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突然。

  傅醒长到二十七岁,还是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甚至还是被一个形容男女情爱只会用“爸爸对妈妈那种喜欢”表达的小姑娘问这种问题。

  他既觉得尴尬,又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小姑娘产生了误会,还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心生狐疑，可无论是什么原因，此刻他都无言以对。

  十岁年龄差，他成年的时候姜曜才上小学二年级,若说有这种逾越的想法,他算不算个变态？

  傅醒震惊迷茫反思的时候,姜曜全程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变化。

  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从初中开始班级里就有同学在谈恋爱，自家父母虽然忙碌也很恩爱,耳濡目染四舍五入也算有点心得,一般情况出乎意料的亲密接触总会让有情人脸红心跳？

  姜曜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傅醒的脸上。

  脸是红了,可傅醒的脸能做数吗？

  姜曜抬手,想研究一下他的脸,傅醒却在察觉到她动作的时候越发震惊，身体猛地后仰拉开距离。

  这下连耳垂都红了。

  “姜曜，你还小，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姜曜被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动作惊得一呆,愣了几秒才缓过来，拧起眉头,“年龄不是问题，我的同学们有的男朋友都换过好几个了……这不重要，那就是说你不喜欢我对吧？”

  傅醒是不赞成早恋的,不过现在说什么早恋不早恋都扯远了。

  他退后两个身位，把距离拉回到正常的社交间隔，坐直身体点头，“如果你说的是男女间的喜欢，确实没有。”

  傅醒澄清地很果断，自认为这应该是姜曜想要的答案，没想到姜曜闻言非但没有松一口气，那对眉毛拧得更深了。

  不是这种想法，那他还图什么？

  姜曜自认为自己和傅醒的交易足够让双方都满意，傅醒为人大公无私，也不应该还有别的所求。

  “那你是想你妹妹了？”

  傅醒从她突然整这一出开始就没听明白她说的话，这一句当然也不懂，只从字面回答：“我是独生子，和堂表姐妹也没有来往。”

  他性格不好，和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也没有过亲近的想法。

  都不是……

  姜曜看他的眼神越发复杂了。

  傅醒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索性直白问道：“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如果是我的什么行为让你产生了困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业务不熟练的姜曜也不想再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去迂回试探，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还在讨好我，我不理解。”

  她看着傅醒的眼睛，说出心底的怀疑：“是我目前做的对你来说还不够，还不能达成你的预期，所以你想让我帮上更多的忙吗？”

  傅醒一愣。

  姜曜这句话说的很不好听，好像他在诱哄小女孩，以便挖空她所有的价值一样。

  “我不怀疑你的人品，也知道你不会利用我为自己牟利。”姜曜的眼神闪过一丝厌恶，“但我不肯定你会不会为了平安小镇的秩序，通过软化我的手段，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了这个小镇服务。”

  她可以接受明码标价的交易，但不接受傅醒可能刻意的潜移默化。

  她厌恶别有居心的厚待，哪怕是厚待自己的人也有真心，她也觉得恶心透了。

  姜明对她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姜曜不觉得自己会傻到被一个全然在做戏的人蒙住双眼，过往和姜明的种种相处中，他肯定也是真心实意的情况居多。可这又怎样呢？

  他既然抱有目的，就有孰轻孰重，姜明可以为了他自己毫不犹豫推她入火坑，傅醒怎么就不能为了大义，在必要的时候捅她一刀呢？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取舍，自己分量不够被放在后面她并不介意，但也不需要这种不纯粹的东西。

  如果傅醒退回到邢思是那样的位置，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去考虑对方的示好是不是掺有杂质，因为双方都足够坦荡，彼此之间的默契就是没有利益冲突就能合作共赢，这种关系让大家都很放松。

  而傅醒一直以来的态度却都是超出边界的，姜曜已经察觉到自己对他产生了致命的信赖感，这让她高度戒备，不得不去衡量傅醒的目的。

  如果真像邢思非说的，那倒不那么让人反感，这种喜欢反而是最纯粹的，可如果不是……她希望傅醒退回到应有的位置，彼此尊重。

  姜曜没有掩饰自己的神色，让傅醒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说话时的神情与反应。

  傅醒错愕，也有些气闷。

  “我没有这么想过，你这是在侮辱我。”

  姜曜冷漠应对他的气恼，条理清晰地反问：“所以呢，你既不是喜欢我，也不是因为有妹妹产生移情作用，又没有别的目的，你为什么还要讨好我？”

  三个短句问得傅醒哑口无言。

  姜曜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姜曜为什么能把这种在他看来没必要深思的东西拆分成如此清晰的一二三点，在他看来，他只是……

  傅醒顿住，忽然扪心自问。

  他只是想要姜曜更开心一点，可诚如姜曜所言，他为什么想要姜曜更开心一点？

  “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分明地表达我的想法，只能保证我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这不是几秒钟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傅醒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明白的必要，他能告诉姜曜的只有——

  “我不否认，最开始是想让你接替我，做我在做的事情，但之后几个副本过去，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知道你跟我不同，认清状况后只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让自己开心，又不会后悔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我没有想过。”

  他的样子不像在撒谎，却也没有完全取得姜曜的信任。

  姜曜一屁股坐回去，真实流露的情绪跟着收回，语气轻松：“你今晚应该睡不着了吧？那要好好守夜哦冻顶乌龙。”

