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图谋
作者:衔香      更新:2022-02-23 01:47      字数:4786
  三年后,毓庆宫里

  已经到了戌时三刻了,照常太子殿下这个点应该安寝了,可是他今晚却格外地闹。

  “殿下,陛下今晚在乾元殿设宴,恐怕没时间过来了,您还是早些睡吧,不要等陛下了。”

  几个嬷嬷手忙脚乱的围追堵截着那赤着胖脚丫在毯子上乱跑的小孩。

  “不要!”

  萧启扁着嘴,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条虫。

  他虽然是个胖墩儿,但惯常与这些嬷嬷躲藏,手脚极为灵活,眼见着那嬷嬷要扑过来,小腰一扭,忽然从她的胳膊肘底下钻出去了。

  那嬷嬷扑了个空,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忙拍着胸口呼气。

  萧启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拍着手咯咯直笑。

  只是他才刚笑了两声,身后就传来一道沉沉的嗓音。

  “朕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身为太子,要宅心仁厚,对待宫人也不可过分苛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萧凛教训着那个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孩子。

  “父皇!”

  萧启一见来人便咧开了嘴,自动忽略他的责骂,兴冲冲地迈着肉乎乎的小短腿朝他冲过去,“抱!”

  小孩子声音奶声奶气的,又专会捡好话说,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扑上去,萧凛轻轻一使力便将人整个举了起来。

  “又不听话了,朕不来,你就不睡觉了是不是?”

  萧凛抱着怀中的小胖墩,故意板住了脸。

  萧启巴住他的脖颈不放,蹭了蹭他的脖子,“父皇不来,小满睡不着……”

  小孩子生的格外可爱,和他一样高鼻深目,样貌英气,唯独那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嘴巴格外小巧饱满,唇红齿白,像极了他的母亲。

  连撒娇的时候眉毛扬起的弧度都和他母亲格外相像。

  萧凛怔了片刻,敛了神色:“这不是来了,快睡觉去。”

  陛下一来,太子殿下便安分了许多,热出了一头汗的侍女们终于松了口气,准备着沐浴的热水和收拾床铺。

  沐浴完,萧启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呲溜一下便钻进了被子里。

  “太子殿下,您身上的水还没擦干!”

  嬷嬷跟在后面追着,可萧启却钻在被子里东窜西逃,怎么也不肯出来。

  “朕来吧。”

  萧凛接过了帕子,一掀开被子,直接将人捞了出来,帕子一扔上去,用力的擦着。

  “疼疼疼……”

  萧启柔嫩的脸颊被他的大手搓的直泛红,可父皇眼神一低,他扁了扁嘴,只好任由着他粗鲁的搓着头发。

  “好了,擦干了,快睡。”

  萧凛胡乱擦了几把,敷衍的将人塞进了被子,掖了掖被角便要吹灯。

  “还有小老虎!”

  萧启乖乖地躺在大大的枕头上,眨巴着圆眼睛看着他。

  这是他睡觉的惯例。

  萧凛没说什么,起身将那收在柜子里的虎头鞋给他拿了过来。

  那虎头鞋已经有些年头了,颜色褪了,老虎的须须也没了,可萧启仍是当个宝一个,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口。

  萧凛看着他蠢儿子紧紧抱着小鞋子的样子,心情忽有些复杂。

  这虎头鞋是当初柔嘉唯一给他做过的东西,只做了一只,便因为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停了手。

  她当初是真的决绝,说好了生下来就走,便真的没半分留恋。

  怀孕的时候,她就回了猗兰殿,再也不见他。

  孩子出生后,任凭孩子怎么哭闹,招着手怎么要母亲,她都没抱过他一下,也没看过一眼。

  即便是涨奶,涨到溢出来了,疼的她睡不着,萧启饿的嚎啕大哭,她也没喂过他一次。

  后来还是宫里的老嬷嬷劝了许久,她才同意亲自喂养他。

  但出了月子之后,她又毫不迟疑地喝了回奶药,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假死出了宫,跟着江怀回了江州老家。

  出宫的路上被白家的余孽围堵,马车不小心撞到了山崖,她头上受了伤,过去的记忆磨灭殆尽。

  自此,她更是将他们父子忘得一干二净。

  忘了也好,这些年,她过的实在太苦了。

  得知女儿失忆的时候,江怀喜极而泣。

  当看到他追过来时,这个做父亲的又跪在他脚边声泪俱下地恳求他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也不要再让她背负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

