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10
作者:希昀      更新:2022-02-23 03:33      字数:5966
  傅伦先去礼部领了朝廷赐下的进士服,竖旗及挂匾回来,恭敬地将挂匾及竖旗供在祠堂,再领着妻女出门,傅坤还小,只有七岁,便留在了家里。

  路上,傅伦一再嘱咐郑氏,

  “琼林宴设在礼部,咱们在东厅,你们女眷在西厅,听闻圣上会亲临,我要去东厅敬酒谢师,怕是没功夫照料你们,天潢贵胄都在,你们母女可要谨慎,一切听从内监的安排。”

  “对了,原青州同知杭大人,他老人家现在调任兵部郎中,听闻我高中,今个儿跟我打了招呼,他的夫人姓许,我已拜托他,待会见到许夫人,你们跟着她便是。”

  郑氏见夫君汗水涔涔,执帕替他擦拭,柔声道,“好了,我与娆儿会小心谨慎,不给你丢脸。”

  傅伦望着柔美的妻子,长长吁气,再望女儿,见傅娆神思不属,眉头顿皱,“娆儿,你无精打采的,是何缘故?”

  傅娆神色一顿,她的婚事已是迫在眉睫,若不挑明,回头爹爹将她婚事定下,届时再出尔反尔便麻烦了。

  “爹,您还记得当年在北河道救下您的男子么?”

  傅伦顿了一下,“记得,你见着他了?”

  “您先前忙着科考,女儿不敢叨搅您,现在您高中,也该将真相告诉您,七年前救您的那名男子,科考场上疏通关系请大夫给您治病的人,都是陈四爷,陈四爷对咱们家恩重如山”傅娆一面说,一面已是眼眶泛红。

  傅伦微微错愕,“是他?”

  “对,元宵那日,女儿在外卖药香,被他识出,他便邀请女儿与他合作买卖,四爷此人霁月风光,为人豪爽”

  傅伦若有所思,颔首,接过话道,“上次去药铺未能见到他,实属遗憾,这样,明日你遣人请他过府小宴,先聊表谢意。”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娆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傅娆心中忐忑,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郑氏与傅伦见她不对劲,越发心急,“娆儿,你是何意?”

  “女儿喜欢他爹爹,您不要把女儿嫁给旁人,女儿想嫁给他!”傅娆脱口而出,泪水涟涟。

  傅伦夫妇同时怔住。

  傅伦呆愣在那里,一时未语。

  郑氏却是先一步跳起,“不可!”她气得满面胀红,

  “他年纪已近三十,都够当你叔叔了,娆儿,你糊涂啊你!”

  “我不糊涂,爹,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儿女儿就是想嫁他!”傅娆含泪,斩钉截铁道。

  郑氏恼怒不已,待要呵斥她,却被傅伦拦住。

  傅伦倒是比郑氏平静许多,他沉眼看着傅娆,

  “娆儿,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无论如何,也得爹爹见了他再说”

  傅娆心中生出些许希冀,不过她也不笨,担心这是缓兵之计,

  “爹,您一路看着我长大,晓得女儿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女儿决定的事,无可更改,我知您可能嫌弃他皇商身份,可没有他,就没有咱们傅家的今日,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混账,有这么说你爹爹的嘛!”郑氏喝了一句。

  傅伦抬手,再次打断郑氏,郑重看着女儿,

  “娆儿,他救过爹爹的性命,是傅家的大恩人,爹爹心中感激他,也从未想过看轻他,但,爹爹不能以你婚事为代价,待爹爹见了他,若真是一位上佳的女婿人选,爹爹不会拦你,可若不合适,爹爹便以旁的法子报答他。”

  傅伦这番话让傅娆有了信心,她咧嘴笑了笑,“爹,谢谢您这么开明,不过女儿要嫁他,非是为了报恩,实则就是心仪于他。”

  傅伦脸色一沉,“你好端端一个闺门女,日日嚷着心仪男人,像话吗?”

  傅娆面颊羞红,立即闭了嘴。

  傅伦面上平静,内里却是忧心忡忡。

  那陈四爷年纪这般大,会不会蛊惑了女儿?

