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以后,深城的一栋院子里，韩兑正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哼着歌儿。

  他放在屋里的大哥大响了，韩兑懒得动,便喊秦肃给他拿电话。

  秦肃拎着砖头般的大哥大出来，韩兑接过电话,大声道：“喂，哪位？”

  那边传来周游的声音：“韩总，韩老板,你还记得我吗？周游。”

  韩兑笑道：“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周大明星，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你了,你演的那个小混混挺好的,一看就是本色演出。”

  周游嗤笑一声：“笑话我呢？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想演反派和男配角了,我要当导演，自导自演。”

  韩兑说道：“好，有志气。”

  周游换了副语气：“韩总,你现在可是大老板了，给我投点资呗。赚了你拿大头，赔了，算我的，我以后慢慢还。对了，剧本我整得差不多了，写得是知青的插队生活,名字叫：《火红的青春》。取景地在韩李村，那地方有现成的拍摄基地和现成的群众演员。你看怎么样？”

  韩兑听着听着，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挺有想法，不瞒你说,我原来的计划中，就有这个打算，韩李村有山有水，自然环境不错，群众基础好，弄个影视城挺不错。”

  周游越说越兴奋：“韩总，咱俩不愧是好哥们，心有灵犀一点通。对了，你看这样行吗？我现在就去买机票，飞到你那儿，咱俩彻夜长谈。”

  韩兑说道：“彻夜长谈就算了，我不熬夜加班。”

  话没说完，信号突然断了。

  这破大哥大，又贵又沉，信号还差。

  韩兑自言自语道：“你等着，老子要做出一款信号强，体积轻的好手机。”

  秦肃从屋里出来，顺手递给韩兑一杯凉茶，说道：“你到花园外面试试，信号略好些。”

  韩兑懒得动，“不去了，反正那家伙会来找我面谈。”

  秦肃问道：“周游那家伙不是在拍电影吗？来找你干吗？”

  韩兑说：“人家要当导演，来拉投资。”

  秦肃说：“那家伙不太靠谱，别信他。”

  韩兑不这么认为，“他还行，想法很有可行性。”他简单地把周游的话复述一遍。

  秦肃不太赞同：“就知青下乡那些事也能拍电影？”

  韩兑说道：“怎么不能拍？艺术来源于生活。再说了，知青下乡那可是一代人的特殊回忆，拍好了，说不定能火呢。”

  秦肃：“你觉得好就好。我也发现了，很多时候，我看得没你准。”

  韩兑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秦肃，你太谦虚了。你的眼光比我好太多了。我这人哪哪都好，就是眼光一般般，还容易被表面的东西诱惑。”

  秦肃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某人在变着花样夸已贬他。

  他的嘴角扬起笑容，走过去，双手在韩兑背上摩挲。这个办法在北方的冬天很管用，在深城这里完全失效。

  韩兑说道：“秦师傅，我的肩膀很僵硬，你用点力按。”

  秦肃轻哼一声：“蹬鼻子上脸是吧？”

  话是这么说，可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韩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按，秦肃一边按摩一边跟韩兑聊工作的事。

  “你真觉得那个老刘可用？”

  老刘是韩兑请来的副总，秦肃不太看好他，觉得这人有点奸诈。

  韩兑说道：“大秦，咱们现在是开放初期，鱼龙混杂。太正直的人做生意还真不行，就得是老刘这样的人才行。那个老刘可用，但不能长用。咱们先用着，一旦发现有问题就及时撤换。你放心，我看着呢。”

  韩兑和秦肃之前在首都弄了个公司，名字韩秦贸易公司，雇了几个人，梁宾就是其中一员。名义上是贸易公司，其实就是倒爷。从南边和港城倒货到内地卖，公司不大，但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第一桶金后，两人便来到深城大展手脚。短短几年内，两个名下已经有了七家公司，三家饭店，好几块地皮。几家公司有专业的经理人管理，韩兑和秦肃只负责拍板大事。

  不仅如此，韩兑还委托秦直和他的同学在米国帮他投资，买股票，大赚了几笔后。秦直那帮人对韩兑是心服口服，隔着大洋称他为韩哥。

  秦肃帮韩兑按摩了一会儿，累了，便躺在韩兑旁边的另一张躺椅上晒太阳。

  秦肃问道：“最近都挺太平？没人找事？”

