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瑶看《留学》的时候, 就给楼玉宇写过信了, 都是寄到大众报去的。

  而她从没指望过能收到回信……楼玉宇怕是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信, 他肯定还很忙, 怎么可能给她回信？

  但就算这样, 她还是写了很多信, 然后……她收到了回信！

  楼玉宇先生还在信里说要见见她！

  李珍瑶给大众报写信留的地址是学校的地址，回信昨天就寄到了，但今天星期一她到学校上课，才看到信，然后就没办法安心学习了。

  楼玉宇先生在信上留了地址，让她回信确定个时间, 说是会来找她，但她觉得不该麻烦楼玉宇先生, 完全可以由她去找楼玉宇先生。

  李珍瑶迫切地想要见到楼玉宇，最后就装作肚子痛跟学校请了假, 离开了学校。

  跟她一同离开学校的，还有她的同桌——她收信看信的事情, 瞒不过她的同桌, 而她同桌同样是楼玉宇先生的小说的读者, 就也跟来了。

  “珍瑶, 楼玉宇先生真的在平安中学吗？”李珍瑶的同桌杨瑜君问李珍瑶。

  “先生给我的地址, 是平安中学的。”李珍瑶道：“先生应该是平安中学的老师。”信上的地址写了平安中学, 收信人则是楼玉宇。

  “我听说过平安中学，是魏亭办的, 因为学费收的少的缘故，他给不了老师高工资……楼玉宇先生在这里教书，实在是高风亮节！”杨瑜君的眼睛亮晶晶的。

  “魏亭？你是说魏家的那个……很能花钱的？”李珍瑶问。上海如今人口很多，但有钱人不多，魏家虽然不在上海，但很多生意在上海，而魏亭……他挺有名的。

  当然，他的名声并不好，至少李珍瑶的父亲每次提起他，都是用“败家子”来称呼的。

  “是啊！”杨瑜君道。

  “我记得他年纪不大，还留过洋……你说会不会他就是楼玉宇？”李珍瑶问。

  杨瑜君一愣，随即道：“还真有可能！我听说他因为惦记着前头的妻子，一直不肯结婚。”

  “他真是情深义重！”李珍瑶满心感慨。

  “其实他不是败家子，他一直在办实事。我见过他一次的，那次他和齐老先生在一起。”杨瑜君脸有点红了。

  “是啊，他又不赌钱，又不抽大烟，怎么能说他是败家子！”李珍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包，里面放着楼玉宇寄给她的信。

  两个小姑娘越说越觉得，楼玉宇应该就是魏亭。

  平安中学没什么名气，楼玉宇这样留洋回来的，总不能在这么个小学校里当老师……

  而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平安中学。

  平安中学看起来挺破的，但正是因为这样，她们反而更加佩服楼玉宇了。

  楼玉宇这么厉害，竟然还愿意待在一个这么破的学校里！

  平安中学的门口，依旧只有瘸腿老头在看门，他还抱着冯小丫的孩子。

  李珍瑶拿着信过去，就道：“老人家你好，我来找楼玉宇。”

  “楼玉宇？我没听过，是哪个班级的？”瘸腿老头问。

  “他应该是老师……”李珍瑶道。

  “我们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瘸腿老头道。

  “我们找魏亭。”杨瑜君道。

  “你们找魏校长啊！魏校长在里面呢！”瘸腿老头把门打开，指了个地方。

  李珍瑶和杨瑜君立刻就进去了，顺着瘸腿老头指的方向往前走。

  平安中学的教师办公室还挺好找的，李珍瑶和杨瑜君很快就找到了，在门口张望起来。

  “你们找谁？”钟老师是最先注意到李珍瑶和杨瑜君的。

  “我们找魏先生。”杨瑜君道。

  魏亭正在写文章，闻言抬起头来：“找我？”

  魏亭不过三十多岁，他一直养尊处优，保养的极好，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反倒是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而这样的人，对小姑娘的杀伤力绝对是很大的。

  李珍瑶和杨瑜君都红了脸：“魏先生……”