  “娆儿,科考当日是圣上下旨,让周行春老太医给我看诊,你确定那位陈四爷能手眼通天?”

  傅伦一直把科举及第归功于圣上开明,他深受皇恩,铆足了劲要替朝廷效力,可现在女儿告诉他是陈四爷所为,他很是意外。

  “陈四爷手段再了得,送再多银子,当撼动不了当今圣上!”

  傅娆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总之,四爷定是拿银子打发了官员。”

  傅伦却不敢苟同,当今圣上英明果断,最见不得徇私舞弊,给那些官员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科考场上做文章,不过,陈四爷帮他是事实。

  “成,待琼林宴后,我们设宴,请他过府便是。”

  傅娆放心下来。

  郑氏狠狠剜了她一眼,傅娆熟视无睹。

  不多时,马车抵达正阳门。

  下车来,处处可见着进士服者。

  除去状元着红,其他进士皆着深色蓝罗袍,进士巾状似乌纱帽,两侧簪翠叶绒花,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与寻常官吏极易区分开来。

  及第到授官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时日,这些进士并无品级,是以皆穿进士巾服。

  傅娆从未见过皇宫,跟着父母下了马车,忍不住张望那巍巍宫城,旌旗飘展,铁甲林立,处处彰显皇家威严。

  从正阳门下车后,女眷与官员皆分开而行,过棋盘街,来到大明门前,女眷往右,官员往左,分别接受查验。

  礼部就在大明门东侧,核验过后,郑氏带着傅娆亦步亦趋跟着进入西厅。

  傅伦随其他进士前往东厅,傅伦个子高瘦,容貌清俊,颇有魏晋之风,他在新科进士中算不得有名,只是刚刚短短一路,频频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略有疑惑。

  及至东厅门口,礼部官员并督察院一御史立在门口迎候,傅伦待要进去,却被那御史拦了下来。

  御史瞥了他身后一眼,冷笑道,“傅先生,你这刚中进士,就迫不及待要做官吗?”

  傅伦微微一诧,谁中进士不是为了做官呢,他这话什么意思?

  傅伦回身一步,朝他躬身施礼,“这位大人,在下确实有立志报国之心,想必今日及第的仁兄们也皆是如此,不知大人何故有此问?”

  他话音一落,聚在附近的进士及些许官员悉数笑了起来。

  傅伦脸色变得难看。

  只见那御史笑过之后,眼风掠过一丝阴沉,“来人,将他带去督察院,好生审问!”

  傅伦大惊,拂袖道,“慢着!”额尖青筋毕现,咬牙问道,“大人,在下犯了何错,还请大人明示。在下进过奉天殿,也算天子门生,大人若不给个缘由,恕在下不能从命!”

  众目睽睽之下,琼林宴上,他若被督察院带走,即便能活着出来,想必前途败尽。

  那名年轻御史,目若鹰隼从他身上掠过,“傅先生不如脱下这一身进士服,瞧一瞧后面?”

  傅伦心下一慌。

  还是一名与傅伦交好的进士连忙上前,拧着傅伦后背的补子问他道,

  “傅兄,除状元外,其余进士皆没有补子,你这衣裳后何以有鹭鸶补?”

  傅伦身子虚晃,差点栽倒在地。

  大晋曾有明文,新科状元赐朝服,常服,朝服前后皆有鹭鸶补子,鹭鸶补子乃六品官员所着,而状元每每被授命为翰林编修,乃六品官。

  而其他进士,着普通进士服,并无补子。

  衣裳是他从礼部所领,当时叠在一块,与旁人并无不同,回府后,让郑氏伺候他穿戴,急匆匆的,也未发觉不对劲。

  这补子原是缝在内里,些许刚刚接受检验,被人动了手脚,扯了出来,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定是有人意图陷害他。

  此举,轻则逐出朝廷,重则致死。

  他初到京城,几乎足不出户,更不曾树敌,谁会这么狠心置他于死地?

