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第六百零九章
作者:江枫愁眠      更新:2022-09-29 00:41      字数:6327
  华灯初上,这一晚宫门向全国所有官员和宗族开放。

  西式宴厅里的三十六盏水晶灯接连亮起,侍者往来穿梭,人们成群,庆祝的香槟塔已然摆好,最前方的三个座位还有两个空着。

  这三个座位里,唯一来了的是王储百里凝希,另外两个,女王和首相都还未到场。

  百里凝希虽是王储,可每每参加宴会,不等群臣众宗向她问好,她便先去找严煦、柳凌荫等长辈,毕恭毕敬地问完安了才停下脚步歇一口气,浑然没有一点万人之上的架子。

  把该打的招呼打好后,百里凝希一抬眸,在门口的角落处发现了一名熟悉的面孔。

  “渟安!”她惊呼一声,快步朝角落里的女人走去。

  那人正是终年在外游历的光系法师、女王的学生,沈渟安。

  看见她来,凝希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大军凯旋、女王七十四岁的寿辰,算起来也快有两年了。

  “尧国新首相上任的消息传得满天都是,”渟安笑道,“我听说沈大人升迁,就回来看看。”

  好歹她也是沈芙嘉亲自带回来的,沈芙嘉的大好日子,渟安不能不到场。

  好不容易见到她,百里凝希忙问:“你这两年去了哪里,怎么过年也不回来。”

  “我去了冥界,一时忘了时间。”

  “什么!”百里凝希惊讶道,“巫师去冥界尚且要三级,其他能力者至少两级,你是怎么去的?”

  渟安挠了挠头,“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去过了。”

  凝希更加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是五年前,陆老师给了我一颗避浊丹,当时我把三块大陆都玩得差不多了,就想去冥界看看。去过之后,发现那里的风俗格外精彩有趣……”她对凝希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就努力了一把,升到二级啦。”

  百里凝希愣了一下,接着震惊地掩唇,“你二级了?!”

  自从离开尧国后,渟安的修为就几乎停滞,她更喜欢游山玩水,修炼便慢慢荒废了下来。

  “因为想去看嘛。”在外几十年,见过了不同的风景、交往过了无数的人后,渟安点满了社交沟通技能,原来一板一眼的性格不知何时偏离了轨道,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就花了几年时间好好提升了一下。”

  凝希挫败道,“难过连沈相那样挑剔的人都喜欢你,为什么你们晋级都那么轻松。”

  “别说我了,”渟安抬了抬下巴,指向宴厅中央的齐参,“你这个站在角落里的王储该多跟人家学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王子殿下呢。”

  沈芙嘉升迁,齐参的身价水涨船高,他端着酒杯立于人群中,不需要走动,各部大臣和宗族代表们便轮流上前与他寒暄。

  男人脸上带着三分和沈芙嘉如出一辙的笑容,被众人环绕也不见骄傲跋扈。

  如沈芙嘉视闻天泽为目标那般,齐参自幼便模仿起了沈芙嘉的一言一行,尤其是长袖善舞的那部分。

  不论身旁的人有多少、是何身份地位,他都能将每个人的话捡了起来,一个也不忽视、一句也不掉在地上。

  “不管是社交还是工作能力,齐参的确比我强,也比我更加努力。”凝希倒也不嫉妒,反而笑了笑,“如果没有百里这个姓,当年女王应该会选齐参做为王储吧。”

  渟安挑了挑眉,“那可未必……”

  两人说话之间,门外传来了一声高昂的通传,有侍者喊道,“首相沈芙嘉到——”就连这通传都要比报其他人时响亮许多。

  众人立即朝门望去。

  门外的夜色下踏来了一卷白。

  所有人都知道,沈相偏爱浅色的衣服,但似乎从没有穿过真正的纯白。

  今晚今宴,她头一次裹着一席纯白色的礼裙,群尾及地,扫出一弯飘逸灵动的白尾。

  礼裙袖口、腰间、领口皆刺有浅金色的繁复花纹,搭配着晶莹璀璨的白钻耳链、手链与项链,那黑色的夜晚如幕布般,将这身白衬托得愈加显眼。

  她自门外走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微笑,优雅亲切,但只有对沈芙嘉极其熟悉的人才知道,那温柔的笑容之后,是漠视一切的冷傲。

