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作者:青丘一梦      更新:2022-02-23 10:46      字数:5507
  蕙心一走,家里好似一下清冷不少,懿园里空了个园子,早晚请安少了一口人,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

  唯一能叫文家人心有慰藉的大概就是蕙心在秦王府的日子过得不错。太妃似乎有意到郊外庄子上静修去,正在领着蕙心接管王府事务,秦王身无衔职,倒是办了个品鉴书画的文会,说是只谈风月不论朝政。

  他身份尊贵,鉴赏水平又不差,素日和煦爽朗平易近人的,在江南之地风评颇佳。

  这也只能算是一桩消遣,本朝把外封藩王都当猪养,他若力求上进谋个差事反而会为京中忌惮,这文会一旬才操办一次,素日颇为清闲,带着蕙心偶尔到郊外踏青、园中小住,除了不能离开金陵远走,真可谓是潇洒自在了。

  王府人口简单,早年先王的次妃娘娘留下的那位小郡主去年便被发嫁,嫁的赵次妃娘家兄弟的养子,太妃操持的婚仪,没等金陵城中人反应过来,郡主已经出嫁了,带着八十四台嫁妆出嫁,没多久夫婿谋了个边任的缺,跟着上任去了。

  如今王府中主子就是太妃、秦王与蕙心这个秦王妃三位,太妃姓喜清静疏简,王府里伺候的人也不多,算来事情竟比文家还要轻省些,蕙心适应得很快,直叫太妃赞不绝口。

  王府迎来了新的女主人,交际场上沉寂已久的秦王府也终于又露出踪迹脸面来。蕙心本就是文夫人按照世家女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即便从前打算许婚的对象门第不高,但如今到了王府中,她也能适应得很好,甚至更如鱼得水。

  只听近日金陵城秦王妃的美名,便可知了。

  二月之后,金陵的天气彻底转暖,锦心的身子也有了好转,近日精神头都不错,头疼胸闷的也少了些,叫徐姨娘喜得什么似的,美滋滋地又往道观里舍了大把的香油钱,又施粥舍衣的,恨不能与天同庆。

  春日来天光明媚,蕙心邀妹妹们到王府去赏花,听说锦心近日身子不错,亦是极为欣喜,拉着锦心的手笑道:“我们沁娘这是大了,小时候的磨难受够了,往后啊逐渐就能好了。

  今年冬天,咱们还去赏梅花去,去年我瞧那梅花开得好,咱们可以在那好好赏花,我听你姐夫说,那原是当年那个落了罪、姓赵的巡盐御史的园子,修建得处处精巧,去年咱们去,还没来得及细看过呢。

  再有夏日里,我在那边有一个樱桃园,咱们去那边游园采樱桃去,王府的园子和咱们家的园子挨着,听闻夏日有一池极好的莲花,咱们可以撑小舟采莲蓬去。”

  她爱怜地摩挲着妹妹的脸颊,又替她理了理鬓发,软声道:“我们沁娘啊,往后年年都好、月月都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到老。”

  锦心将头倚在她怀里,抬眼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也笑了。

  赵家已来信与文夫人约定好,先由文姝晴带着纳采的定礼下江南来定亲,然后带着澜心的庚帖回京纳吉,再在秋闱之后,由赵家人带聘书、礼书来江南过大礼。

  赵老爷身在中枢轻易离身不得,如今暂定的是赵家二爷与赵家大公子告假出来,下江南过大礼。

  婚期最好定在明年春日,春日成婚气候合宜,走水路也不受罪,如今还没到请期的时候,只文老爷在信里稍提了两嘴,言长女业已出阁,家中空荡,心中甚是不舍,望能多留澜心在身边一段时日。

  如今那边还没个消息,只是文老爷、文夫人心中已有了些不舍的意思——这孩子,在身边最多也留不过一年了。

  澜心去岁已经及笄,今后两年正是适婚之龄,再拖下去恐怕就不美了。

  也是阴差阳错,若非蕙心那边因王府的孝期迟了出嫁,澜心又赶上赵家的亲事,今年家里都不该有这么热闹的。

  文夫人有时心里也庆幸这一番阴差阳错,如今看来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波折,结果总都是好的。

  只是她这两年就有得忙了。

  未心明年及笄,谢重华几次登门,意思都是希望及笄之后尽快成婚,并表示未心过门之后,谢家的生意必定都交给未心和谢陵来打理。

  她早就打算往北走一趟整顿锦绣坊的商路,只是这几年被谢家的生意绊住脚来,如今赵家老家主身子每况愈下,他们这一房需要做出些醒目的成绩来稳定族中的军心。

  而谢家这边,这些年下来,她对未心的为人品性还是十分信得过的,手腕也磨炼得叫人放心,至少比她那个怎么也教不出来的傻蛋弟弟叫人放心。

  她只等未心嫁入谢家,她带着未心上手生意两个月,便可以放心地撒开手动身出去了。

  这事文夫人也知道,私下里与澜心道:“也是你三妹的好福气,赶上这样一个有能耐、有野心却不揽权的大姑姐,若是她有意与谢陵争,恐怕还真没咱们家未心什么事了。”

