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至。

  明明一整天都没出过太阳的天边泛着一层极暗的黄,四周景物披上了深色的外衣，一眼望去视野混沌，死角无限增多了。

  姜曜面前是一片住宅,楼高七层的老小区，外墙墙皮都是雨打风吹的痕迹，低层防盗窗也是锈迹斑斑，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很窄,有限的空间上停着几辆落了灰的汽车,只留出可容一辆车子同行的小路。

  她正站在这条小路上。

  抬头仰望,小区里一片漆黑。

  没有人归家，自然也没有人开灯。

  抬头,天上是那只硕大的计时器，数字翻动有条不紊，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显示6:23:59:29。

  四周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很显然,这次的开局也把他们打乱分开了。

  姜曜下意识捂了下口袋,还是鼓囊囊的,鼻梁上的眼镜也还在……幸运,上一轮兑换出来的物品没有被清除。

  她心念一动，想着利用机械鸟获取俯瞰视野了解下玩家们的位置，眼睛刚透过镜片看到游乐园上方的画面，镜片后本就虚浮透明的画面外竟然又多了一个画面。

  若干红点还在画面上跳动，饶是姜曜动态视力和精神力强度远超常人水平,那一眼几乎同时看到三个画面重叠的她也眩晕了片刻才缓过来。

  定了定神,她重新睁开眼睛，再次接受三重画面的洗礼。

  现实与俯瞰画面中间，一幅标明主干道的硕大无比的街区地图清晰无比地吸引着人们注意,尤其是上方跳动的红点，和头顶的倒计时一样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红点一共有十八个，正是规则中提到，在两样物品被取走之前会一直保持高亮提醒的线索匣子携带者的位置。

  更神奇的是，当注意力集中在街区地图某一处的时候，地图会在视野中放大，尽管除了红点外这地图是全然静态的，但盯紧一个地方就能得到一个非常直观的数字坐标，简直不能更方便定位！

  “咳咳。”队友频道内忽然响起一道男性的轻咳，胡林悌小心道，“大家都在哪儿，方便说话吗？”

  姜曜在他说话的时候快步避进居民楼，从狭窄的楼梯一路通过每楼层两扇紧闭的房门，顺利抵达未上锁的顶楼天台。

  天台有风，姜曜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成为第四个吱声的人。

  “线索匣子在谁那儿？”

  “不在我这儿。”

  “也不是我。”

  接连出声的杜琳仪和陈之表示摇头。

  通讯内短暂沉默下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终于被放大了，过了足足十秒钟，一道微喘还带着恐慌的声音才传来众人需要的信息。

  “是我。”李淑眉那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嗓音里的颤意后补充道，“我刚找了个不会被一眼看到的地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盒子是空的……对不住。”

  通讯内又沉默了一下。

  杜琳仪笑道：“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纯看运气的事儿。”

  李淑眉得了安慰，心里好受了点，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就听姜曜问道：“你试试能不能把盒子扔掉。”

  众人一愣，李淑眉不太确定道：“现、现在？”

  “昂。”姜曜把眼镜推上去，举起望远镜边看小区附近的街道边道，“扔扔看，扔得越远越好。”

  李淑眉虽然在发现这个匣子一出场就随机到自己的时候感到过晦气，但也没想过把它扔掉啊，姜曜这剑走偏锋的跳脱思路，她有点跟不上。

  “可是……”

  “看看线索匣子上有没有多出团队数字，确认好这点再扔。”傅醒也加入了频道。

  领头的和兜底的都开口了，李淑眉深呼吸一次，把烫手山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没有数字……我，现在把匣子放在一间奶茶店的收银台里，现在准备走了。”

  她走的那段时间里，姜曜操纵机械鸟飞过江面，刚来到城中村范围内，李淑眉压低的嗓音又响了。

  “我走出大概两百米了，身上没有发现匣子……应该是可以扔掉的，要把它拿回来吗？”

  在她看来虽然没有线索，但这个盒子应该有其存在的价值，一开场就扔道具的行为多少是有些离谱了。

  “为什么要拿回来？”姜曜的声音在频道里笑，“我就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你的后福这不就来了？空匣子没有守护的必要，你就远离那个东西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一个小时后它会随机回我们剩下九个人身上……”

