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彻悟
作者:衔香      更新:2022-02-23 01:47      字数:4405
  被爹爹这么认真地问着,柔嘉忍不住一阵心慌。

  她敛了敛眼皮低下了头:“爹爹怎么突然这么问?”

  江怀也是个内敛的人,先前因着先帝的事,他对萧凛天然没什么好感,又因着女儿一连被设计了这么多次,愈发心痛。

  可是后来萧凛这一次次的举动看着对她不像是无意,他已然有些动摇。

  如今又亲耳听到了女儿的话,他更是极不是滋味。

  犹豫了片刻,他才开口道:“爹爹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过的好,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地带你出宫,也是想让你过的自由些。可是如果你在宫里有牵绊,那爹爹带你出宫反倒是害了你。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和你无关,爹爹也不想让你背着包袱。”

  “没什么牵绊,爹爹你想多了。”柔嘉看着爹爹满面的风霜,慢慢低下了头,“不过是年少时不懂事罢了,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早就忘了,方才只是被谢二勾起了一些回忆,胡言乱语罢了,等到出了宫远离这里便好了。”

  他这个女儿,看着温温柔柔,其实认真起来,像她娘亲一样倔强。

  当初江凝也是这样,轻轻柔柔地答应他要出宫,一转身便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能再让女儿重蹈覆辙了。

  江怀长长叹了口气,嘴上却没再劝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好,无论你想要什么,爹爹都会随你的心意。”

  告别了父亲,柔嘉慢慢踱回了太极殿,靠在枕上合上了眼。

  眼睛闭上了,耳朵听得却愈发清楚。

  耳边细碎的脚步声,男人的闷哼声,太医的焦急声,不时还有手忙脚乱的侍女不小心打翻了铜盆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的伤大概又严重了吧。

  也是,她白日里误会了他,他气的那么狠。

  柔嘉一想到他在书房里那挽留她的眼神,心里便说不出的发闷。

  辗转了许久,当那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她刚要合上眼帘的时候,偏殿的门忽然被重重地叩着。

  守夜的侍女连忙去看看,刚拉开了一丝缝,那外面的人便挤了进来。

  原来是前来探望的永嘉。

  “皇兄的伤口裂了,傍晚又发起了高热,你去看看他吧。”永嘉着急地冲进来,隔着一道屏风,冲着那纱帐微隆的一团劝着,“他一直在找你。”

  柔嘉闭着眼,并不回应。

  永嘉看着那无动于衷的人,险些冲过去把她晃醒:“我知道你没睡,皇兄的伤真的很重,你现在难道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吗?”

  她质问的声音很大,和外面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柔嘉无法再装睡,只好低声回答道:“我已经是有婚约的人,再去不合适。”

  永嘉简直要被她的固执气疯了。

  可她说的又实在没错。

  为难之下,她一扭头重重地带上了门:“好,你够心狠。”

  长痛不短痛,她心不狠能怎么办呢?

  柔嘉看着那门外飘忽的人影久久未言语。

  内殿里

  萧凛伤口裂开之后流了不少的血,又发了高热,躺在床上汗涔涔地睡着。

  躺了许久,不知梦到了什么,他猛然睁开了眼。

  永嘉坐在床边,原本已经守的昏沉,一察觉到动静立马凑了过去:“皇兄,你醒了?”

  萧凛刚睁眼,意识一片混沌,斜着头看了片刻,一认出来那守在床边的人是永嘉,眼中的光亮瞬间黯了下去:“你怎么来了?”

  永嘉看着他瞬间落寞下去的眼神,心里极不是滋味,勉力挤出一个笑替他解闷:“皇兄难得生病,我可不能错过你虚弱的样子。”

  “胡闹。”萧凛低斥了一声,脸上却并不见严厉,“都成了大姑娘了,马上要出嫁了,成日里还这般不端庄。”

  “嗯。”永嘉看着他下颌的青茬和干裂的嘴唇忽然鼻尖一酸,低下了头,“等皇兄养好身体,怎么说教永嘉都行。”

  “哭什么。”萧凛动了动干裂的唇,“不过是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

  “有何担心的,朕是皇帝,身边那么多太医,侍女,你安心出嫁便是,不用担心朕。”萧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旋。

  他身边的确有很多的人,但是却没一个亲近的人。

  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枕边人,也要离他而去了。

  永嘉踌躇地看向他:“那皇兄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吗?”

  萧凛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她那么喜欢谢二,朕就算强留下她又有何用?”

  “谢二?”永嘉眼中将欲滑落的泪瞬间止住,一脸困惑的看着他,“她何时喜欢上谢二了,他们从前不是都没见过吗?”

  “没见过?”萧凛皱眉,原本委顿的神情倏地又精神了起来,直起了背盯着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永嘉一头雾水,将那日在宴会上的听闻一一说了出来:“那日宴席尚未开始的时候,我见她和谢二对视了一眼,以为他们从前是旧识便多问了一句,可她说她并不认识,也是头一回相见。我见那谢二与你从前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也多留意了两眼,谁知后来竟会突然冒出了一张圣旨……”

  如果他们是在宴会上才头一回相见,那她那晚口口声声说的喜欢的人是谁?

  那么巧,谢二和他从前又长得有些相似。

  萧凛神色忽沉,再想起她那时伤心的控诉的样子,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猜想勾连在一起,脑袋一疼,突然明白了过来。

  她那会儿声嘶力竭说喜欢的人其实是他吧。

  她不想让他毁掉的人,也是从前的他吧。

  所以,她暗中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却用卑劣的手段一点点毁掉了她的喜欢,亲手毁了他们最开始所有的可能。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是他亲手把他们推向了不归路。

  原来她也不是没爱过他,而是被他一点点磨灭了爱意。

  事到如今,他如何能怪她狠心,分明是他绝情在先。

  萧凛一想到这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皇兄,你怎么了?”永嘉见他捂着心口,慌的六

  神无主,连忙起身想出去,“快传太医,皇兄忽然心口疼……”

  可她刚一转身,那原本斜靠着的人一阵剧痛袭来忽然昏了过去。

  “皇兄!”