  萧凛一开始并不答应。

  他动机的确不纯,他就是在赌她心软,想靠着孩子绑住她。

  但那时他也做了父亲,他才明白一个父亲的心情。

  后来当他看到那个醒来时拈着一朵野花都能笑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沉默地在窗外站了许久,还是点了头,抱着哭闹不休的萧启折了身,放他们去了江州。

  江怀也防着他们,再没带她回过邺京。

  这一别,就是两年。

  思绪回转,萧凛拉了拉被子,盖住了那刺眼的虎头鞋,声音低沉:“好了,快睡吧。”

  床边的灯吹灭了一只,萧启有些着急:“父皇,还有衣裳,母妃的衣裳,你忘了给小满拿了!”

  这是萧启的另一桩执念。

  当初柔嘉出月子之后立即就走了,但萧启太小,还不到断奶的时候,又不肯吃其他奶娘的奶水,那几日没了母亲又哭又闹,哭到都生了病。

  萧凛没办法,只好将柔嘉没带走的衣服翻检出来,盖在萧启的身上。

  闻到了母亲的味道,萧启才终于安静下来,慢慢能够让奶娘喂养。

  但他睡前一定要盖一件柔嘉的衣服的习惯却是保留了下来。

  萧凛也曾经想过纠正他这个坏习惯,但他私心里又不想让孩子忘记母亲,于是便由着他抱着。

  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洗晒晒,到了现在,早就没有她身上的香气了。但似乎母子连心,萧启只要抱着便能睡的格外好。

  盖好了衣裳,抱紧了虎头鞋,两件大事都做完,萧启终于满意了,眨巴着卷卷的睫毛跟萧凛道别:“小满要睡了,父皇也早点休息吧!”

  萧凛揉了揉他圆滚滚的脑袋:“睡吧。”

  今夜是十五,吹灭了烛火,窗外的月光却格外的清亮。

  萧凛看着窗外的圆月,再看着眼前睡着的儿子,心绪忽有些不宁。

  她离开的前一天,萧启仿佛感知到了一般,一直哭闹不休,整夜缠在她怀里不放手。

  柔嘉那天反常地抱着他哄了一晚上,只是在平明的时候还是松了手,趁着他睡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启醒来找不

  到母亲,开始放声大哭,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萧启整夜整夜地啼哭,哭到嗓子都哑了,声音细弱的跟奶猫一样,格外可怜。

  一开始,萧凛什么都不会,孩子在哭,他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后来老嬷嬷总让他去抱一抱,他才学着去抱一抱那小肉团。

  可那孩子实在太小,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一团,萧凛每次抱着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慢慢地萧启适应了他,可经过柔嘉离开的一遭,他又变得格外认人,除了他谁都不要,别人一碰就哭的撕心裂肺,那段时间萧凛不得已,只好连上朝的时候都抱着他。

  时间一晃,他都已经长的这么大了,她也离开他这么久了。

  萧凛站到指尖都发了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儿子的长睫。

  萧启被他一摸,似乎察觉到了父亲的心事,刚闭上的眼慢慢睁了开,滴溜溜地转着眼睛看着床边的高大的身影。

  “怎么还不睡?有事?”

  萧凛收了手,看见儿子眨巴的眼睛问道。

  萧启立马闭上了眼:“没有,小满已经睡着了。”

  蠢东西。

  哪有人睡着了还会说话的。

  萧凛低笑了一声,伸手捏了儿子的脸:“说,什么事?”

  萧启被他捏的生疼,睁着眼,眨巴了许久才小声地问他:“父皇,母妃……母妃是不要小满了吗?”

  “谁跟你说的?”

  萧凛神色忽然沉了下来。

  萧启最怕父亲冷脸的样子,拨浪鼓一般立马摇头:“不是,是小满不小心听到的,嬷嬷说母妃不喜欢小满,也不喜欢父皇,母妃是……”

  是什么来着?

  萧启捂着脑瓜想了好久,才想了起来:“她们说母妃是父皇的妹妹,小满是你们乱-伦是生下来的,父皇,什么是乱-伦啊?”