  李淑眉刚恍然大悟松了口气，又听她浑不在意地含笑补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李淑眉刚平复的心情又突突跳动起来。

  “我刚研究发现咱们有个地图的，还能显示坐标，我刚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咱们相互报个数，距离最近的相互赶过去汇合吧。”长孙燕道。

  陈之：“什么地图……哦，出来了。”

  刘丰年：“什么坐标，怎么看？”

  邢思是：“121，235。”

  频道里开始各种教查看坐标和报坐标，听得李淑眉额头青筋直跳，又做了两次深呼吸才调整好心态。

  改变不了他们，就只好加入他们了。

  “我也不会看坐标，这个怎么看……”

  经过长达两分钟的沟通交流后，除了胡林悌倒霉一个人在偏僻的西北角，其余人三三两两的，离得居然都不算远。

  傅醒和长孙燕离得很近，而这两人距离姜曜的位置又不算太远，当即约定傅醒和长孙燕先汇合，然后在地图上找了一家距离姜曜相对近的理发店，约定在那附近汇合。

  姜曜在楼顶操纵了一会儿机械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动身下楼。

  天色渐晚，窄小的楼道里越发暗了，伫立在昏暗中的一扇扇枣红色防盗门仿佛一张张大口，随时可能对经过的活物发动致命攻击。

  姜曜走在楼梯上，运动鞋落地的声音很轻，但在没刻意放轻收敛的情况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的，鞋底和水泥刮平的台阶相接发出嗒嗒的响动。

  「实不相瞒要是我在里头，这条楼梯都下不去」

  「带我一个，已经开始脑补防盗门猫眼里头有人盯着大眼千金随时准备开门突袭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放心吧，大眼千金手上有装备的，她半决赛一开场就在手腕上带了块跟表一样的东西你们忘了吗，要是有人能被她探测到的」

  姜曜走出居民楼，绕过居民楼下停着的两辆小汽车时，存在感极低但在独自行动时带来了不少保障的热源感应腕表又有反应了。

  弱电流给手腕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姜曜低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豪横”的行头。

  不会这么倒霉吧？

  以己推人，她要是看到一个这么富有的竞争对手，肯定是要试着抢点东西的。

  姜曜抽出那把银色的铁疙瘩握在右手手掌中，在左右两个方向中选择往右。

  走出没几步，手上又被弱电流刺了一下。

  姜曜加快了脚步。

  从另一个门离开小区来到道路两旁栽种了两排大树的主路，姜曜快步越过底下落着一堆黄叶的公交站牌，保持着忽快忽慢地速度穿行在大树与沿街铺面间的非机动车道上，一路走了约莫三百米，拐进一条巷子里。

  弱电流又刺了她的手腕一下。

  姜曜：“……”

  她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口对着的老小区北门，也就是她最开始进去那个入口，那条路上正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撞上，隔着一条马路对望。

  对方的表情也很错愕，但不见任何慌张。

  姜曜心觉不好，下一秒手腕就连着刺了她两下，告诉她百米范围内有两个不同热源的噩耗。

  倒霉。

  人在巷子里无法往左右两侧移动，相比起对面的女人，她反而被动了。

  “利兹！”

  正对峙中，姜曜来时的路上又响起一个声音，“这把运气真不错，咱俩居然这么……”

  伴随着姜曜视野中多出来的男人，那个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64号，两位都是。

  倒大霉了。

  姜曜无声摩挲着手里冰冷的器物，和前方已经用最快速度站到一起两人对视。

  64号长着一张斯文脸的男性玩家看了她一秒，勾起唇角：“又见面了，聪明的小姐，看来我们确实有些缘分。”

  来人正是姜曜参加的那一轮小丑游戏中的第二名，企图联手30号玩家让姜曜出局的狐狸脸男人。

  姜曜握着武器，面上一派冷静，嗓音清脆：“谈个合作吧，我们有线索，如果你们也有，我们正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完成交换。”

  狐狸脸笑了，“这么巧？”

  只是他一边说一边去摸枪，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一个字都不信。

  姜曜没动，稳如泰山。

  “真的，杀了我你一定后悔，不妨坐下来好好聊聊。”

