出一指点点锦心的额头,“五姐儿起的都比你早!”

  未心镇定地在炕上坐下了,见桌上摆着个珐琅彩的九格攒盒,里头一个个小格子盛着熏鸡丝、熏鸭脯肉、熏对虾并各色酱菜、码得整齐的水灵灵的芽菜、王瓜丝并一样应是清炒的白萝卜白菜丝,倒不算什么珍馐美食,甚至颇为家常朴素,但意外的有些吸引人。

  未心一面噗嗤笑道:“咱们四姑娘几时甘心做兔子吃起萝卜白菜来了?”一面招手叫人再取一对碗筷来,并振振有词地道:“我在太太那儿倒是用过了,不过你这备了这么多,我想你也吃不完,我就帮帮你吧。”

  “你这属实是有些……罢了,与我也上一副碗筷来。”澜心脱了靴子,也坦然上炕在里头落了座,迅速与未心同流合污,并指着桌上道:“这是备的什么粥?”

  绣巧将小丫头捧来的碗筷奉上,并笑道:“我们姑娘病着,闫老不许多给荤腥,备的是素粥,不过加了些切碎的玉兰片儿与干芥菜进去,取一个清新口味罢了,倒是也有些鲜香,我与您盛一碗?”

  澜心点了点头,“正是呢,还是绣巧周全,我才从母亲那来,听了一个好消息,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的,这一路走来腹中确实有些饥饿了。”

  不大的炕桌被一个大攒盒并两个小笼屉、一个大粥碗挤得满满当当的,这会又添了两双碗筷,难免显得有些拥挤,但倒也添了些热乎乎的烟火气。

  两个竹编的笼屉里一个是薄如宣纸轻白透光的薄饼,一个是蒸的豆沙馅竹节卷馒头,锦心便是作风再“朴素”吧,婄云也不可能叫她在吃食上委屈了,便是她交代简单预备一点,也不可能只上一份盒子菜来。

  这会粥一入口,咸香温热满溢口腔,澜心心无端地一舒,长舒了口气,咽下粥又加了个小馒头来,不忘对锦心称赞道:“你院里的人手艺愈发好了。”

  “夸你呢。”锦心一贯习惯食不言寝不语,这些姊妹们也都清楚,素日与她同桌都少言语,今日见澜心开口便知道想是有什么紧要事叫澜心兴奋了,也没急着问,转头看向婄云,轻轻一笑。

  婄云没居这功,而是忧心忡忡地瞥了眼她碗里的大半碗粥,又给她卷了个春饼来,低声劝道:“再用些吧……每日吃那么多药,再不多用些膳食,肠胃都支撑不住的。”

  她对锦心的动作习惯都何其了解,这会锦心一开口,她就品出撂筷的心了。

  今日澜心未心俱在,她有两个“帮凶”,在她们的“胁迫”下,锦心不得不吞下一大碗粥,早饭之后瘫在炕上便不大想动弹。

  婄云将煮着消食茶的壶立在熏笼上,笑着问锦心道:“今儿可算多吃些了,午膳想出什么?我这就嘱咐厨房预备,有庄子上送来的好些菌子,都是暖房里出的,我看各个品相不错,您瞧怎么做着吃了?……或者炒一盘菌子、或者炖个鸡汤、或者包些小饺儿烧麦、再或者做码子吃面吃粉都不错……”

  她恨不得当场给锦心把流水席面的菜色都报出来,锦心一脸生无可恋,虚弱无奈地摆摆手,“你预备、你预备,都听你的……”

  我认了还不行吗?

  未心与婄云言语两句,问锦心身体如何,她看出锦心用过早饭后有些支不住了,过一会借机唤着婄云出了屋子,忧心忡忡地问道:“你实话说,沁娘的身子是不是又不好了,膳后可有心悸乏力之症?入眠后还安稳吗?”

  婄云只道:“姑娘的身子倒是还好,膳后有些无力这近年来都是一样的也没缓和过,但也没往更坏了发展,这几日服的汤药中有安神的药,入眠之后倒还安稳。”

  未心这才略略放下些心,婄云微微垂首,看似是望着自己的足尖,其实目光根本聚不到一处去,眼中满是忧色,甚至有些彷徨无措。

  便是她不说、闫老不说,其实他们两个都能感觉到,锦心的身子有些从这几年一直维持着的稳定状态往下滑了。

  闫老使尽浑身解数开的方子也只能略微稳定一下状态,婄云常感无措,好在一时半刻锦心的身子还没坏到前世最后那个样子,也只有这点能叫她稍稍安心。

  便是能多留几日,但两个月对当下来说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时光罢了,只听闻正月末京中来迎亲的队伍就上了路,文家这边一日日紧张起来,开始预备那些事。

  到底要从这边出嫁,赵家又不在金陵,文家按理是可以在金陵这边操办一席招待宾客的,文夫人想讨个热热闹闹送女儿出门的喜气,故而早就亲自筹备起来。

  或许将事情堆了自己一身,让自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能让她忘记稍微忽略女儿即将离家远嫁给她带来的悲伤。

  澜心出嫁前两日,赵家的人已经到了金陵,寻地安置下来,锦心听闻是赵斐亲自下江南来迎亲的,这消息自然是先传入澜心的耳中。

  彼时姊妹三个正在锦心院里后头那个观景台上下棋,澜心与锦心对弈,未心在旁翻阅着上月的账目,文夫人院里的妈妈来报信传话,澜心听了先是微怔,旋即笑了,道:“有劳妈妈走这一趟了。”

  “未来夫君来到江南了,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啊?”未心将手中账本一合,悠悠走到澜心身边,笑着打趣道。

  澜心看似悠然地落下一子,“还能有何感受?”

  澜心倒是嘴硬得紧,不过锦心看得出她是有些或是喜悦或是紧张的心情了,落子的动作都急了一分。

  当下锦心与未心对视一样,都看到对方眸中的笑意。

  半晌后,锦心见澜心似乎因为她们二人长久带笑的沉默有些羞恼的意思了,便笑着开口道:“好了,这也算是一件喜事,这样,今晚我把藏着的海棠酒起出来,叫小厨房预备些小菜,咱们叫上华心,好生热闹热闹——还该叫人去请大姐姐才是,当年大姐姐出阁,咱们也是吃了这样一顿。”

  “也是在你院里,喝的海棠酒、吃的熏鸡丝。”未心笑道:“我就打发人去传个话,大姐姐近来无事,在王府中很是清闲,会乐意来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刻将这事安排妥当了,澜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也没坚决地说出什么拒绝之语来。

  迎亲之日便在三日之后了,因为日子将近,怕她紧张伤心,澜心才被允许出门来散散心而不是被拘在院中学习为新妇的中中,此时看着两个妹妹带笑的模样,她绷着的心也松了松。

  未心行事一向爽利,说干就干,立刻嘱人去王府送信去,下午蕙心果然来了,锦心交代小厨房里钱嬷嬷预备出一桌酒菜来,又有四碟果子,就在西屋炕上摆下,换了一张大炕桌来,还在炕沿外又横搭一条长几,才堪堪安置下。

  作者有话要说:赵斐:我媳妇爱我爱到不可自拔,一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我。

  澜心:真想在家再多待两天。感谢在2022-01-1317:05:02~2022-01-1419:0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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