  此般模样,譬如寒夜凌月,月光皎皎温柔如水,可照在身上不见半点暖意,净是冰凉。

  沈芙嘉已位极人臣,不需要再仰视谁的鼻息,这里全都是她的部下和子民,富贵贫穷、生杀予夺,全由她说了算。

  当年那个只会耍些表面功夫的小会长如今已是一国之首,左手军权,右手内政,外交、财政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六面玲珑,无所不能。

  单调的色彩搭配在沈芙嘉身上绝不会寡淡,她本身就是一笔浓墨重彩。

  一如既往,沈芙嘉是最后一位出席的,在她出现之后,便是一句“女王驾到——”

  楼梯转角处传来清脆的高跟声,众人俯身低头,余光一瞥,视线内又是一抹白。

  宓茶从楼上下来,身后是百里月,再是秦臻、慕一颜。

  她穿着白底金丝纹的旗袍,臂间挽着一条厚实蓬松的人造白绒披帛,雪白的长发托起,冠了白钻头冠。

  当看见女王的装扮时,全场众人冷不丁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地再度朝沈芙嘉瞄去。

  沈芙嘉的这身衣服,俨然就是女王身上旗袍的西式礼裙版本,就连首饰用的钻石都一模一样!

  不止群臣震惊,沈芙嘉也瞳孔一缩,震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柳凌荫不禁用密音传话给严煦,“她俩怎么穿得那么像。”

  严煦摇头。

  柳凌荫的疑问也是所有人的疑问,难道是设计师为了讨好沈芙嘉,故意仿照了女王的设计?还是沈芙嘉已经目中无人到了想要挑战女王的权威?又或许,是有人买通了设计师,故意陷害她……

  宓挺目光微移,落在了沈芙嘉身上。

  在场的百里子弟皆如宓挺般,纷纷看向了沈芙嘉。

  诸多的猜疑在女王下到第二层楼梯时,都被解开。

  宓茶扶着扶手,一眼看向了人群前列的沈芙嘉,笑道,“看看,我为沈相挑的裙子,可还合身?”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百里族子弟收回了余光,沈芙嘉更是暗暗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宓茶今日会穿这样的衣服,那一霎真的以为是被人做了手脚。

  场上顿时响起了恭维声,夸赞宓茶的眼光、夸赞沈芙嘉的美貌,在这赞声里,众人心中却掀起了另一波骇浪——

  沈芙嘉的这套衣服竟然是女王亲自挑……两套衣服虽然极其相像,可仔细看去,不管是版型、花纹还是首饰,沈芙嘉的都要比女王贵重一些。

  众人愈加心惊,这是何等的殊荣?女王就对沈芙嘉如此宠爱,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吗?

  沈芙嘉自然也注意到了一点,待女王落座、宣布宴会开始后,她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抚着胸口,对宓茶小声抱怨,“你吓了我好一跳,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首相的座位就在女王旁边,宓茶转过头,莞尔道,“你不是很喜欢情侣物件么?”

  她们刚刚确定关系时,沈芙嘉就拉着她,去学校外买了很多情侣用品,像是情侣杯子、情侣手链,只要出门购物,总会添置点什么。

  今天这身,也算是情侣装了。

  “那也要看场合呀。”沈芙嘉蹙眉,“而且……为什么我的衣服比你还高调?”

  宓茶弯眸,“旗袍想高调张扬也难呀,这已经是极致啦。”

  “真是的,”沈芙嘉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叮嘱她,“下次不要吓我了。”

  “你早上不也戏弄了我么。”

  沈芙嘉抬眉,“小心眼,怎么这么记仇。”

  宓茶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钻石耳链,歪着头端详,“你动起来,这两串钻石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动作令沈芙嘉微微睁眸,半是羞喜半是羞恼道,“我在和你说话呢!”