  不管是李珍瑶还是杨瑜君，她们一直看楼玉宇的小说，相互之间还反复讨论，给楼玉宇盖了一些诸如“深情”、“尊重女性”之类的章，楼玉宇在她们的心里，也就越来越完美了。

  她们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最后还免不了动心了。

  要是没见到真人，动心也就动心，等以后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便也会把这事忘了，但她们收到了穆琼的信，还来了平安中学，并且见到了魏亭。

  两人的脸越来越红，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楼玉宇”果然跟他们想的一样，充满学识又风度翩翩。

  魏亭是齐老先生的学生，办过很多学校，最近还在办大学，他还为了死去多年的妻子坚持不娶妻……

  “你们是我父亲找来的？”魏亭皱起了眉头。

  魏亭并不认识李珍瑶和杨瑜君，见到这么两个十七八岁，青春正好的女子来找自己，第一反应就是他的父亲找来的。

  他父亲一心想让他结婚，这是找到又给他找了结婚对象？还是两个？！

  魏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珍瑶和杨瑜君有些迷糊，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李珍瑶，你给我写了信……”

  “我没有给你写过信。”魏亭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到这个小姑娘这么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他家里人借着他的手，给人家小姑娘写信了。

  这也太做得出来了！

  魏亭一直不愿意结婚，一是不想再承受丧妻之痛，二来则是不想连累别人。

  他将来，肯定是会把绝大多数的时间放在教育上的，到时候不仅自己的日子过得清贫，肯定还没没空照顾家里，既如此，他跟人结婚，不就是害了别人？

  “你写了，信还在这里。”李珍瑶有些着急地找信。

  “我确定我没写过，小姑娘，你快点回家去吧！”魏亭道，而他正说着，就看到里李珍瑶拿出一封信来。

  信封上的字很熟悉，写的名字是楼玉宇。

  魏亭：“……”

  “魏先生？”杨瑜君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亭。

  魏亭道：“我不是楼玉宇，你们找错人了。”

  李珍瑶和杨瑜君的表情都是一僵。

  穆琼一直在办公室里，正搬了个骨牌凳坐在盛朝辉的书桌边，和盛朝辉讨论教育月刊的事情。

  李珍瑶和杨瑜君进来的时候，他自然是看到了的，然后就跟魏亭一样，以为是魏亭的烂桃花。

  魏亭虽然从家里搬出来了，但他的父母并未死心，魏家好几个亲戚来找过魏亭，全魏亭回去服个软结个婚。

  这时候的大家小姐都是爱面子的，因而之前没有主动来找魏亭的，但保不齐现在就有了。

  结果……她们是来找自己的？

  魏亭说他不是楼玉宇之后，李珍瑶和杨瑜君都愣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看过办公室里的人，只有魏亭最像楼玉宇……

  这会儿，顺着魏亭的目光看过去，她们就看到了盛朝辉。

  盛朝辉脸上长了痘痘，因为最近总往外跑，还有点晒黑了，长相没有魏亭那么出众，但也不差，还更年轻……

  “你们好，我是楼玉宇。”穆琼站起身来，看向拿着信的李珍瑶：“你就是李珍瑶？”

  李珍瑶已经呆了。

  穆琼她们早就看到了，一直当他平安中学的学生，结果他是楼玉宇？

  眼前的人气质长相都极为出众，但他的年纪跟她们一样，他是楼玉宇？

  “我是李珍瑶……你是楼玉宇？”李珍瑶忍不住问。

  “是的。”穆琼道。

  他能感受到，办公室里的老师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要是不解释，指不定他们就要误会他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了……“我收到你的信，得知你收留了许多流浪儿童之后，就给你回了信，我想见见那些孩子。”

  “你怎么这么年轻？”杨瑜君忍不住问。

  “年轻不好吗？”穆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年轻当然是好的，就是有点出乎她们的意料……李珍瑶和杨瑜君面面相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一来就认错了人，现在她们尊敬的楼玉宇，还是个跟她们一样年纪的人……两人还没彻底开放的恋慕之花，直接被人折断了，再也开不出来。

