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看到了谁?
作者:肉包不吃肉      更新:2022-02-23 02:14      字数:4156
  谢清呈微微僵了一下。

  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

  他自然不愿与贺予共枕眠, 但他的状态太差了,也实在不愿与贺予起争执。

  贺予感觉到了他忽然紧绷的身子,知道他还没睡着, 于是在他耳畔低声说:“哥, 让我挤挤, 我冷。”

  “……早说了,让你睡床。”谢清呈想起身。

  “你别下去,我冻得都快受不了了。”

  “……”

  “真的, 谢清呈……我就抱抱你, 我什么也不做。”

  谢清呈见他确实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虽然觉得年轻男人身上如火炉,贴在自己后背都很烫,所谓的“冻死了”很像是在说谎,但终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由他去吧。

  谢清呈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在年轻人挨着自己睡时带来的暖意中,让自己放松下来。

  贺予毕竟才二十岁,血气足, 他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 能感受到男孩子的心跳和热度。逐渐的, 他不再冷得发抖了,慢慢地也有了些困意。

  只可惜身体松下来了, 心却松不下来。谢清呈一坠入梦中, 面前就是易北海举着菜刀, 仰头疯狂大笑的样子。

  而秦慈岩的尸身像断了线的偶人,从窗口坠落……坠落……

  蓦地化作了无数浮游的海月水母,水母飘浮在夕阳里,飘浮过布鲁克林街头的咖啡馆和蔬果店。

  那个如同他父亲一样的人抱着一纸袋的食物从店里走出来, 笑了笑:“小谢啊……”

  笑容在瑰丽的夕阳中渐渐模糊了,夕阳化作了鲜血,血水从破碎的尸身下不断涌出,又被雨水冲刷变淡。

  周木英和谢平躺在车祸现场,瓢泼大雨中警戒线拉起,肇事的自启货车在剧烈地燃烧着,火光冲天…

  火光如鬼舌舔舐天穹。成康精神病院内,江兰佩轻轻哼唱着:“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他冲进去,他来迟了,地上是谢雪支离破碎的身体……

  “咳咳!咳咳咳!!”

  “谢清呈!谢清呈!!醒醒!你醒醒!!”

  桃花眼蓦地睁开,瞳仁仍在紧紧地收缩着,谢清呈一身冷汗,喘息着,涣散的目光中映入贺予的脸。

  贺予俯压在他身上,一手撑在他枕头旁,一手轻拍他的脸,焦急地:“醒醒,你做噩梦了。”

  噩梦仿佛还在延续,谢清呈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思绪还在混乱中没有抽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贺予的面庞,那阴柔与英俊并存的容颜与会所之夜的贺予重叠。

  这一刻他仿佛又躺在了那张黑牛皮沙发上,下一秒贺予就会把殷红的烈酒浇在他的胸膛。

  谢清呈立刻起身,强硬的,决绝的,一下子把贺予推开了。

  “别碰我,咳咳……你……离我远点。”

  身体因病因梦而脆弱,但,眼神凌厉。

  本能地抵触。

  “……”

  贺予不是什么真正好脾气的人,他一片好心却被谢清呈推拒,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他随即看到谢清呈苍白的手在微微颤抖,脸庞埋入掌心时,连指尖都在觳觫。

  贺予骤然沉默了。

  他知道,那噩梦里,一定也有他的一份。

  男生的脸色慢慢地变得沉郁起来,他意识到现在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谢清呈的潜意识里想起曾经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情。

  而那些事情对于谢清呈而言,无疑是一段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他哪怕再是好心,再是渴望,再怎么想抱一抱谢清呈,去安慰他,谢清呈都不可能需要。

  他的存在好像只会加重他的病情罢了。

  贺予的目光又热又凶无措,就那么无声地望着他半天,最后还是生生按捺住了那种想要接近这个男人的,沉着脸,缓慢地下了床,推门走了出去。

  谢清呈一个人坐在床上,床上是两个人缔生出的温暖。

  那温暖渐次冷却了,他把头往床头架上一靠,仰起了线条脆弱的脖颈,而后,男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管贺予出去是干什么,兔崽子受伤了或者嫌他烦了,他都无所谓。

  他曾经想过要把最后一点热血给予贺予,但在会所那一夜,是贺予亲手把这捧热血倾倒了。

  哪怕后来他们又一同经历了生死,谢清呈内心深处也无法再如当初那样接受贺予这个人。

  他始终无法接受……

  谢清呈就那么独自冷静着,却没想到不过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复又推开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贺予端了杯水进来,那水是新烧的,还冒着袅袅白烟。

  男孩把水递给男人:“喝了吧。”

  “……”

  贺予垂眸不看他,兀自说道:“我以前一个人在家,做了不好的梦,就喝一杯热水。会舒服很多。”

  确实是这样的。

  在寒夜里,在噩梦的余韵中,很难抵抗这样一杯热水的诱惑。

  谢清呈闭了闭眼,最后还是道了声谢,接过了杯子,又从床头的药盒里拿了两枚白色药片,就着热水吞服下去。

  “这是治疗你精神埃博拉症的药?”