  韩兑和秦肃两人在圈内非常有名，人长得帅，有能力有手腕还有人脉。大家一提起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过，也有人恨得牙痒痒。那就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们。

  这些竞争对手起初见两人年轻，以为好欺负，就想上来踩几脚。结果，人没踩到，脚断了。

  秦肃把人整得鬼哭狼嚎，韩兑再上去补刀。那帮人哭爹喊娘，落荒而逃。如是几回后，两人的名声是不胫而走。

  有人总结道：秦国是虎狼之师，姓秦的也是虎狼。姓韩的看着文弱，实则更狠。反正两人都不能惹。

  韩兑笑道：“现在谁敢惹咱俩？人称深城双煞，我不找他们的事是我善良，还敢找我的事，不想活了？”

  秦肃说道：“话虽如此，你也得悠着点儿。对了，我给你请了两个保镖，以后，我不在，你出门就带着他们。”

  韩兑本想拒绝，一想，现在的治安确实不太平。有时候，他还得带着大额现金，谨慎无大错，请就请吧。

  韩兑晒了会儿太阳，便回屋去写文章。他明面上是公司老总，青年企业家。暗地里是键政局局长，战忽局局长，时不时地写些文章，评评时事，指点指点江山，揭露一些黑幕，打打假。有时也会写些英文文章让秦直帮他投到国外杂志上，忽悠一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这些文章看上去都像真的，有理有据，但关键部分是假的，专门把人往沟里带，能带几个算几个。掩护祖国崛起，从我做起。

  他的文章影响了一些人的决策，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对国人起了警示作用。

  韩兑做这些事时十分小心，但再小心也有暴露的时候，特别是有关部门想查你的时候，怎么也没办法躲藏。

  韩兑的文章，有关部门有时候能明白，有些暂时不能领会，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偶尔韩兑被请去喝喝茶谈谈话。韩兑也不在乎，就当上学时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这事他有经验，话术改改能通用。

  你说我言论过激，行，我承认，我年轻嘛，年轻人不过激还叫年轻人吗？

  你说我犯了错，行，我也承认。谁还没犯过错？

  你让我改掉，行，我尽量试试，但改正错误嘛，道路总是曲折的，迂回的，可能改着改着又回来了。

  韩兑的原则是，痛快承认错误，但坚决不改。态度是态度，行动是行动。

  对于韩兑的行为，秦肃先是劝，后来见劝不住，索性不劝民，每当有苗头时，他就赶紧默默打点关系。

  韩兑在鸡蛋上跳舞，跳得还很好，也没出现大的岔子。他对此很满意。

  周游第二天上午就到了深城。韩兑被他的行动力震了一下。

  周游一脸憔悴地出现在韩兑家门口，秦肃看到他，说道：“你还真来了？”

  周游：“放心，我不是来看你的。”

  秦肃指指最东边的那间房：“你去客房里洗个澡，睡个觉，韩兑昨晚熬了夜，11点才醒。你别吵着他。”

  周游叹道：“原来当老板也不容易啊，轻易不熬夜的韩总也熬夜了。”

  秦肃开着车出门，周游去客房休息。

  韩兑睡到11点才起来，一出卧室就看到周游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走过去，捶了周游一下：“大侄子来了，又长高了哈。”

  周游白了韩兑一眼：“大叔，您老身体看上去挺健康。”

  周游惦记着自己的正事，赶紧把包里的剧本拿出来给韩兑看。韩兑一边喝着茶一边认真阅读。

  读了几页，他就觉得不对劲，问道：“小周，我咋觉得你这剧本里的人物很熟悉啊？”

  周游笑着说：“你当然熟悉，这主角就是以你为原型。你不觉得你的奋斗史很有戏剧性吗？这是天生的电影素材。”

  韩兑接着看下去，又问道：“我想请问一下，剧本里的霸道女知青原型是谁？”他想来想去也没找出原型，跟陈夕略有一点像，但又不确定。

  周游狡黠地笑道：“哈哈，你竟然没看出来，这个原型就是大秦同志啊。”

  韩兑：怪不得没认出来。

  等到韩兑把整个剧本看完，不得不佩服，周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别的不说，这剧本功力还是很强的。人物有血有肉，主配角各有特色，故事既有戏剧冲突，又有生活气息。有了好剧本，只要导演水平不太差，演员水平过得去，这电影基本没问题。