  狐狸脸的枪口瞄准了姜曜，食指放在扳机上，随时都可能扣下。

  “哦？那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把你口袋里包括手里的东西都放地上，然后举起你的双——”

  手字还没出口，他的眼前银光一闪，撑开“伞”的姜曜扭头就跑！

  砰砰——

  两声枪响，狐狸脸和那位叫利兹的女玩家同时开枪，一枪落空一枪打在姜曜的“伞”上震得她一个趔趄，逃跑的速度却更快了。

  “啊啊啊啊64号不要脸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欺负小孩啦——”

  64号两名成员往前追的脚步被这话喊得同时一顿，眼睁睁看着姜曜像个小旋风似的趁机拉出十余米，嗖地在巷子中央消失，定睛一看发现是前方出现了分叉口，这丫拐弯了！

  不能追了，目标消失后再追过去就被动了。

  为了不被反向伏击，两人只能放弃。

  狐狸脸连着在姜曜手里折戟两次，气笑了，“谁不要脸呢，刚那话她都不觉得自己不要脸呢。”

  利兹警惕地看完四周，再加上身上的辅助工具感应确认姜曜已经离开，才收了架势认真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她没说错。”

  狐狸脸：“……”

  通讯器里及时传来问询声：“你们遇到谁了？”

  听到这个声音，狐狸脸重重呼出一口气，回答：“小丑游戏里遇到的那个97号。”

  “你们两个人，让她跑了？”

  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两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头皮发紧。

  利兹抿了抿唇，道：“她速度很快，比我快。”

  狐狸脸也不得不承认道：“和我差不多。”

  “速度么……她的精神力值数值或许也与我不相上下。”声音流露出些许遗憾，“如果能一举杀了她能够给97号队带来很大的麻烦吧，可惜了。”

  姜曜本人并不知道有人在可惜，远离那个巷子超过八百米后回应了队友们的关怀。

  “好着呢，曾经的手下败将罢了。”

  滋。

  姜曜奔跑的脚步一顿，抬头。

  幽白的光打下来，路灯亮了。

  老街区的巷子很深，黄昏时分黑影幢幢令人不安，亮了路灯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巷子还是那么深，物体的影子却似乎变得更黑了，明与暗割裂清晰，将人砰砰直跳的心脏往深处压了压，那份惴惴感开始模糊，稍显恍惚。

  姜曜就是在这一秒短暂的出神中听到耳熟的咔嚓声的。

  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声音很清晰的从前方传来。

  一道略显僵硬的身影在彼端的路灯下出现，仔细雕琢过的身躯和面孔有一刹那酷似真人。

  这次的木偶是位穿西装打领带的先生，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仿佛刚下班挤过晚高峰，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姜曜看着木偶，木偶也看过来，一人一偶对视的时候，姜曜很奇妙地在它脸上看出了一丝礼貌又客套的笑容。

  礼貌地像个人。

  擦肩而过时，姜曜停了下来，侧目跟随木偶的动作朝后看。

  木偶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停下来。

  他们再次对视。

  姜曜眨了下眼睛，露出笑容，“虽然有些突然和冒昧，但——还是有点想跟你说一声晚上好。”

  木偶玻璃做的眼珠看着她的脸，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它的头部响了起来，那张雕琢精细其后机关无数的嘴巴弯起得体的弧度。

  “晚——上——好——”

  就在姜曜以为他们会像现实生活中偶有交集的路人一样，自然地错开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时，木偶先生忽然竖起一根手指。

  白惨惨又发灰发黑的路灯灯光下，木削的手指上刀刻痕迹明显，而就是这样一根手指却被十分灵动地放在它自己的嘴巴中间，诡异地嘘了一声。

  “记-得-夜-深-人-静-时-不-能-扰-民-哦——”

  语速加快，它眼底的红光闪烁又熄灭，最后归于平静，嘴角的弧度也放下来，恢复成普通木偶的模样，咔嚓咔嚓走了。

  姜曜按着武器的手松开来。

  目送它的背影走出十余米才回过头，等走到木偶最开始出现的那盏路灯下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又扭头看了一眼。

  只见身后不远的一栋居民楼里，二楼靠近这条巷子的某个房间亮起灯，驱散了整栋楼的黑暗，而来时的巷子里已经不见那只木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