  “嗯。”谢清呈把药服下了,又喝了几口水,慢慢地缓了过来,嘴唇上也总算有些血色了,他见贺予想要拿起药盒端详,便抬手制止了他,“不是你吃的那种。你不能用。”

  贺予:“你确定这药真的有效吗?我觉得你身体还是很不好。”

  谢清呈抬眸看他:“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行,你是医生,行了吧。”贺予把药盒松开了,又转身往外走。

  谢清呈:“去哪里。”

  “我看你好烦,一会儿惊醒,一会儿又冷得发抖的,我不伺候了,我要去外面看星星。”贺予随便丢了一个蹩脚的理由给他,然后就离开了。

  贺予显然并不会去看星星,他是又心疼,又心热。

  谢清呈惊醒的样子,让他想拥抱住这个男人安慰他,谢清呈睡梦中不自觉地皱着剑眉微微颤抖的样子,又让他免不了勾起天生在床上就有的那点变态施暴欲,让他想和他激烈地做起来。

  而当贺予每次压抑自己的情绪,转移强烈的和感情时,自己的精神都会受到一定的损伤。

  内耗是很磨人的事情,何况他还要在谢清呈面前做出非常镇定的表象。

  贺予走到田垄无人处,拿一枚随身携带的冰冷刀片贴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上面是长久以来,他自我折磨时留下的疤痕。

  他这个病,不是伤人,就是自伤,没有鲜血和痛苦为祭,是绝不可能平息的。

  他现在不想伤害谢清呈,因为同为异龙的谢清呈受的伤已经够多了,那么他能伤害的,最终就只剩下了自己。

  血流了出来,但他的痛感却越来越麻木。

  贺予最后扔下了刀,微微痉挛的手埋入自己漆黑的发中,他抱着自己的头在原处,以心灵无声地呐喊着,他痛苦极了,却解脱不了。

  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会所里对谢清呈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会不会有个好一点的转折?

  “沙沙……”

  夜晚的风声回荡在黄土坡上,吹着枯槁的沙枣叶,贺予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忽然,他听到有窸窣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贺予抬起熬得猩红的眼,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裹着防风巾,看不清脸。

  不过瞧对方的身形,应该是个偏瘦的女人,并不是这家的农妇主妇。

  那个女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他们落脚的这户人家,在窗口处踟蹰徘徊,几次踮起脚尖想往里看。

  贺予有些怔住——

  因为她张看的这扇窗,正是他和谢清呈居住的客房窗户!

  贺予定了定神,立刻起身。

  在这个诡异的清骊县,似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易北海,卢玉珠,庄志强失踪的女儿赵雪……他们全都来自于这里,清骊县像是有一张瞧不见的黑色巨网,网罗着各种命案,失踪事件,黑恶势力。

  而他和谢清呈两个外乡客,在调查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时,不可能不被觉察发现。

  说句实话,哪怕有人奉命来干掉他们,他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自打到了清骊县的地界,贺予的戒备心就非常高,哪怕是入睡了都还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是的,他不怕杀人也不怕见血,只要对方露出一点想要动手的苗头,那便正好是往他的枪口上撞。

  ——他心里有很多的病潮要宣泄。

  那些罪犯如果要拿他们开刀,有了正当防卫的理由,他甚至能将他们开膛破肚,掏心挖肺。

  贺予紧盯着那个还未发现他的红衣女人的身影,凝神屏息,慢慢地向之靠近……

  他猩红病态的眸映着女人鬼祟的身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予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

  那个女人把手往后面一背,似乎打算掏出什么东西。

  一时间,成康命案,广电塔命案,包括后来《审判》剧组的命案,一系列杀人不眨眼的情景都在贺予脑中闪过!

  难道是枪?!

  他在暗她在明,他动作比她更快。女人的手才刚一触到她腰后的那个坚硬的东西,就有一柄尖刀抵上了她的后背心。

  贺予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乱动。”

  女人纤细的身子猛地一颤。

  贺予的刀尖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脊椎,滑到她藏在防风服底下的那只手旁。

  “把东西放下。”

  女人:“……”

  贺予寒声重复,危逼更甚:“放下。”

  女人开口了:“……看来我没得选择是吗?”

  “你没得选择。”

  片刻沉默。

  这个女人像是自己也判断出了在这个状况下,自己除了听话之外,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于是一声闷响,一样重物落了地。

  只是天色太暗了,贺予并不能看清那到底是一样什么东西。但他现在也并不急着看。

  “很好。现在,手举起来,转身。”他命令道。

  “……”

  “转过来。”

  女人没有办法,依着贺予的要求,缓慢地回过身。夜色中,贺予看到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他一定在某个地方与这双眼睛长久的对视过。

  “把你的面纱摘下。”

  “……”

  “快点。”

  远处传来几声深夜犬吠,成了这两个人在山村对峙时诡谲的背景。

  女人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贺予,然后缓慢地抬起手,抬到自己的防风面纱边,再然后——

  她忽然反手一个擒拿格挡,力气大得惊人,用完全不是她这样体型的女人该有的力度推开了贺予的压制,接着一记鞭腿扫过,逼得贺予不得不瞬间拉开和她的距离。女人趁着这个机会往前跑去,而贺予暗骂一声,一把拽住她的斗篷袍角。

  女人嘶哑地:“放开!”

  贺予没有放手,袍角在两人的猛力拉扯之下被撕坏了,过大的力度让她的面庞露了出来。

  饶是贺予心中有千万种猜想,再是淡定,不畏惧各种各样的凶手,但当朦胧的光线洒在那个女人脸上时,他还是一下子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