  周游用谄媚的语气说道：“韩总，你看这资金……”

  一谈到钱，韩兑就不谈感情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周，你之前没导过电影吧？”

  周游：“你之前也没当过村支书，不照样当得好？你也没当过老板，可是一当就成。人生总有个第一次嘛。”

  韩兑认真地说道：“你跟我不一样。我上辈子当过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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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周游噗嗤一声笑了，“实不相瞒，我上辈子也当过导演。”

  韩兑又问：“那你的预算是多少？”

  周游掰着手指头给韩兑算帐：“设备我租一套，几千块应该够了，但长得交几万的押金。

  男主角我演，女主角还没找好，几个配角有我的同学友情出演，管吃管住就行。拍摄地点我也想好了，大部分都在韩李村拍摄，我们准备租一个院子，租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群众演员就请韩李村的村民，到时候商量一下，看给多少工钱合适。总的算下来，我只要10万块就够了。我自己有1万，你给我9万就行。”

  韩兑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给你20万，你好好拍。赚了，我分成百分之三十；赔了，算我的，反正你也还不起。”

  周游怔了一下，突然上前，紧紧地握着韩兑的手，激动地说道：“韩兑，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好哥们。下辈子，你当男人我当女人，我给你当媳妇。”

  韩兑：……

  周游还正在煽情表白，秦肃黑着脸站在门口。

  周游扭头看到秦肃，赶紧解释：“秦总，我说的是下辈子，跟你没关系。”

  秦肃：“下辈子也不可以！”

  周游是无言以对。

  周游得罪了秦肃，吃饭时，秦肃对他态度十分冷淡。

  周游心想你冷淡就冷淡，反正我也不是冲着你来的。

  谁知秦肃冷淡了一会儿又变热情了，他的热情很奇怪，吃完饭就开始问道：“周游你有对象吗？”

  周游摇头，秦肃再问：“既然没有，为什么不找？”

  周游奇怪地问道：“秦总，你是不是跟偷偷跟我妈联系了？为什么你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秦肃：“我建议你回去赶紧找个对象。”

  周游：“你以为我没找？我就是找不着。”

  秦肃：“你眼光太高了，放低点。”

  周游：“我眼光不高。”

  韩兑在旁边接道：“周游眼光确实不太高，我猜应该是别人眼光高。”

  周游竖起大拇指：“韩总，你说得对。”

  韩兑第二天得去处理公司的事，下午回来时，看到桌上有张纸条：“韩总，轻轻地我走了。你的钱我也不要了。秦肃给我投了30万让我赶紧走。我怕他反悔，今天就离开了。等我电影拍成时，咱们把酒话旧情。”

  韩兑看着纸条是无言以对。

  晚上，保姆牛大姐来做饭时，韩兑特意嘱咐道：“今天的菜要多放醋。”

  吃晚饭时，秦肃感觉到今天的菜特别酸，就说道：“这个牛大姐不是山西的吧？怎么这么爱放醋？”

  韩兑说：“是我让放的，因为我知道你最爱吃醋。”

  秦肃停下来看着韩兑。

  韩兑正色道：“秦肃，我在向你说明一个道理，醋是调味品，适量的醋让饭菜更美味，但醋多了就不好了。凡事要适可而止。”

  秦肃：“你觉得我的行为影响了你的正常社交？”

  韩兑：“就是这意思。”

  秦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可是我遇到你之前从来没吃过醋。”

  韩兑两手一摊：“你这话漏洞太大，一个杀人犯杀了人，也可以说，我杀你之前从来没杀过人。”

  秦肃：“这两者不是一回事。”

  韩兑：“只是个类比，大秦同志，你要勇于承认自己身上的不足，遇到问题先反省，而不要想着往别人身上推。不能你生病，我吃药。”

  秦肃没头没脑地说道：“行，我有病，你就是我的药。”

  韩兑：……

  秦肃真的生病了，第二天秦直打来越洋电话时，他破天荒地跟秦直拉起家常来：“秦直，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秦直一激灵，说道：“哥，你这个发现要是太重大，就不能在电话里说了，万一有人窃听损失就大了。”

  秦肃：“没事，随便他们窃听。你听着，这个可怕的真相就是：再厉害的杠精也杠不过媳妇。”

  秦直无奈地答道：“哥，你这个问题，几个堂哥早已经证明过了。他们早就告诉过咱俩了。”