  “我也在和你说话呀。”

  女王摸沈相耳链的这一动作落入了不少人眼中,同时也落入了记者的镜头里。

  尧国国民一直知道女王和沈芙嘉关系亲密,几十年前就有人大着胆子做了她们的剪辑。

  一般而言,平台对政要相关的视频是有严格审核标准的,这样捏造女王和内阁大臣关系的视频,即便侥幸通过,也一定会被限流。

  这件事被当时还是外交大臣的沈芙嘉知道了,她屈指掩着唇,轻咳一声,对着视频道了一句:“有趣。”身边的官员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落在官员耳中,这是沈芙嘉想要和女王攀关系,在外界树立和女王亲密的形象。反正女王也不会看这些东西,先讨好了沈芙嘉再说。

  于是这类的创作便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晚宴又是“情侣装”又是摸耳链,记者们兴奋不已,手里快门疯狂闪烁,没一张都是一次热搜业绩。

  “殿下、首相,”宓茶捏着沈芙嘉耳链的时候,有侍者上前道,“香槟已经备好了。”

  宓茶和沈芙嘉对视一眼,松开了她的耳链,对她笑道,“走吧。”

  两人从座位上起身,行至高高的香槟塔前,观察到这一动作,众人汇聚了过来。

  宓茶抬手,请沈芙嘉上前,“今日是首相的升职宴,就由首相来开。”

  沈芙嘉欠身,“殿下宫中,我怎么能僭越。”

  宓茶哎呀了一声,“这点小事就不要推让了,快去吧。”

  她既如此说,沈芙嘉便也不再客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微微侧身,右手一挥,香槟塔底的香槟被齐齐震开了瓶塞,十数道浅金色的酒液从瓶中涌出,汇于空中,化为一股金色的酒柱朝香槟塔落下。

  宴厅内一时弥漫起了酒香,那碎金似的酒液如喷泉般华丽梦幻,正如此时的沈芙嘉一般,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待塔完成,沈芙嘉挥手,取了最顶上的那一杯献给宓茶,“殿下,请。”

  宓茶接过,等沈芙嘉和百里凝希也拿取之后,侍者便将塔上的酒杯一一取下,分送到众人手中。

  女王侧身,对着众人举杯,朗声笑道,“虽是沈相赐酒,诸位也别贪杯。第一杯我先饮,祝我们的新任首相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众人举杯齐呼,“谢沈相赐酒。”

  水晶灯的灯光落入杯中,将美丽剔透的香槟照得更加华美奢侈。

  美酒、美食间,乐团奏起了乐声,该是舞会时间了。

  女王的舞伴向来是秦臻慕一颜这两名秘书官,但今天,新任首相走到了女王座前,对她单膝跪下,伸出了手。

  她抬眸仰视着女王,用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殿下,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众人不由得低呼,女王为了防止权力倾轧,向来不会和官员跳舞,这是女王的规矩,没有人可以挑战。

  纵然沈芙嘉如日中天,可当众去打破女王的底线,未免太过放肆——话又说回来,女王都亲自为她挑“情侣装”了,也许跳个舞也没什么。

  果然,在一众或明或暗的视线里,女王伸出了手,冲新相笑道,“当然。”

  沈芙嘉垂首,吻向了宓茶的指背。

  众人的注视下,她们进入了舞池,如一对白蝶,和谐欢快。

  女王的御用舞伴慕一颜和秦臻相视一笑,有种后继有人的欣慰。

  童泠泠托着食盘经过柳凌荫的身旁,看着舞池中的两人,开口,道,“沈芙嘉好开心。”

  柳凌荫轻哼一声,“能不开心么。”她一回眸,看见童泠泠手中拿着个似曾相识的塑料大号食物夹,不由得一愣,“这个夹子……”

  “嗯?”童泠泠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夹子,道,“陆鸳给我的,你要用么。”

  “不……”柳凌荫转过头去,抿了口手中的香槟,“你用吧。”

  童泠泠便从她身后穿过,去往食物区使用夹子去了。她不在乎香槟,也不在乎跳舞,更不在乎情侣。

  这一场宴会,新相沈芙嘉的荣宠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待到凌晨过后,宴会才渐渐散去。

  女王和沈芙嘉提前离场,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宴会,在凌晨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送走了一辆又一辆防护车后,宫人们开始收拾残局。

  而沈芙嘉,自然而然地歇在了女王的寝殿里。

  月明星稀,寒风沁心。秦臻和慕一颜监督完会场后,照例在王宫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人员留藏宫中,便也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

  “诶呦——”慕一颜伸了个懒腰,“总算结束了。”

  每每举办宴会,她们的工作就多了起来,除了原本的情报工作外,还得不停地确认四周安全,把精神崩到极致。

  “辛苦了。”秦臻带了罐热可可给她,和她一起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谢谢。”慕一颜接过,将热热的饮料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地啜饮,口中呼出了团团白气。

