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回
作者:青丘一梦      更新:2022-02-23 10:47      字数:5512
  文姝晴带队来下小定那日倒是个极好的天气,阳光明媚,金陵的初秋气候尚且炎热,树上的梧桐挂上金叶却还未落,鞭炮声噼里啪啦从外宅响到内院,定颐堂中文夫人笑得一派雍容喜气,文姝晴是最欢喜的了,纳采的礼单宣读过后,又双手接过文夫人递来的庚帖,笑道:“可惜大哥竟不在家,不然就更热闹了。”

  “他本是这前月就要回来的,可又听说西北那边来了批皮料好货,这不是忙着给澜娘填嫁妆箱子么,他便拐道去瞧,如今才不在家里。”文夫人道:“不过也快了,约莫再有个日也回来了。”

  文姝晴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我明儿个就要动身北上,不能与大哥见上一面了。这回也是极得很,若非斌哥儿那边忽然推迟了婚期,我早该来行纳采礼的,这样耽搁了一个来月,他大伯那边急得很,万不肯再耽搁了。你瞧着吧,京里大定的礼都齐备了,只等我带着庚帖回去,那边立刻就要动身。我呢,回去一趟,便要马不停蹄地再下江南来了。咱们届时再好生团聚团聚。”

  说着,她也笑了起来,文夫人拍拍她的手,“倒是忙了你了,这半年来也没个消停清静。”

  “不瞒嫂子你说,”文姝晴摇摇头,眉开眼笑地道:“为这一桩婚啊,多忙都情愿的。往后,我身边也能有个娘家人时刻与我说说话了,你也放心,看得出来,斐小子对咱们澜娘啊,上心着呢。他长这么大,我就没见他求过什么人,如今为了澜娘,巴巴地求我从京里给捎带一箱子东西来——”

  她说着一抬手,便有两个婆子从外抬进一口大箱子来,文姝晴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斐哥儿托我带给澜娘的,另外还有与哥哥嫂嫂你们的礼,那小子打小对家务人□□就不上心,难得筹划得如此周全,可不都是为了澜娘?”

  文夫人听了微微舒心一些,想着左右也是大定了的未婚夫妻了,便吩咐道:“将这口箱子给二姑娘送去。”

  文姝晴今儿一天脸上笑容就没止过,这会拉着文夫人的手又道:“嫂子你也放心,澜娘嫁过去了,万事都有我呢。她那上头两重婆婆,我保证她们给不了澜娘半分委屈吃,再说斐小子也不是个能看着自己媳妇在家里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吧!”

  文夫人点点头,“你是澜娘的嫡亲姑姑,我自然是放心你的。只是……不知赵家二公子房里现下如何?”

  后头那句话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就在她身边的文姝晴能听得清楚。

  她端雅雍容了一辈子,若非是为了自己女儿,是怎么都拉不下脸来问人家的房里事的。

  文姝晴听了先是一怔,旋即恍然,摇头朗笑道:“哎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嫂嫂你就放心吧,斐哥儿屋里啊,干净着呢!那孩子自小连丫头都不用,这个嫂子你是知道的。

  这几年他说要专心读书学习,老太太和我那嫂子几番要给他屋里添人都被挡了回去,大老爷也想他能专心读书好生上进,也不许给他屋里放人,他交际也简单,多是他书院里的朋友,没有那起子引着他往那些不干不净地方走的狐朋狗友。嫂嫂你且放心吧,我这一双眼啊,替你和哥哥盯着他呢!”

  文夫人叹道:“我怎不知赵斐是个好的,只是澜娘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从来一府都没离去过,乍然间她要远嫁京都,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文姝晴拍拍她的手权作安慰,并再次保证道:“澜娘嫁到京都去,嫂嫂你尽管放心,我若能叫我的嫡亲侄女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那我这些年在赵家真是白活了。”

  姑嫂二人的私密交谈不足为外人道尔,懿园里,澜心收到了千里迢迢自京都来的礼物,各色首饰、衣料、新鲜玩意、话本书籍满满当当堆了一大箱,最珍贵的是一副画,画上有海浪滚滚波澜万丈,那浪花似是从天边席卷而来的,张牙舞爪地铺遍了画卷上的每一处,落款是“为疏”二字,澜心心中默念几遍,听到身边侍女惊呼才发现自己脸颊已有些微热。

  “澜”是她的名,“为疏”是赵斐的字。

  她曾听文从翰唤赵斐“为疏”,而她的名字……在赵家应也不是秘密。

  她红着脸将那一幅画卷起,吩咐:“收起来吧。”

  “姑娘这样喜欢这幅画,咱们不妨就挂在屋里?”月巧笑着道:“你屋里那幅牡丹图还是大姑娘少时与你画的,如今那绢有些颜色不好了,奴婢觉着这幅画挂上也能好看。”

  “我说收就收着!”澜心说不上是羞还是怎样,左右语气是有些重了,月巧低头抿嘴儿轻轻一笑,“诶”了一声,道:“好,那奴婢就帮姑娘把这幅画收到箱子里去。”

  “这些东西——”澜心道:“那匹银红的给未心、天青的与沁儿……再把桃粉的给了荣姐儿吧,你再把那些首饰玩意挑一挑,她们三个每人一份……那盒珊瑚珠挑颜色好的给未心送去,珍珠给沁儿……你记住了没有?”