  然后对敦促未心学习掌管家事、族中事务就更加上心了。

  在打理生意上她自认是不如未心,文老爷也说没什么好教给未心的了,只看摘天巧近年发展平稳生意节节蹿升如今在江南遍地开花,便可知未心手段已然纯熟。

  只是做一家的掌家夫人,有些门道还是得口传心授,未心嫁过去要面对的与蕙心、澜心都有所不同,倒是更像她如今处在的这个位置,她能教给未心、提点未心的就更多。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在族谱中未心也记在她的名下、要唤她一声母亲,文谢两家联姻对文家也有莫大好处,于公于私,文夫人对未心都并无藏私之心,也是真心希望未心能经营好自己往后的日子。

  如今让文夫人头疼的便是明年可能一年中连着要嫁两位女儿,澜心便不必说了,未心生辰在四月里,如今看谢重华那着急的样子,绝对是挨不到后年的,及笄之后她便要开始筹备婚事。

  一年筹备两场婚事,会有多忙碌是可想而知的。

  文夫人如今想来,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幸而未心出嫁之后,家里再有婚嫁之事还远着呢,她也能放松下歇一歇。

  端阳前头,家中添了新丁,这孩子在胎中未曾足月,却也被云幼卿带到九个月才降世,胎里养得不错,前期的亏空被一点点弥补回来,生来有三斤多重,不到四斤,算不上胖倒也不算很瘦弱。

  胎中受的毒多是冲着母体去的,又有闫老使劲浑身解数保着,这孩子也被云幼卿在肚子里带到足了九个月。

  孩子出生时是难产,从晌午头上折腾到月上中天,最终还是用了催产汤,才艰难产下一女。

  幸而小姑娘先天并无甚严重疾病,只是弱些,按闫老的说法,慢慢补养是能够将养回来的,众人听了,方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生得属实是艰难了,在母亲肚子里就受人算计中毒,即便多是冲着母体去的,她也不免受毒性波及,幸而后头拔毒弥补得周全,她生来身虽弱些却无大症候,也算一幸。

  只是先天弱些是好补的,只是文老爷听着心里存着一点不安,私下里问闫老:“姐儿身子你看与沁娘当年如何?”

  当年锦心刚生时,闫老也说是先天弱些,可这些年波折重重,病势愈重,虽然今年来微有些好转,可还是叫人放心不下。

  闫老镇定道:“小姐与沁姐儿的情况有所不同,沁姐儿当年是先天气血元气筋骨皆弱,小姐只是不及寻常康健婴孩见状而已,连药也不必用的,只要乳母奶水丰沛有养分,仔细照料,不出波折,等到周岁上便可与寻常孩童一

  般。只有一点是要注意的。”

  文老爷才松了口气,此时闻声忙道:“您快请说。”

  “小姐儿的身子要照例精细,一定避免生病,受了风寒、腹泻甚至肝肺火旺都会有所影响,想要姐儿健健康康地长大,这一年便要格外地精心注意着。”闫老道。

  文老爷道:“这个无妨,多遣些人去伺候便是了。一群大人照顾小丫头一个,还照料不过来吗?”

  闫老轻笑不语。

  这小姑娘的出生给文家带来不少欢笑,文老爷与文夫人虽然盼着得个孙儿,哪怕日后文从翰这一支不承继家业,也是一份血统绵延。

  但文从翰他们夫妻两个还年轻,先得一女也没什么不好的,在文夫人看来,虽然文从翰也算是孝顺体贴之人,却万万比不得蕙心贴心可人疼的。

  她还笑吟吟地举这个例子来宽慰云幼卿,云幼卿笑道:“媳妇也觉着女儿好,只是母亲这样说,恐怕夫君要伤心的。”

  “管她呢。”文夫人轻轻“哼”了一声,又叮嘱道:“孩子那边闫老说无妨就一定是无妨的,我也挑了精细人在姐儿身边伺候着,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那孩子生得天庭饱满,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看就是有福的面相。明儿个洗三有我操持着呢,你大妹妹也会回来帮忙,你且就把心放下吧。”

  云幼卿恳切都:“多亏母亲帮我。”

  文夫人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呢。”

  这是家里孙辈的第一人,几位姨娘、做姑姑叔叔的姐儿哥儿们也都要有所表示,锦心从箱子中翻出一枚长命锁来,分量十足的金子上錾的是流云百蝠灵芝如意,还镶嵌着一块碧幽幽的翡翠,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可知价值不菲。

  她交给卢妈妈叫她拿出去找个银匠炸一炸,那是她小时候的东西,文老太太赏的,也有些年头的,她没怎么戴过——她这个身子骨,把她戴过的东西送出去,怕人心里犯嘀咕,便是文从翰他们夫妻他们心里不那么想,下人口中的话也不好听,更怕云家那边见了觉着不好。

  文老太太赐下的东西就最合适了。

  洗三的添盆礼要由洗三姥姥带走的,锦心就叫人从盒子里翻出两颗意头不错的小金锞子做添盆。

  婄云笑道:“您这可真是,便宜只给自家人占。”

  “这两颗小金粒子拿出去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了。”锦心随意翻着书,“这不叫便宜?”