  永嘉一手撑住了他高大的身躯,满手是血,捂着他裂开的伤口手足无措:“怎么会突然这样,为什么会流了这么多血,太医呢,快过来!”

  一直守在外面的徐慎之一听见声音便立马拎着药箱冲了进来。

  刚平静下来的太极殿顿时又乱做一团,萧凛这次急火攻心,病情来的极为汹涌。

  一连数日,他烧的昏昏沉沉,意识昏沉的时候,连药都灌不进去,太极殿的太医跪了满地,战战兢兢,束手无策。

  永嘉满心懊悔,后悔不该对皇兄说这么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永嘉咬了咬牙,又去敲了偏殿的门:“皇兄突然病重,现在连药都喝不下去,太医说再这样烧下去,情况恐怕会越来越坏,你就去看他一眼吧!”

  一门之隔,柔嘉这几日夜夜难以安眠,正执笔抄着佛经,声音仍是淡淡:“我不是太医,我去了也没用。”

  “你怎知没用?”永嘉已经急到嘴角都起了泡,声音里满是自责,“都怪我,若不是我那日多嘴跟他说了你和谢二在宴席上是头回相见的事,他也不会病成这样,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皇兄一听见就突然急火攻心了?”

  “怪不得,原来他知道了……”柔嘉喃喃地念了一句,有些失神。

  永嘉看着他们两人打哑谜的样子,心里一阵着急:“你再不去,万一皇兄真的出了事一切都来不及了,小满还小,你忍心看他没父亲吗?再说,他已经打算放手了,你便是要走,也合该给他个放手的机会。”

  他真的要放手了吗?

  柔嘉被她说的手中的笔尖不住地发颤,停顿了半晌,还是搁了笔,长长叹了口气:“最后一次。”

  终于听到她松口,永嘉破涕为笑,连忙把药碗端给了他:“那你快去,皇兄听到你的声音说不定就会清醒过来。”

  内殿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那躺在榻上的人双目紧闭,前所未有的虚弱。

  仿佛精气神被抽走了似的。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柔嘉轻声念了一句,端起了碗试图给他喂药。

  可是勺子递到了唇边,萧凛抿着唇不张开,反倒一伸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攥着不松手。

  手腕被他突然攥住,柔嘉手指一松,那勺子当啷一声坠了下去。

  “放手。”柔嘉小声地劝着他,“药碗要洒了。”

  可萧凛听到了久违的声音,非但不放,反而握的更紧,拧着眉一声一声叫住她别走。

  “我没走。”柔嘉试图劝着他,但他现在意识不清,全然听不懂,反而把她握的更紧。

  他一使劲,药汁洒了一地都是。

  柔嘉无奈,只好把剩余的药碗放下,静静地陪着他坐着。

  她停止了动作,萧凛握住她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默默相对着。

  他们纠缠了这么久,平时一见面不是争执便是亲密,恩恩怨怨交错在一起,鲜少有这般平静的时候。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柔嘉也没点灯。

  窗外的太阳已经落了山,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里一点点挪走,当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的时候,萧凛慢慢醒了过来,沉沉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

  天色已经暗了,背对着窗子,那坐着的人只剩了一团模糊的光影。

  柔嘉没想过他会忽然醒来,抽了手便要离开。

  可她刚动了一下,那躺着的人忽然干哑地问了她一句:“是永嘉吗?”

  柔嘉知晓他是认错人了,站着没动。

  萧凛没得到应声,大约是明白了,又问了一句:“她还是没来过一次吗?”

  柔嘉垂下了眼,擦着手上的药渍不吭声。

  “好,朕知道了。”

  萧凛慢慢闭上了眼,向后靠在了床头。

  柔嘉见他还是没认出来,无声地把药碗递给了他。

  萧凛这回倒是没抗拒,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饮完了药,他又合上了眼,食指抵着太阳穴一下一下地按着:“你出去吧。”

  柔嘉放下了空药碗,还是没接话。

  张德胜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领着人端着膳食进来。

  一进门,看到了久违的身影,他眼中一喜,便要掌灯。

  可柔嘉却食指抵着唇对着他摇了摇头,在一片黑暗中转身出去。

  她转身离开之后,张德胜叹了口气,才点了火烛。

  室内一亮,萧凛被灯光一刺睁开了眼,正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的远走的背影。

  他攥紧了手,才控制住自己没去追。

  直到那身影一点点消失,彻底从门里出去,萧凛紧攥的拳才慢慢松了开,合着眼朝张德胜吩咐了一句:“把请期的折子拿过来吧。”

  张德胜愣了片刻,觑了眼那远走的背影:“陛下,刚才公主已经来看您了。”

  “朕知道。”萧凛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她来了,可是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已经对她用了这么多卑劣手段,不想再毁了在她心里的最后一丝体面。

  萧凛抵着拳咳了一声:“把那折子拿来吧。”

  “是。”张德胜不得已,只好起身将那折子从层层的奏折中抽了出来,递到了他跟前。

  萧凛盯着那折子看了许久,才慢慢落下了朱笔,批了一个“准”字。

  一撇一捺滑过,到最后一笔,他往日能弯得了大弓,勒得了烈马的手腕却卸了力,手指一松,那朱笔一点点从锦被上滚了下去,划出了长长一道猩红的痕迹。

  他为她的婚期择在了腊月二十六。

  在她生辰的前一天出嫁,算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生辰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