  她把远远待在角落里的小火龙拖过来抱住，就地一躺，闭上眼打算睡觉。

  话都挑明了，态度也摆出来了，要怎么做就看傅醒自己的决定了。

  她躺下后没过几秒呼吸就均匀起来，俨然是说出来后就做了决定，也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火花辟剥一声从火堆里跳出来，还没飘到地板上，就又落回到坑里。

  姜曜背对着火堆，傅醒静静看着她陷入阴影的脸，缓了一会儿后多少能理解她的想法。

  她对人失去了信任能力，也在害怕重蹈覆辙。

  看得出来她原本没想挑破，只是被这个副本突如其来的信息量一弄，危机感上来，不想再为这种看起来完全可以直接舍弃的东西浪费心神，就和他直说了。

  和刚才那句难听的话不同，尽管防备他，姜曜的确也是信任他的。

  这已经很难得了。

  傅醒轻轻拿起一根柴，缓慢地放进火堆。

  火堆底部空间被挤压，让愈燃愈烈的火光黯淡几分，但很快，新蹿上来的火舌连带新添的柴一起，又蹿高了几分。

  翌日太阳升起，夜色褪去，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姜曜在第一缕阳光照在窗前时醒来，怀里的小火龙已不知所踪。

  她看向二楼，二楼大门紧闭，对方显然是拒绝再跟他们沟通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光线倾洒，从头到脚笼罩住门边的人，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姜曜抬头，来人神色不见异常，自然地接着昨天晚上的话题道：“我想了一晚上，的确还有求于你。”

  “平安小镇绝大多数玩家在副本存活都成问题，不可能再有精力去破解第三害的真实性质，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一起调查，以便我尽可能多的带玩家们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傅醒想了一晚上，既然姜曜更适应于这种方式，那他就把能想到的都提出来，姜曜愿意配合就配合，不愿意也没关系，他本来也没打算勉强。

  “涉及这种层面的探索，危险性相对较高，你如果认为可以配合，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姜曜还坐在地上，闻言眨了眨眼睛。

  傅醒竟然能有这么上道的时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就好说了。”姜曜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抚平褶皱后道，“这个调查我本来也要进行，那就算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初步确认此事项相关信息全面共享。交易范围划分至此，你那边不需要再支付额外的东西了。”

  傅醒点头，伸出自己的手。

  “临时队友，合作愉快。”

  姜曜对这个身份还算满意，伸手和他快速地握了一下，旋即分开。

  “合作愉快。”

  略带凉意的触感一碰就过，傅醒收起自己的手。

  没必要想太多。

  所有的一切都不冲突。

  临近中午，在山洞里避难的玩家们灰头土脸狼狈逃回来了。

  邢思非跟在秦侯身后，小心翼翼进村发现没有危险，心里的紧张感松了大半，再看到在井边打水洗手的傅醒，那口气全松了，特自来熟地搭人家肩膀。

  “嗨，那个什么……冻顶乌龙是吧，姜曜呢？”

  “她听到你们的声音会出来的。”

  傅醒的小脸没有表情，模样却和声音一样嫩，与之相比像条老树根的邢思非看着觉得好玩，一只手抬起来就要往人家头顶放，还好被秦侯眼疾手快拦住了。

  傅醒趁机和他拉开距离，冷冷地看着他。

  “悠着点，想想人家能跟上姜曜的节奏，还独立完成任务，重新调整你的态度。”秦侯低声提醒他。

  邢思非：“……”

  开个玩笑也不行？

  他不是真的没有分寸的人，见这冻顶乌龙脸色确实不好看，打个哈哈转移话题，把他们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兄弟啊，你是不知道我们昨晚是个怎么样的惊魂夜，你们完成那个什么月任务之后没多久，在洞口值守的人就发现怪物出现了！一开始就三两只游荡的，后来就跟之前的兽潮一样密集，我们根本没有突围的可能，吓得够呛，还以为这波要团灭了！”

  “还好老秦和其他几个小头头商量了一下，决定兵行险着赌一把，只留了一个容纳我们这些人的空间，集资把山洞三条道全炸了，这才躲过一劫。”

  “那山洞找的是真不错啊，又长又深的，那些怪物刨了一晚上都没找到我们。”

  邢思非朝程千帆的后背竖了个大拇指，“这姐们儿也不错，出来往外打洞速度嘎嘎快，我决定以后不在背后骂他们这些眼睛长头顶的傲慢南区人了。”

  傲慢南区人·傅醒：“……”

  “小声点吧。”秦侯头疼，按住他的脑袋转向前方，“你是怕他们听不见？”

  邢思非看去，南区好几个玩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讪笑：“……诶！阳阳姐，哎呀阳阳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邢思非看到从npc木屋里走出来的姜曜，赶紧抓住这个借口迎上去缓解尴尬。

  只是他赶得不巧，扛着个大口袋的姜曜正火大，一记眼刀飞过去：“侄孙孙，辈分错了。”

  邢思非一个急刹在原地。

  姜曜背上的袋子里东西随着她走动的幅度桄榔桄榔响，瞎子都听得出来她心情不佳。

  加上傅醒天一亮就去的那趟，这是姜曜第三次找npc扑空了，终于放弃所有侥幸，气愤之下把这房间里的锅碗瓢盆洗劫一空。

  她脸色铁青。

  真是阴沟里翻船，她竟然没演过一个糟老头子。

  她就觉得那家伙的识别系统有点古怪，果然是选择性“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