  他的话一脱口,那守夜的宫人立马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萧凛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了怒火,平静的摸了摸他的头:“她们是在胡说,别乱想了,没有的事,睡吧。”

  他面色虽然缓和,但眼风一扫,张德胜立马会意,躬着身出去。

  自公主走后,陛下的脾气便越来越阴晴不定,只有到了毓庆宫的时候才稍稍和缓一点。

  可这些不要命的宫人竟敢在太子面前乱说,张德胜看着外面的月光叹了口气,这毓庆宫怕是又要来一场大换洗了。

  父皇今天摸了他好几次头,萧启很开心,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可是,母妃如果喜欢的小满的话,为什么不要小满呢?”

  萧凛揉了揉他的头,声音低沉:“母妃没有不要小满,是父皇骗了她,伤了她的心,她生气了所以和咱们躲猫猫呢。”

  “那父皇为什么要骗母妃?”

  萧启困惑地看着他,他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骗人不好。

  “因为父皇想留住她。”

  萧凛声音干涩。

  想留住母妃所以骗了母妃,那一开始母妃又为什么要走呢?

  萧启认真地思考着,挠着小脑瓜有些绕不过来,不过他现在知道母妃还是喜欢他的,萧启十分开心:“所以,母妃没有不要小满咯?”

  “嗯。”萧凛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母妃她……她只是忘记小满了,小满想不想见母妃?”

  “可以吗?”萧启瞪大了眼睛,拼命地点头,“小满好想母妃,小满想见母妃!”

  儿子想她,他也想她了。

  她走了两年多了,每个月他都会去江州悄悄见她两次。

  平时照顾父亲,她并不怎么外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她才会出门逛庙会,采买东西。

  每每这两天,萧凛总是坐在马车里,目不转睛地等着那青瓦白墙里走出的人。

  江州是个水乡,把她滋养的很好,比从前更加容光焕发,因为生育过的缘故,身材也愈发饱满有致。

  每次见到她,他都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她。

  可是爱也好,恨也好,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怕吓着她,萧凛每一次只是沉默地坐在车里,一遍遍在脑海中幻想着抱住她的场景。

  他原以为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光是看着她笑,知道她过的很好便足够了。

  但每一次见她回来,他那半个月都无比地煎熬。

  上一次,当看到江怀要给她议亲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娇羞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可以不嫁,但若是要嫁,嫁的人只能是他。

  她不记得了也好,那他们就重新开始。

  这一次,他会学着按她想要的方式爱她。

  萧凛回神,看着眼前和她生的三分像的儿子,沉沉地问着他:“见母妃可以,但母妃不喜欢不乖的小孩,朕从前教你的你还记得吗?”

  萧启挺直了小小的背,乖巧地点头:“记得。”

  “说来听听。”

  萧凛敛了神色,像考官一样审视着他。

  萧启将胖乎乎的小手背到身后,字正腔圆地念着:“母妃以前叫秦雪浓,现在叫江雪浓,是江州司马的女儿,生辰是正月十五,今年十九岁,长得很好看,最好看,但母妃记性不好,把小满和父皇忘了,母妃的胆子很小,比小满还小,小满不能吓到她。”

  “父皇,我记得对不对?”

  萧启已经倒背如流了,仰着黑亮的眼神骄傲地看着他。

  “嗯。”萧凛揉了他一把,“那如果你见到母妃,你该怎么叫她?”

  虽然萧启很想很想母妃,但母妃年纪还小,突然冒出一个儿子会吓到她的,父皇教过他不能吓到母妃。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虽然不情愿,还是小声地回答着:“小满应该叫姐姐,不能叫母妃,也不能叫娘亲。”

  “还不算蠢。”

  萧凛将桌案上的几幅画递了过去,“认一认,哪个是你母妃?”

  那些画都很大很长,萧启趴在了上面,一张一张的看着,当看到一个穿着妃色襦裙的女子拈着花莞尔一笑的时候,萧启眼睛瞬间放光,指着那画上的人奶声奶气喊着:“这个!我母妃最好看!”

  “……”

  萧凛跟他说过柔嘉的很多特征,也给他看过不少画。

  但“最好看”,的确更好认一点。

  萧凛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脑瓜:“行了,睡吧,朕明天带你去见母妃。”

  明天?

  萧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眼睛都忘了眨。

  可是母妃真的会喜欢他吗?

  萧启低头对着手指,小小的心里头一回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