  “奴婢记着呢。”月巧嘟囔道:“可这么好的东西,又是姑爷给你送来的,姑娘何不收着自用,素日里好东西你几位姑娘分着,可这些到底寓意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的?”澜心睨她一眼,“大大方方的才好的,你这丫头成家过日子了,定是个小吝啬鬼儿!就看长青能不能受得了你吧。”

  月巧已经与澜心奶母家的儿子定了亲,各样嫁妆都齐备了,澜心又添给她六匹衣料、六件首饰并六十两银子,预备下月初就成亲了。

  她本是要回家备嫁的了,这几日伺候完便告假回家,这会被澜心这样一打趣,立刻羞红了脸,到底嘴硬着道:“他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澜心轻轻“哼”了一声,一扬下巴,“你就按我说的预备吧!”

  赵家来府上纳采,送了一箱子东西到园子里这点是瞒不过人的,没过多久二姑娘又给几位姑娘处都送了东西,傻子都能联想到这其中的关系。

  东西送来的时候锦心正与未心对坐弈棋,对这种要动脑子的东西锦心从前一向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在梅园里那段日子与婄云对弈倒是下出点兴趣来,回府来家里闲人不多,还是婄云与她搭伴,今儿好容易拉到得闲了的未心,便拉着她在屋里下棋。

  素日她们几个姊妹间是常走动的,哪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落下另外几个,便是现下蕙心出了家,得了什么东西也不忘打发人回家走一趟,故而这会见月巧过来,二人并不意外。

  锦心只是笑道:“二姐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了?”

  月巧向二人行了礼,笑道:“是些衣料和首饰玩意,珠花、手钏一类的,二姑娘叫奴婢送来给四姑娘把玩呢。才刚到三姑娘院里去,见三姑娘不在,只把东西留下了,若是早知道三姑娘在四姑娘这,干脆不麻烦一遭,直接都带了来了。”

  锦心瞥了一眼,笑了,“得替我多谢二姐姐,你来得巧了,我这前段日子在庄子里做的杏脯,带回来之后继续晾着,今儿个婄云说能吃了,正要给姐妹们送些呢,你就带两罐子去,一罐子是二姐姐的,一罐子替我捎给小五儿,省得我这边的人走一遭了。”

  月巧笑着应下,未心这会才悠悠道:“这衣料花色不是素日常见的,倒像是京中流行的花样。”

  听语气,她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但只要往她脸上一看,看到她脸上明晃晃的三分笑意,任谁也不能眼瞎了说她没几分揶揄打趣的意思在其中。

  月巧倒是不害羞,她有什么害羞的?东西是人家送给澜心的。故而她就大大方方地应下了,笑道:“还是三姑娘眼力强。”

  这就是认下了。

  未心轻叹一声,摇摇头道:“倒也算是

  个有心的,可这样就要拐我们二姐姐了,想想真是叫人不甘心。”

  “莫非得像谢家那位似的,每日鞍前马后恨不得晨昏定省,一个月三十天要登二十八天的门,才能叫人满意不成?”锦心拄着下巴打趣道。

  不过在看女婿/姊夫这点上,谢陵除了“不上进”之外,倒是都能叫人满意的。

  有对未心好这个有点,其余的缺点仿佛就都能被忽略了,毕竟未心想要的就是个听话、好掌控的夫婿。

  这会被她打趣,未心也不恼,只横了她一眼,道:“哪有二十八天了……得了什么新鲜物件、有什么趣事来找我这些都是特例,若无意外,他应是三日登门一次的。”

  锦心啧啧道:“数得真清楚啊。”

  她们俩这样一搭上话就不定什么时候能住口了,月巧还得出园子给华心送东西去,当下向她们俩道了个万福,笑道:“我还得给五姑娘送东西去呢,就先告退了。四姑娘放心,这杏脯啊,我保准好端端地给你带到喽。”

  “去吧去吧。”锦心拈起一枚旗子,又道:“厨房里做了蒸酥果馅儿,叫绣巧包两个与你带着吃吧。”

  月巧没推辞,笑盈盈地道了谢,带人退下了。

  未心扭头道:“蒸酥果馅儿,我怎么没瞧见?”

