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这几天就出去晃当, 有个老同学, 现在在厂子里面混的风生水起的, 家里有关系, 去了督查小组, 专门去管这些破烂事的。

  这还是初中同学呢, 那时候读书的时候, 就是个小混混, 没事就是偷鸡摸狗的, 调戏女同学。

  看着成成这样有出息的好学生，特别的激动，“上学那时候总觉得你们不爱搭理人，每天就知道学习，没成想, 还能有找我的时候啊。”

  成成带着礼物来的, “这不是刚回来，工作了也比较稳定，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现在这么风光了。”

  成成这个样子，夸人是很容易让人当真的，特别的有成就感。

  于是等着过了年，成成还有两天就走了，他坏坏的，带着张顶顶就跟这同学屁股后头了。

  老同学给通风报信的，就问成成, “你这是怎么回事，专门看这个的啊，几个意思啊。”

  只要他带着人去抄家，去破四旧，去喊口号，成成就要跟在后面，不知道干什么。

  成成眼皮子也不带着眨的，“没什么，家里弟妹小，我带着他们出来学习学习，但是太小了，不敢跟你们一起，只能在后面看看了。”

  “不对啊，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年纪不小了。”

  成成神色不变，“你记错了。”

  “那大概是记错了。”

  成成这孩子，心眼多的跟窟窿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他到底是什么主意啊，想着张顶顶不是不禁吓。

  就专门带着她出门，但是出门就老是碰上这些运动，一出门就碰上，张顶顶觉得自己都抑郁了。

  谁能想到这样啊，谁知道这么艰难啊，她是没事，留在这里也没事，可是堵心啊。

  这看见了，心里面就难受，就跟刘爷一样，火烧不到自己身上来，可是看着那雕花的大窗没了，再看看那庙宇拆了，心疼。

  张顶顶又是顶顶爱财的人，最看得出来是什么好东西的，上午碰见人家批斗检讨的，下午吃了饭回转就看见这些人去拆院子了。

  隔着老远，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屋顶上的神兽，有人就爬上去了，要打碎了。

  吓得她是一阵的小跑啊，这角脊上的琉璃釉质小兽，那都是宝贝啊。

  “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押鱼，这好好的怎么就给人家打下来呢。”

  嘟嘟囔囔的，你说还是晚了，人家直接一棍子一个，噼里啪啦十二神兽就掉下来了。

  给她心疼的啊，趁着人走了，她拉着成成去捡洋漏了。

  十二神兽，最后完整的不过是一个垂兽，别名蛮吻，传说新歌好高骛远，喜欢登高远眺，所以是在跑兽的最上边的。

  她给塞到包里面去了，还有那些不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的，她都捡起来了。

  回家就不说话了，自己在屋子里面捯饬，拿了不少面粉米粉还有鸡蛋进去。

  她一晚上没睡，这是国宝啊，怎么就忍心这么干呢。

  你说这人没了也就算了，就跟她救的那个女人一样，说实话没了是一个小家的事情。

  可是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这东西要是没了，这是我们一个国家的事情。

  她舍不得，自己就在那里捯饬。

  成成好几次想敲门，最后都放弃了，心想你去鼓捣，难受一些才好呢。

  张顶顶就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她觉得不用千百年以后，只要几十年，这一个玩意的价值，就能比得过她一千个。

  成成看她终日惶惶的，就对着蔡如意说，“您看看，不如跟着我一起走了，我在那边分了房子了，工资也高，明儿的飞机，您跟我爸爸一起过去。”

  “顶顶你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不放心，一个是周一平的事情，家里人的情况我们也搞不清楚，反正是不好说话的人，到时候要是闹腾，我们顶顶还是要吃亏的。”

  “再有就是，我看着未来几年，这里的日子不一定比东北好过，您在街上也看到了，这四九城不是当年的四九城了。”

  蔡如意先前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些事情的，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的。

  可是现在看看，不是那么一回事的，老冯天天在外面跑，见识多，看的东西多，真的是越来越不好，说句不好听的，乱象横生。

  冯大爷不想走，他时刻记着自己是个看风水的，这一行就不能离开达官显贵多的地方，一旦离开了，就跟没指望一样。

  “想当年，我们家里世代在宫里面行走的，就是祖上坏了事，这才渐渐的没落的。”

  “哎呦，我祖宗啊，您可小声点，备不住就有听墙根的，明儿就给你还有你那些宝贝全带走了，你就到里面哭去。”

  冯大爷还嘴硬，“不能够，不能够啊，我们家里您看看，这是刚能吃上大馒头的日子，我那袜子都是补丁带着补丁的，就是去找谁也不能找我啊，我日子过得最艰难了。”

  冯大爷自以为我穷我没存在感，被蔡如意指着鼻子一顿骂，“你真以为大家不知道啊，就想着你，你不走啊，我跟着我儿子走，你一个人在这里算了，到时候人家破四旧的来了，我看你怎么办，一个人哭去。”

  吵吵闹闹的，张顶顶手里面的斗牛，好容易粘起来了，一下子就断了，这玩意太脆生了，不好用，还是要用专业的东西修饰才好呢。

  她找出自己以前的老课本来，一页页的撕下来，给碎片都抱起来，最后放到箱子里面。

  “妈，您别生气了，我看啊，您就先跟着成成走，您身体也不好，年前的时候经理不就是找您了，要内退，给工作岗位留给有需要的人。”

