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作者:香草芋圆      更新:2022-02-23 08:08      字数:4960
  今夜多云无月, 星光浅淡。

  水波荡漾,映着微弱星光。

  隐隐约约的水声,拍打在汉白玉石温泉池边。

  醉后的人, 说话不像平日那么清明冷静, 却多了些缠绵黏人的腔调,刻意放软了声音,一句句地低声诱哄着,

  “好姑娘,回身过来, 让我看一眼。”

  “这里这么暗,连只蜡烛都没有, 转过身来, 我也看不清你的脸,怕什么呢。”

  人工搭建的、方圆十尺的温泉池子里, 水波动荡, 点点黯淡星光。

  雾气弥漫的温泉池里,光裸的年轻躯体仿佛绸缎般反光, 从身后紧紧拢住衣衫湿透的纤细身影。

  纵然有几层衣裳裹着,女子的玲珑身段在水里再无半分遮掩,胸前的微微起伏也明显了起来。

  男人恶劣地轻咬着细嫩白皙的耳垂,带着醉意的嗓音诱哄着说,

  “好了,知道你不肯回身了。身子别绷那么紧,没把你怎么样。”

  “月下独饮无趣, 只是找个人进温泉里, 喝点酒, 说说话罢了。”

  “看你这么怕, 你若不情愿,开口告个饶,说句软话,我便放了你。”

  “你若不愿,开口骂我一句,我也放了你。”

  水波声大了起来,随着水中人的细微挣扎,在池子里动荡不休,倒像是惊涛拍岸的大海岸边。

  男人的嗓音里带了忍耐之意。

  “还不肯说话?不要我放你?那便是默许了鱼水之欢?”

  波浪水声里,夹杂着细微压抑的喘息声。

  山林间的麋鹿被狩猎猛兽逼到了极致,无处可逃,在黯淡星光下无助地扬起纤细脖颈,却始终挣扎不出,忍无可忍时,狠狠一口咬下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唇齿间见了血。

  微弱的血腥气弥散在池子水汽里。

  身后的人很快察觉了,拨开了她的手,换了他自己的手背,就放在那嫣红半张的唇瓣间,

  “别伤了自己,非要咬的话,咬我。”

  话音未落,那平日里吐出温雅词句的编贝唇齿已经狠狠咬了下去。

  毫不客气,一口便见了血。

  温泉池子里传来‘嘶’的一声, “咬的还真狠……”

  男人如此说着,被咬的手掌却又往前伸了伸,“这只手不要了。随便你咬。”

  灼热的身体从背后压过来,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低沉地喘着,嗓音里带着极度的压抑忍耐。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开口说话。随便你说什么,骂什么,说一句不愿,便放你走。”

  梅望舒在浓黑的夜色里喘息着。

  薄衫浸透了水,身子的底细早已在池子里被探查了个清楚。

  她不能开口。

  宁愿阴错阳差,被错认为那位温柔缄默的表姑娘;也不能被身后那人听出,此刻在池子里纠缠的是谁。

  今天他确实饮多了酒,失了自控。

  感觉到了身后的蓄势待发,梅望舒急喘了几下,狠咬着手掌的唇齿松开。

  反握住了那只被她咬出血来的、带着人体炽热温度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手。”

  “嗯?”耳侧传来一声沙哑隐忍、带着疑问的嗓音。

  她趴伏在温泉池边,脸隐藏在黑暗中,死活不肯回头。

  那双平日里执笔的素白秀气的手,探入了动荡的水波下。

  常伯听从吩咐,去厨房准备了极浓的一碗醒酒汤,到主院外候着。

  齐正衡不放人进去。

  “贵人在里面休憩。什么时候要醒酒汤了,外头什么时候送进去。常管事,你不必在这儿守着,醒酒汤留下就好。”

  常伯不肯走,“我家大人进去前吩咐的,说随时会要醒酒汤。老仆就在这儿等着。”

  齐正衡劝不动老人家离开,没奈何,叹气说了实话,

  “里面的两位祖宗,说不准已经吵起来了。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咱们往跟前凑干嘛呢。”

  那碗醒酒汤,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院子里终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梅望舒脚步纷乱,心神不宁,出去时不慎绊了一下,抬手扶住了门框。

  齐正衡赶紧迎上去,“梅学士,跟里面说好了?表姑娘不必找来了吧?”

  梅望舒呼吸急促,浑身脱力,脸颊滴血似的嫣红,站在门边,恍惚了一瞬,才开口道,

  “无事。原公子已经歇下,不必再找人来。”

  齐正衡放下了心,关心地问,“哟,梅学士,脸色不怎么好。在里面和那位……吵架了?”