  他想起了一个人。

  傅廷玉。

  傅廷玉乃傅家长房嫡脉,也是傅氏族长,现任副都御使,仅仅居于程康之下。

  今日这御史来势汹汹,定是傅廷玉所授意。傅廷玉不希望朝堂还站着一位傅家人,不想让傅家那些丑事为众人知晓。

  傅伦口中涌上些许血腥,“大人,此裳乃在下所领,而非私造,在下初登进士,何以蠢到自毁前程?”

  那名御史似乎早料到傅伦这般说,他闲闲地抖了抖衣袍,

  “事情究竟如何,去了督察院审问便知。”

  傅伦冷笑,指着金碧辉煌的殿内道,“今日天子驾临,百官云集,你让我在此时离场

  ,便是断我前途!”

  “职责所在,还请傅先生见谅。”御史冷冷抬袖,示意侍卫抓人。

  这时,门口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张御史要将谁带去督察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桐目光凛冽大步走来。

  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令所有人闻风丧胆之所在。

  众人立即朝他行礼,那御史也连忙收敛神色,先是朝刘桐作揖,又连忙将事情经过告之。

  “刘指挥使,下官奉命在此处督查,请您海涵。”

  刘桐瞥了一眼傅伦身后那补子,冷声问御史,“你奉何人之命?”

  张御史微的一哽,面现犹疑之色。

  刘桐冷觑着他,拔高了嗓音,“本官再问一次,奉何人之命?”

  张御史闭了闭眼,躬身道,“奉副都御使傅大人之命。”

  “哦”刘桐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旋即他脸色一沉,喝声道,

  “来人,将副都御使傅廷玉拿下,本官怀疑他无端陷害忠良,要拿他去锦衣卫审问。”

  刘桐话音一落,四下倒抽凉气。

  堂堂副都御使,正三品大员,刘桐说拿就拿,锦衣卫之权柄果然震慑朝野。

  张御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失声道,“刘指挥使,您此举实在不合章程”

  “不合哪个章程?”刘桐冷冷质问。

  张御史思及锦衣卫之权柄,直属于皇帝,可闻风而动,逮捕任何人,他生生闭了嘴。

  一旁迎候的礼部官员,见事情越闹越大,牵扯到锦衣卫,不由汗流浃背,连忙朝刘桐拱手,

  “刘指挥使,这里头些许有误会呢”

  傅伦的衣裳是礼部所领,礼部也脱不了干系。

  刘桐一个眼风都没给他,只挥了挥手。

  几名锦衣卫上前将张御史带走。

  傅伦根本没料到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护了他,他战战兢兢地朝刘桐拱手,当即便要下拜,“刘指挥使”

  刘桐连忙搀住他,“傅大人,不可!”

  落在众人眼里,便觉傅伦与刘桐颇有渊源。

  傅伦心中十分复杂,他算清流之人,无意与刘桐扯上关系。

  可刘桐救了他,他又不得不感激。

  “刘指挥使,在下与副都御使傅大人算是同宗,在下不知他为何会算计于在下,还请大人明察!”傅伦退后一步,朝刘桐施礼。

  刘桐颔首,“傅大人放心,在下定查个水落石出。”

  待他离开,众人立即围住傅伦,“先生原来是傅氏后人?”

  “早观先生气度不凡,原来是太傅之后。”

  傅伦一面应承,一面捧着衣裳头疼不已。

  也有人劝道,“傅先生,快些寻个地儿去换身衣裳,回头被几位阁老瞧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傅伦也穿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寻礼部官员求助。

  门口忽然涌上一大堆官员。

  为首的是一身大红官服一品仙鹤补子的程康,在他两侧簇拥着的是当朝礼部尚书韩玄,与吏部尚书柳钦,此三人乃大晋文臣之首,众人连忙退开纷纷跪下行礼。

  程康摆摆手,很是礼贤下士,“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傅伦伏地而起,后背那补子不经意便落入人眼。

  傅伦揩着汗,满脸晦气,拼命往人群后挤,可众进士谁也不敢冒头,纷纷跟着往后退,傅伦僵住,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垂首不语。

  这个时候撞上阁老,他哪还有机会去换衣裳?

  老天爷存心把他往死里整。

  韩玄瞥到了傅伦那补子,脸色登时一变,“你是何人,这身赐服是哪里来的?”