  “才问你吃不吃,你又没应答,这会怎么忽然能听到了?”才下棋时候锦心发觉她今日心不在焉的,这会带着笑似乎打趣地问了一句,未心恍然,回过神来叹道:“你不知道,我近来再往北探去开个铺子,人手都点好了,在那头倒是也一切顺利,可你说……这天底下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天上掉馅饼未必有,但妹夫讨好大姨子倒是常有的。

  锦心望着未心,默默道。

  她知道是什么事了。

  昨日收到贺时年来信,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说“摘天巧”新近要开的一个铺子在京中,他正好听人提起,便照顾了两分,并以此要求锦心如果他以后和未心发生矛盾,不管怎么样,锦心得向着他。

  虽然不能拿到未心那里明面上邀功涨涨好感,但在自家媳妇这耍耍小手段,让媳妇觉着在这上头亏欠了自己,以后多少会在与大姨子的争宠战争中偏向自己。

  这是贺时年前世与未心这个与自家媳妇最亲近的姨姐斗智斗勇积攒下的经验。

  锦心也看出来了,但想到上辈子未心防贼似的盯着贺时年,贺时年一直忍让着,心里那杆秤不免就有些偏了,也没在信里谴责他什么。

  这样明晃晃的小手段,从来是愿者上钩的,如今,她便是个“愿者”。

  贺时年好歹是承恩公义子、太子伴读,在京中也是有些脸面的,何况暗地里的势力生意又比明面上的广,未心到京城开铺子是初来乍到,便是有文老爷的颜面照拂,怕也不如在江南这边好使,贺时年悄悄帮她一帮,可比什么都有用。

  对摘天巧来说,这里头的好处是实打实的,锦心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道:“听三姐这样说,想是京中有好消息了?”

  未心闻言刚要说什么,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才嘟囔道:“我就觉着你不对劲……正常不该问我是什么馅饼吗?”

  锦心笑容分毫未变,淡然道:“如今对三姐而言,能算得上是好处的,不就是京城那边了吗?不说父亲的颜面,就说摘天巧自身的实力,在江南这边还能碰到什么麻烦或者叫三姐你得了惊人的好处的份儿吗?”

  “倒也是。”未心点了点头,与锦心道:“你不知道,京里那边的回信,说铺子在那头开得顺畅极了,选址、修葺、雇佣店员……就没一处碰到麻烦,开店之后地头蛇、纨绔子弟闹事的一个都没碰到,我那铺子管事还暗暗道疑呢。

  前儿可算是碰到个上门找麻烦要方子的了,我们这边刚松一口气开始想法子解决了,好家伙,那位家里长辈巴巴地备礼来上门求饶了。你说这……我从前也不知咱们爹爹在京中还有那样大的势力啊。”

  她说起这话时满面复杂,俨然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猜测的,锦心淡定道:“这几年不是说咱们家在京的生意发展的不错吗?再说了,没准是赵家那边的关系,好歹要结姻亲,稍稍有心的一查便知了,要也是做生意的,户部尚书家可不是不能得罪?”

  未心想了想,觉着锦心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将信将疑地下头,缓声道:“也罢了……若真是天上掉的馅饼,总有来讨好处的一日,我且就静静等着吧。”

  锦心也不能告诉她:人家不图你家业不图你胭脂,他图你妹妹。

  容易挨揍。

  于是也低头闭口不言,俩人继续下棋。

  京里,旭日西落,明月升起。

  关上院门掌上灯,忙碌一日的贺时年总算有时间阅读南方的最新来信,先看荀平的,这小子一如既往的絮叨(细致),将近日产业上发生的事情并各地的动向都报与他,并且禀报了一番锦心近日的动向。

  媳妇回家啦。怎么就回家了呢?园子里特地在屋室地下埋的烟道,冬日里地龙一烧起来保准热乎乎的,翻遍整个江南找不到更舒服的地方了。

  媳妇最近每个月都要查看西南的最新文书?萧嘉煦这个小妖精!贺时年默默咬牙,愤愤将信纸放下,过了一会又默默拾起继续看了下去,等这一封看完,又展开下一封来自婄云的信。

  对锦心的身体状况与现状,一向是婄云的信中写得详细,他看了一会,面色逐渐轻松了几分——有好转就好,再没有好转,他在京中是真坐不住了。

  有好转就好。

  贺时年暗暗舒了口气,锦心的信被他留到最后,打算慢慢阅览,这会甫一拆开,从中忽然掉出折着的一张笺子来,贺时年有些惊讶,满怀期待地伸手捡起打开一看——

  只见笺子上龙飞凤舞五个大字“行事谨慎些”。

  这指什么?贺时年属实疑惑了一会,转头问秦若,“咱们最近行事很嚣张吗?还是夏狄那边形势不好……不应该啊,荀平的信里没回禀什么异状啊。”

  抱着几分疑惑,他展开了同样折着的信纸,并从信上得到了答案。

  一边仰头望天思念婄云的秦若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他眸光一厉手摸向腰侧的软剑,耳朵闻风而动,剑随心动,出鞘剑形婉若游龙,顷刻之间便能取人项上人头——不对啊,这屋子方圆一里地之内,他都没察觉到有什么刺客啊人家。

  顿了半晌,他默默转头看向贺时年,便见贺时年幽幽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贺时年那熟悉的目光,让他想起前世那被连扣三年的月银——

  半晌,贺时年轻叹一声,“秦若啊,怪道你就娶不上媳妇啊。”

  这话说的。

  秦若一时心酸极了,心肝也顾不上发颤了,抱着软剑“呜呜”两声,“主子你有话你就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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