  秦肃：“那时年少轻狂，不信邪。”

  秦肃接着又说：“那个周游……他一个人很可怜，你回来给介绍个对象吧。”

  秦直沉默片刻说道：“哥，你放心。这事我能帮你解决。”

  一年之后，韩兑又接到了周游的电话。

  “韩总，告诉你个好消息，电影拍完了。我很满意。你顺便也告诉秦总一声，谢谢他的支持。”

  韩兑笑道：“恭喜你小周，这部电影一定能大卖。”

  这之后，韩兑也接到了家人和村民们的电话。

  李小波兴奋地告诉他：“书记，那个周知青有出息了，竟然真的拍成了电影，我们都以为他瞎搞呢。咱们村和村民都上电影了。”

  韩兑说：“你告诉逢秋，让他继续按计划来。那个影视基地计划可以开始了。”刘逢秋现在是韩李村的村支书。

  李小波连声答应。

  韩兑没想到周游这部《火红的青春》竟然真的火了，他摇身一变，成了新锐导演。

  同时被带火的还有韩李村。大家纷纷询问，电影是在哪儿拍的？这是什么神仙村子？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韩李新村。韩李新村的名声再一次打响，也迎来了一大波游客。同时也引起一些广告公司和电影厂的注意，毕竟这里有山有水，交通方便，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拍摄十分方便。

  继《火红的青春》之后，又有两部电影来此地拍摄。

  韩李新村的影视基地计划也随之开始启动，这时候大家纷纷夸赞韩兑的远见和英明。

  原来这绿水青山真是金山银山，原来这老房子真的有用。当群众演员，那都不是事儿，早排练过了。

  《火红的青春》虽然火了，但赚得并不多。秦肃只赚了十几万，但也不错了。

  周游受到了激励，再次打电话给韩兑：“韩总，咱要不要干票大的？成立个电影公司什么的。”

  韩兑爽快地说道：“可以考虑。”

  周游又打电话给秦肃：“秦总，我过段时间要去你们那儿，你要不想我去，就给我打100万封腿费。”

  秦肃冷声说道：“你尽管来，我告诉你，我弟弟要回来了。”

  周游心说，你弟弟回来就回来呗，我还能怕他？

  周游到的那天，秦直也回来了。秦直看上去比几年前成熟了许多，气质也更好了。

  周游看到秦直，诧异道：“小秦，从这个角度看，你还挺帅的。”

  秦直说道：“我一直都挺帅，你没发现，是你眼睛有问题。”

  好嘛，秦直一句话就让大家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晚上，秦肃给秦直接风洗尘。

  秦直像饿了好几天似的，对每一道菜都爱得深沉。

  秦肃问道：“你不是会做饭吗？”

  秦直摆摆手：“会做是会做，食材所限，好多东西吃不到。”

  吃饱喝足后，秦直谈兴很浓，韩兑对他的米国生活经历也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秦直是有问必答。

  大家推杯换盏，席间气氛越来越热烈。

  喝到最后，秦直已经醉眼迷离，他特地跟韩兑碰了杯，由衷地说道：“锐哥，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人是我哥，后来我最佩服的人是你。”

  韩兑谦虚道：“谬赞谬赞。”

  秦直又说道：“不，这是真心的。锐哥，感谢你，你是黑吃黑……哦不对，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周游抖动着肩膀，强忍着才没大笑出声。

  秦肃拍拍秦直的肩膀：“你这张嘴沾了资本主义的毒素后，就更毒了。回屋休息去。”

  秦直终于回屋去了。周游也回去休息了。

  秦肃对韩兑说道：“不回来偶尔会想他，一回来就烦他。”

  韩兑也喝得半醉，他随便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觉。

  他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就听见秦肃幽幽问道：“今晚不为民除害吗？”

  韩兑摆手拒绝：“不除了，打虎英雄也有休息日。”

  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来，就听见周游在院子里吊嗓子：

  “雨后天晴太阳红，韩总扫除害人虫。

  昔日南国凄凉地，今朝神州百花红。”

  韩兑感慨一句：“这小周继承了我的衣钵，很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一股醋意直达秦肃的心底，他把酸气强压下去，说道：“也就那样吧，这就是顺口溜。等我有时间给你写一首真正的好诗。”

  韩兑说：“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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