  他担惊受怕起来,“难得一次出京巡幸,你们可别又闹起来。”

  梅望舒精疲力尽地摇摇头,“没吵。他醉沉了。”

  她往外走了几步, “对了。”停下脚步,仔细叮嘱,“原公子醉了,在温泉池子里说了不少胡话。若是明日酒醒之后,想起那些胡话,又知道我在里面,全听了去,只怕他会闹气,伤了君臣情分。”

  她紧盯着齐正衡,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我过来之事,绝对不要让原公子知晓。”

  齐正衡见她叮嘱地严肃,也肃然道,“放心。我会叮嘱下面的儿郎们,个个管好嘴巴。”

  梅望舒点点头,往院外走去。

  齐正衡见她神色疲惫,赶过去扶了一把,送到院门外,交给常伯护送。

  梅望舒勉强笑了一下,道了谢。

  齐正衡忽然又发现了什么,惊道,“哎哟,梅学士你这身……怎么把原公子的袍子穿出来了?虽说是微服在外,臣下这么做,还是逾越啊。”

  梅望舒脸上敛了笑容,冷声道,“原公子醉后把我扔下水。不穿他的袍子,我穿谁的?”

  拂袖而去。

  回了自己院子,门户紧闭,接连三日没有出门半步。

  把主院的贵客晾在了别院里。

  常伯作为主人身边的大管事,这两天在两个院子间来回传话,差点跑断他两条老腿。

  “大人,还歇着呢?”他站在房门外,唉声叹气,“都三天啦。知道大人不喜欢高处,陪着贵客爬山登顶,累着大人了。但也不能总把贵客独自丢在院子里晾着呀。“

  “那边的齐大人已经过来问了好几次了。”

  “大人——”

  房门打开了。

  梅望舒身上松松披了件青色氅衣,站在门边,头一句便问: “表姑娘已经送走了?”

  “早送走了。就在大人吩咐下来的当日就送下了山,这都两天了。”

  梅望舒点点头,让开道,把身上的

  氅衣拢了拢,走进庭院,找了处花藤下的石桌坐下。

  常伯大声召集小厮仆妇们进去屋里洒扫,走过来打量了几眼,担忧地问,“大人这两日都没睡好?看眼底发青的。”

  “夜里想事情。”梅望舒轻描淡写地带过。

  常伯站在身侧,低声问,“可是为了表姑娘的事?最后大人把贵客劝住了,人没送进去,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巧了。”梅望舒喃喃地道。

  常伯纳闷问,“什么太巧了?”

  梅望舒闭嘴不言。

  偏巧在她爬山下来,精疲力尽,思虑不周时出的事;偏巧那一阵齐正衡不在;偏巧她进去时四处无人,门户大开;偏巧在她打算离去时,人酒醉落了水,引她过去池边找人;偏巧在她四处急着找人时,又酒醒了,黑灯瞎火把她抱下了水……

  处处都是巧合。

  怎么会这么巧。

  洒扫的仆妇小厮进进出出,院门敞开着,没过多久,外头出现两三个禁军大汉,探头探脑地往院子看,被常伯抓了个正着。

  那几名禁军尴尬过来行礼,“卑职等奉了我家齐大人的命,过来看梅学士身子好些了,卑职也好回去复命。” 说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梅望舒听了,转头叮嘱常伯,“齐正衡想不到来院子盯我,是别人叫他做的。院子里洒扫的动作快些,贵客过一阵就要来了。”

  果然,片刻后,洛信原含笑跨进门来。

  今日天气晴好,春光盎然,洛信原也极应景地穿了身天青色的春衫,长身鹤立,腰间佩了块巴掌大的玉珮。

  往日在眉眼间总是隐约不去的低沉郁色,今日不见了踪影。

  总带着压迫感的俊美锋锐的五官轮廓,因为眉眼间带了浓浓笑意的缘故,那股锋锐寒气,也在春风里消散无踪了。

  阳光下看起来,神情闲适,举止除了往日的贵气,更添了几分世家公子般的翩翩气度。

  “歇了三日没出门,把整座别院几乎都走遍了。”

  洛信原唇边带笑,缓步走过来,“爬山时没觉得,下山时见雪卿那么大的反应,这才突然想起,你身子弱,只怕是累狠了。怕你心里气着,只好亲自过来请罪。”

  梅望舒引他在石桌对面坐下,平心静气道, “歇了几日,已经好多了。我无事。”

  “你无事,为什么接连三天关门闭院?——原来不是为了爬山之事恼了我,而是别的事?”