  一级上阶不至于被冬天打倒,但温暖总是让人心生亲近。

  她喝了两口,抬眸对着秦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看见今天沈芙嘉和宓茶的模样了吗,她们还真是胆大,就差当众接吻了。”

  秦臻道,“我也没有想到,宓茶居然会把她和沈芙嘉的关系表露到台面上。”

  “有什么关系嘛。”慕一颜伸直了双腿,脚跟抵着地面,双脚脚尖左右摇晃。“反正现在百里政府稳定,沈芙嘉又权势滔天着,她们想干嘛就干嘛。”

  秦臻点头,“这倒也没错。”

  那两人苦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地步,活得肆意些也未尝不可。

  话题告一段落,两人静静地喝着可可,这个季节连虫鸣都没有,四周只剩下风声、警卫巡逻的脚步声,以及慕一颜晃悠双脚的声响。

  在那呼啸的寒风中,慕一颜垂头望着手中的可可,道,“可惜付芝忆那家伙没来,今天宴会上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她九月份刚来过,再过两个月又要回来过年。”秦臻笑道,“今天再来,可就不用再走了。”

  慕一颜低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望着她那双来回晃动的脚,秦臻开口,轻声道,“一颜,你想跳舞吗?”

  “嗯?”慕一颜回头,“突然间说什么呢?”

  她指了指慕一颜的脚,“你好久都没有跳舞了。”

  本来今天该是慕一颜陪宓茶的,又被沈芙嘉揽了活。

  慕一颜想了想,“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自从鼓上舞后,就都没有跳过了。”

  她弯唇,将饮料罐放在一旁,从长椅上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好吧!那今晚就由你来陪我吧。”

  秦臻弯眸。她拉住了慕一颜的手,起身之际倏地一个交叉步急转换位,带着慕一颜转了半圈,将慕一颜吓了一跳。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秦臻,秦臻揽住她的腰,冲她道,“荣幸之至。”

  慕一颜哼笑一声,她带起了舞步,在这花园中和秦臻缓缓共舞。

  明月夜,天上星星不多,可那三两点亮得可爱。

  秦臻拉着慕一颜的手,在她曼妙的舞步里开口,道,“一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么?”

  慕一颜转身回来,长发扫过,发出了一声带疑问的“嗯?”

  秦臻说:“那天,父母带我去看朋友女儿的舞蹈表演,那个儿童舞台上,我一眼就看见了你。”

  慕一颜噗嗤一笑,“你这马屁拍得也太没有水平了。我从小就是领舞,正常人可不得一眼就看见我?”

  秦臻跟着笑了起来,点点头,“那倒也是。”

  她的眼里藏着两分含蓄内敛的温柔,因为微微低着头,所以不见星光,只有慕一颜的倒影。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们原本说好,退休后先去禹国看看的。可那天慕一颜去c省时并不开心,秦臻想,或许计划需要改变。

  慕一颜搭着她的肩,“你不是说,还早么?”

  她转了一圈,仰头反身望着秦臻,“现在我不想去思考那么严肃的事,只想跳舞。”

  秦臻点头,拉起了慕一颜的手,向后退去,“好,跳舞。”

  这一场夜舞似曾相识,似乎很多年前,在她们还年少时,就曾有过这样的夜晚。

  寒风飒飒,虽不如宫廷乐团弹奏的优美,却令人心旷神怡,更具实感。

  如今的她们,迈过生死,跨过磨难,不需要华服射灯,便撑得起凛冽的舞曲。

  一舞结束,慕一颜停在秦臻身前,发现秦臻半垂着眼睑,眸中闪动着眸中情绪。

  她握着慕一颜的手未松,半晌,在星光下低低开口,道,“这么多年,我总是在想,那天你是怎么带着我走出来的。”

  慕一颜一怔,随即勾起唇角,绽开了狡黠骄傲的微笑,“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厉害呀。”

  秦臻抬眸,看向了她。

  目光相对,慕一颜对着她偏了偏头,“继续?”

  秦臻欣然应道,“好。”

  舞台终有边界,而天地无垠,这支舞可以从禹跳至尧,可以从夏跳至冬,未来也能任由她们跳往四季、跳往任何一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