  大晋有一种特殊官服,名为赐服,乃皇帝对有功者额外的赏赐,是殊荣的象征。

  大臣赏赐飞鱼服或蟒服,而普通百姓,可赏赐这种进士服,身后绣些补子以示荣耀。

  近来也有民间绣房,暗中绣这样的赐服售卖,某些胆大的富商或地痞穿着这样的赐服,四处作威作福。

  礼部管辖礼服仪制,韩玄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撞在阁老的枪口上,傅伦想死的心都有,他连忙扑跪下来,“学生有罪”

  那礼部官员立即将刚刚的事禀报了三位阁老。

  牵涉当朝副都御使,三位阁老脸色讳莫如深。

  傅伦战战兢兢磕头,“大人,学生这就去换了衣裳来”

  “倒是不必”

  门口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孙钊捧着一道诏书越众而来。

  傅伦对上孙钊那张脸,霍然僵住。

  这不是陈四爷药铺的管事吗?

  孙钊饱满笑意朝傅伦颔首,旋即将诏书往柳钦跟前一递,

  “奉上皇之命,任新科进士傅伦为翰林编修,翰林编修穿六品鹭鸶补子,无碍吧?”

  柳钦脸色一变。

  太上皇这是要干预吏部职权,

  “孙提督,此事圣上知道吗?”

  孙钊唇角微微一扯,“柳大人什么意思?”

  柳钦还要再驳,身旁寻思许久的程康扯了扯他的袖子,矍铄的眼打量着傅伦,

  “傅先生,家中几口人?”

  傅伦缓缓回神,诚惶诚恐回道,“学生家里四口人,父母故去,只有内子并一子一女。”

  “女儿多大了?”

  “马上及笄。”

  程康抚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韩玄与柳钦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程康之意。

  能惊动刘桐与孙钊同时来救驾。

  傅伦身份不言而喻。

  难怪皇帝不急着定亲,是在等傅伦及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位阁老,不约而同注视了傅伦半晌,先后颔首道,

  “成,太上皇这旨意,臣便接了。”

  “拿去内阁,盖戳。”

  “老夫口干,要去茶水间喝茶。”

  程康先一步跨入殿内,旋即挤入茶水间旁边的小间喝茶。

  韩玄与柳钦一前一后跟了进来。

  “老程,这回假不了,圣上刚刚急于出门,定是约见了傅家小女。”

  “可不是,傅伦在此,那傅家姑娘也定在西厅。”

  “刘桐处理傅廷玉去了,孙钊怕是要去上皇那里复命,咱们找准机会去捉咳咳,就是捉捉”柳钦支吾半天不敢将那个“奸”字吐出。

  程康斜睨他一眼,“得了,柳尚书,你爪牙多,你去。”

  柳钦脸色一收,“论爪牙,谁比得过你们督察院,还是程老见微知著,远见卓识,您亲自去,陛下定给几分薄面。”

  韩玄见二人争论不休,连忙噤声,甚至暗搓搓退了几步想溜出去。

  程康和柳钦一左一右钳住他,

  “韩尚书,天子大婚乃你分内之事,你打头阵,本官随后来。”

  “这琼林宴老夫给你坐镇,你大大方方去。”

  韩玄差点吐血,将袖子甩开,“要么一起去,要么干脆撂下不管。”

  一阵沉默后。

  程康抖了抖衣袍,正色道,“那姑娘年纪太小,再任由他们谈情说爱,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咱们一起去,捉个现行。”

  韩玄等的就是这句话,天子未婚,江山无后,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他这个礼部尚书,如今督察院的案头弹劾他的帖子不知凡几,眼下程康肯松口,他也着实卸下重担,“只要你们与我同去,圣上问罪,我替你们顶了。”

  又沉吟道,“偌大的皇宫,都在圣上掌握之中,他们能约在哪里见面?”

  柳钦咧嘴神秘一笑,“我打听到,陛下近来经营一药铺,打着皇商名义在外行走,这约见的地点吗,定是太医院。”

  三位老臣眼神堪堪一转,各自换了一身行头,掩人耳目,循着渐暗的天色,悄然赶往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