  洛信原恍然道,“难道是当日我醉酒,传召了贵府表姑娘。雪卿心里怨我?”

  梅望舒神色不动,视线抬起,扫了他一眼。

  “什么表姑娘?” 她淡淡道,“当日信原果然酒醉了。梅家的表姑娘并未进去。你不要多想。”

  “这倒是怪事。”洛信原起身,在院子里随意走了几步,停下来,心情极好地抬手碰了碰花藤垂挂下来的紫色花苞,

  “当日我虽然喝得大醉,但并未完全失去知觉。你说梅家的表姑娘并未进去,齐正衡也说表姑娘并未进去。但我分明记得,那位表姑娘从门外进来,在黑暗里走近池边,徘徊不去,我当日醉酒后血气上涌,把她拦腰抱下了池子……”

  梅望舒出声打断 ,“都是酒后的春梦一场。”

  洛信原回过身来,眸光似笑非笑,

  “我明白你的顾虑。当日是我酒后失当。表姑娘是寡居之妇,又在你梅家的别院里发生的事,难以启齿,传出去令你难做。”

  他郑重地致歉,“此事是我的过失。你放心,我绝不会宣扬出去,只在暗中好好补偿表姑娘。对了,她人在——”

  梅望舒冷冷道,“她已经走了。”

  人已经走了,两边无对证,洛信原那边又还记着事,她索性把事情推给了已经离开的阿苑。

  “此事,信原确实做得极不妥当。虽说是酒后乱性,失了控制,但毕竟害了人家清誉。以后再不要做了。”

  洛信原诚恳地认错,“都是我的错。虽说并未到做到最后一步……”他看了眼梅望舒的脸色,立刻改口,“天地在上,以后我再不喝那么多酒了。”

  梅望舒冷眼观察,见他露出了诚心悔过的姿态,身为天下之主,放下身段谦卑认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深深呼吸几次,袖中捏紧的指尖松缓下来。

  “罢了。”她转过头去,“此事再不要提了。”起身吩咐外头等候的常伯准备点心清茶。

  “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她走回来落座,“那日爬山伤了元气,再也不能陪登山了。”

  “不委屈你陪着爬山。”洛信原笑起来,“在此处别院里休憩了七八日,简直像是神仙岁月。我等凡人,偷来几日神仙岁月,足够了。”

  他提起来意,“今日过来看看你歇得如何了。若你身子好了些,我们明日便回京。”

  梅望舒倒是有些意外。

  洛信原坦然道,“在你这边的神仙日子固然极好,但思时在朝堂上,这几天只怕是过的是地狱日子。”

  “京里耽搁久了,有些事需要朕回去处理一下。”

  梅望舒见他言行理智,谈吐清晰,又恢复天家自称,看起来和往日的圣明天子没什么区别了。

  她轻声问,“陛下最近感觉如何,惊恐狂暴之症可是彻底好了?”

  “或许吧。”洛信原也有些感慨,说了句,“雪卿就是朕的良药。”

  梅望舒心里有气,不冷不热加了句,“不敢当。或许是陛下平日里不近女色,积压得太狠了也说不定。女色才是陛下的良药。”

  “……”

  洛信原哑然片刻,“行了,别院里你我平辈相交,有话直说无妨。表姑娘的事,雪卿心里怨我。”

  又悠悠感慨了句,“平日里心气平和,待人接物恰到好处,都说是好性子;原来生气起来,也能把人骂到无言以对。”

  梅望舒淡淡一笑,不客气地道,“那是信原平日里见识得少了。”

  洛信原闭了嘴。

  正好常伯端茶过来。

  洛信原闭嘴,坐直,接茶。

  梅望舒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微服天子,想起那晚温泉之事的种种巧合,重重疑点,心里细微地一动。

  她起身从常伯手中接过茶盘,亲手递了过去。

  洛信原抬手欲接过。

  端着茶盘的那双素白秀气的手却微微抬起一点,指尖正好勾过他的掌心。

  温热的指尖触感传来,若有若无,酥酥麻麻,从掌心直冲头顶。

  洛信原心神俱震。

  “咔啦——”刚接下的茶盏猛然一歪,几滴茶水泼溅在地上。

  他连忙抬手稳住茶杯,泼出去的茶水还是溅了不少在衣袍上。

  洛信原手里擦拭着,暗中瞥去一眼。

  梅望舒端坐在石桌对面,那双乱人心神的白皙秀气的手,此刻正规规矩矩捧着她自己的茶杯。

  点漆般的眸子斜睨过来,带着几分探究,隐约打量着他的神色。

  “信原怎么如此不小心。”她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