  杨瑜君有些幽怨地看了魏亭一眼，道：“年轻当然好！你这么年轻，就能写出那么好的作品来，着实让人敬佩。”

  李珍瑶也点了点头：“楼玉宇先生，我特别喜欢你的书！”

  “谢谢你们的看重。”穆琼道，他给两个女生搬了个凳子，跟她们简单聊了聊，又问了那些流浪儿童的事情。

  “现在在那个宅子里住着的孩子，已经有三十四人了，其中一半都有残疾，还有人病了，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好。”李珍瑶道。看病很费钱，而越来越多的人，也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带我去看看吗？”穆琼问。

  穆琼开始写《流浪记》之后，一直有个开孤儿院的想法。

  但他知道只凭他自己的能力，肯定是开不起来的——他虽然有点钱，但那远远不够，而且，他从来就不是魏亭这样大公无私的人，总是先顾着自己的。

  因此，他想将《流浪记》写好，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些孩子，然后说服政府办孤儿院。

  他其实已经给相关的政府部门写过信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政府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李珍瑶却收留了一些孤儿。

  “当然可以！”李珍瑶道。

  穆琼想了想，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李珍瑶道。她反正已经请假出来了，现在去看看那些孩子正好。

  说完，他又看向盛朝辉，拜托盛朝辉去接一下穆昌玉。

  盛朝辉答应下来，穆琼就收拾了一下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道：“我们走吧。”

  李珍瑶和杨瑜君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去。

  出了办公室，见不到魏亭了，李珍瑶和杨瑜君都松了一口气。

  杨瑜君性子挺活泼的，还问穆琼：“你是这里的老师？”

  “是的。”

  “我跟你一样的年纪，还在读书，你竟然能当老师了！”杨瑜君有些敬佩。

  李珍瑶却还有点不解：“楼玉宇先生，你不是庚款留学生吗？为什么这么年轻？”

  穆琼有些无奈：“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庚款留学生。”

  这倒也是……李珍瑶和杨瑜君又问了些问题。

  穆琼一一答了。

  在穆琼看来，李珍瑶和杨瑜君，都是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和她们说话的时候，自然也就很迁就，而他习惯使然，对人都是很尊重的。

  李珍瑶和杨瑜君立刻就对他有了好感。

  但因着之前那一出……她们现在是红不了脸了。

  穆琼并不知道之前的错认让他少了两朵桃花。他们走了一段之后，就遇到了一辆黄包车，穆琼叫住车夫，让他拉着两个女孩走。

  又走了一段，又遇到一辆黄包车，穆琼才坐了上去。

  黄包车车夫拉着他们，一路来到上海。

  穆琼给了他们钱，又多给了一点让他们等着，然后就和李珍瑶和杨瑜君一起走向李珍瑶租住的房子。

  “这里的味道有点大……”李珍瑶不好意思地说道。

  杨瑜君之前没来过这里，闻到这股怪味儿，忍不住干呕了两下，穆琼倒是并没有露出什么来。

  这里的气味确实不好闻，但并不浓重，还是可以忍受的：“其实这样的地方也好，不至于被人盯上。”

  真要在地段不错的地方开个孤儿院，怕是那些地痞流氓，要天天上门来打秋风。

  三人说着，就来到了宅子门口。

  李珍瑶让自家的下人从乡下请个没什么亲故的老婆子回来照顾这些孩子，而这个老婆子已经来了。

  当然了，在这个平均年龄不见得能有四十岁的年代，所谓的老婆子，其实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这女人的年纪虽说不大，但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瞧着很是苍老，她背上背着一个婴儿，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一看到李珍瑶，就讨好地笑笑：“小姐。”

  “知道我们这里收留没爹没娘的孩子之后，就有人把孩子扔在我们院门口，到如今已经有两个了。”李珍瑶有些无奈。

  “你辛苦了。”穆琼道。他对这情况，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这年头没有避孕措施，怀上了就生，又重男轻女，将女婴扔掉，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是可怜了孩子。

  “不辛苦，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现在……我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李珍瑶道。

  穆琼想了想，就道：“我帮你想办法，这些孩子我会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