  蔡如意就叹气，你说她工作这些年，身体确实不好，一个是底子问题，再有一个就是累的，这在饭店工作，就是腰不好，要一直弯着腰洗菜，就有时候感觉很疼了。

  经理也知道她情况，就想着做一些改革，现在大家岗位都不够，不如内退了，给年轻人，找了这些年纪稍微大一点，身体不好的，家里负担小的来开会。

  蔡如意没答应，多挣一分钱就是一分，家里日子也不好过啊，不说别的，多双鞋子不好啊。

  “我本来没这个打算的，但是现在想想，不如去东北了，就是干不了别的，还能种地呢，那里的地好，干什么都饿不死的。”

  “那倒是饿不死人，但是也发不了财。”

  冯大爷自然而然的怼了一句，给蔡如意气的，“你不去拉倒，别在这里说酸话。”

  张顶顶就笑，凑到冯大爷身边，“爸，您也去呗。”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你妈都没有我照顾你的好，再说了，她这个身体，还真的离不开我了，还种地呢，只怕是半截身子到土里去了。”

  “嘿，我说你就不能吉利点，方我是不是？”

  “没这个意思，您多想了。”

  冯大爷起来就拿着自己的帽子，拿着围巾就出去。

  “你干什么去？”

  冯大爷扭头对着她笑了笑，“还能干什么去，去单位退休去。”

  蔡如意噗嗤一下笑出来，“你爸这个人，就是嘴贫，别的没毛病。”

  老两口了，日子过得怪有滋味的。

  “妈，你们先走，我晚两天过去。”

  她合计着，今年一年就是酝酿时期了。

  成成看着她手上的小口子，大概是用瓷片割伤的，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不走了，心里暗骂自己走错了棋。

  “你不走一个人在这里，都不放心。”

  张顶顶就不说话了，晚上拿着个包就去垃圾场里面去了。

  晚上太冷了，手都不敢伸出来的，张顶顶就在那里面巴拉，一股子怪味道，时时刻刻让人想吐的。

  而且什么死狗烂猫的都有，细菌什么的也多，张顶顶就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她是来捡东西的，一些东西被拆了，直接就当垃圾扔掉了。

  什么木头摆件的都是宝贝，就那么大一个发乌的东西，其实就是面铜镜，小镜子，被氧化当垃圾扔了。

  张顶顶看着都觉得是宝贝，自己用手拿着个小棍子巴拉。

  心想这人真的是不知道好东西，非得等着以后后悔才行。

  她收拾这些东西，一个是为了收藏的，一个是为了喜欢的，怪好的东西就这样当垃圾，她心疼的睡不着。

  就喜欢杂项，看到有白玉兰，月色下以为是真的一般，但是仔细一看，是象牙的，这是一种宫造技术呢，白玉兰的花瓣都是象牙的，栩栩如生啊。

  她伸手小心的去摸，想着巴拉出来，怕象牙给损坏了，结果附近有玻璃碴子，你说一手就摸上去了，直接就流血了。

  滴在那白玉兰上，她第一反映不是疼，而是这玩意别弄脏了，国宝呢。

  扯着胳膊愣是给换方向了，结果一个手帕子摁上去了。

  成成蹲在那里，“疼不疼？”

  “不疼。”

  “最什么不喊我？”

  “这个不好，被人抓住了要批斗的。”

  张顶顶声音小小的，但是在冷风里面，成成听得特别的真切，特别的温暖。

  “那你难道不怕吗？”

  “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有些东西比我重要。”

  说完这句话，发自肺腑的，自己也觉得蛮伟大的，被自己感动到了。

  结果成成一巴掌给拍到头上，“重要什么啊，什么都不如自己重要，傻不傻啊。”

  “你傻。”

  她自己手疼，头也疼，瞪大了眼睛反嘴，“你打我哎，我回家跟妈说。”

  “你敢说，妈打断你的腿。”

  张顶顶不说话了，自己慢慢地捡垃圾，一会就跟成成很是讨好的语气说话，“那你可不可以劝劝妈，我想着晚点走，再让我找一找东西。”

  成成就冷笑一声，牙齿都泛着冷光，看着张顶顶心都冷了，“你想得美啊，被抓了，谁都不知道，你就一个人哭去。”

  “赶紧的，都跟着我一起走，你要是不走啊，家里钱我全部带走，你一个人饿肚子了。”

  “不能这样，你看看，你看看，多好的东西啊，我心疼。”

  成成继续冷笑，这些东西他难道不知道价值吗？

  他是刘爷的学生，刘爷是玩家啊。

  但是要有舍得，那么多，你不能全是你一个人改变的。

  “你不走，那我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就饿死了。”

  “真不给吗？”

  张顶顶试探着问，觉得不能这么狠心。

  成成站起来，“给你我是孙子。”

  张顶顶默然，心想哥哥真的是长大了啊，说话都这么硬气了，一点也不含糊。

  作者有话要说：　　张顶顶这人，其实属于那种人，平日无事吃喝玩乐贪图富贵，平庸做人开心做事，但是真到了点儿上，兴许有那么两份用处，让你刮目相看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