  婄云默默一笑,替她掖了掖腿上盖着的薄毯,软声道:“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今儿初三了。”锦心掐着指头,“建安十四年了啊。”

  不知怎么的,婄云只觉自己心尖儿忽地一颤,瞬时面色微变又即刻恢复如常,她定了定神,随着锦心的话声道:“是啊,十四年了。今年京中的动静可也没小,朝堂是清明了,又要加恩科遴选人才入朝补缺、又要丰盈国库、又有许多利民之策要实行,奇珍阁那边将玻璃方给了皇家,如今是皇室设司专营,听闻收益不菲,可也要用之于民。当今是位有志之君,看来所图不小。”

  锦心倚着凭几没做声,这些事情多少都有贺时年的手笔在其中,他走的每一步棋她都清楚了解,此时她想的却不是朝中之事。

  朝中局面,如今已是一片大好,瑨国的底蕴在这里呢,当今前些年也算是励精图治,虽有些累毒,如今皆已拔出,又要搞变法革新,太子如今已出阁讲学,一身少年锐气却也不是沉稳,已办得两件亮眼差事。

  自当日出了方氏之事后,当今再未纳选妃妾,近几年来宫中除了中宫常有恩遇外,便是几位当今的潜邸旧人些脸面,可也都是上了年岁的人,宫中一直都没有再传出喜讯。

  当今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太子之外只另有两位皇嗣,一位天资愚钝,一位生来跛足,太子天资、勤奋、能力都不缺,又有当今疼爱倚重、承恩公府全力支持,在朝中立足立得顺风顺水顺理成章,但在此境上也未曾骄横得意,每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倒可见心性不凡。

  今生她与贺时年甚至谢霄将宝压在那位太子身上,如今看来,这一步没走错。

  有贺时年在他身边暗中引导,有天赋天性如此,未来不难长为勤明之君。

  而他们所求,也不过是一处太平安稳的人世而已,只要在位不是昏聩之君,朝上有能臣辅佐,天下太平不难。

  这件事上她相信贺时年的眼光便如相信自己的眼光,今日她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拧眉思索了半晌,问婄云道:“夏狄那边他有安排吧?”

  “有,您放心。”婄云这笑道:“这种事情上,您就相信贺主子与荀平的手段吧,夏狄王庭那摊浑水,十来年内是清不透了。如今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身后各有谋士扶持,五王子身后母族势力也被扶起,任是他萧嘉煦有通天手段,今生,他想再扶起夏狄也难了。”

  他们行事占着先机,又是铁了心之为搅乱那一滩浑水而动,萧嘉煦再是天纵英才,如今到底也不过是个在王庭中母亲卑微受尽欺凌的小少年,身后无人支撑,又有贺时年在那全力搅浑水,他今生想要再如前世一般隐忍多年然后趁乱翻身……怕是不能了。

  锦心垂眼看着晚晌那颗莹透的明月辉,多少摸清了贺时年的布置,牵起唇角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来,看向婄云道:“萧嘉煦虽有野心,但当日朝内时局稳定,他也歇了南下入主中原的心思,审时度势、心形手腕均是不俗,倒也称得上是一声英主,今生瑨朝国力不弱,他哪怕上位,也不会拿着夏狄王师来与咱们硬碰硬,多半是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怎么,我死之后,他又怎么得罪你们了?”

  不然婄云提起萧嘉煦来时,怎么是那种为他此生可能会困顿不起而欣喜甚至得意的语气。

  婄云面色微变,俨然是想起什么不大美好的旧事来,到底没在锦心面前冷着脸,只垂头闭口不说话。

  锦心这就看出来了,一定是有事啊,不然怎么可能是这个表情。

  “究竟是怎么了,你与我说说吧。”锦心拉住她的手,笑吟吟撒娇似的道:“说出来,若真是他招惹你们了,等回头我再想个法子咱们寻他晦气好出气来。左右荀平就在这边,那些潜伏之事归他掌管,咱们办事也方便。”

  婄云抬起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锦心莫名从她眼中品出几分委屈来,更叫锦心吃了一惊——“哎哟喂,到底是怎么了,说与我来,我给你出气。”

  “当年,您……之后,发丧时萧嘉煦南下进京,”婄云尽量控制自己语气平静些,但还是忍不住显出几分恼愤来,“他说故交一场,是来祭拜您的。当时大宁与夏狄休战已又几年,贺主子虽心中不快,却也没拦他,可他、可他得寸进尺放诞无礼土牛石田不三不四!他竟然在您灵前骂我们是丧家之犬——!”

  即便时隔多年,再提起来婄云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才是丧家之犬!他阖家大小满门上下都是丧家之犬!他今生来世都是丧家之犬!”

  作者有话要说:贺时年:萧氏竖子,庸俗卑劣之流,恬不知耻无耻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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