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如山上下牙齿磕在一起,眉眼拧成一团，像是吃了只苍蝇似的，恶狠狠地盯着沈芙嘉推来的信封。

  他挥了挥手,清空了厅内的人,只留下他和沈芙嘉来。

  在只剩下他和沈芙嘉后，红如山开口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要可怜那位光系的小姑娘了。”

  “沈芙嘉，我红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和我过不去！”

  “族长，您是尧国的元老了，百年大宗，前任太后的娘家,而我呢——”沈芙嘉抚上胸口，“我势单力薄,无根无萍的，您就当是可怜我,把这立足的机会让给我,又能如何？”

  “王嗣之事非同小可,其他的都好说,可适龄的光系小孩儿全世界就这么几个,且无不出生于高官富豪之家,只有这个父母刚刚死在汉国战场上,没有亲人。你可知道,我为了找她花费了多少心思？”红如山把信封推了回去，“这种无价之宝,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

  沈芙嘉厌得和他磨叽，“红族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怎么样才能把那小姑娘交给我？”

  红如山哼笑一声，“副相阁下，有了她，我要什么不行？”

  沈芙嘉挑眉，“您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

  “哪里哪里，我和副相权职没有半点叠交，如何作对？”

  “您能往宫里送王嗣，难道我就不会？”

  红如山一愣，沈芙嘉的意思，是要加入这场夺嫡大赛了？

  “族长，我最后给您一次机会，”沈芙嘉将那信封最后一次推到了红如山面前，“女王退位还有百年，百年的时间，您熬得住么？”

  “那么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待在宫里，光系这么醒目的身份要是没人照拂，她能活到成年么？”沈芙嘉道，“您和我不一样，没法天天住在宫里守着她，多得是看不见的意外。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您也该好好思量清楚。”

  红如山的神情几经转变，沈芙嘉日日住在宫中，女王对她信任有加，要想杀死一个十级下阶的小女孩儿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信封上，只觉得心在滴血。

  自己辛辛苦苦花了大半年才淘到的宝贝，就这样被沈芙嘉占了便宜。

  但如果拒绝了沈芙嘉，孩子甫一送进王宫，指不定转眼就没了，他还落得个和沈芙嘉作对的下场。

  这哪是让他为了孩子考虑考虑，分明是让他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

  若是他向女王申请让孩子长大之前都待在红府里呢……不不，红如山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女王不缺候选人，第一首选肯定是小牧师，他要是提出这个要求，女王大概会直接放弃这名光系，让他自己养着算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孩子不待在王宫里，纵使是光系，女王对她也没什么感情。论亲疏远近，哪里比得上百里族出来的小牧师和沈芙嘉献上的继承人。

  这般衡量着，红如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沈芙嘉就坐在他对面，施施然等待他的抉择，仿佛料定了他的答案会让她满意。

  半晌，红如山咬着牙，接过了茶几上的信封。

  “好罢，”他再是不情愿，也只得应下，“能跟着沈相，是她的福气，我这就叫她出来见您。”

  沈芙嘉缓缓颔首，“我就知道，您是明事理的。”

  红如山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您谬赞了。”

  他拍了拍手，让管家把人叫出来。

  约莫十分钟后，客厅的甬道后走出来一名穿着白色毛衣的小女孩，她蹬着一双黑色的皮靴，被红如山打扮得干净整齐。

  女孩在管家地带领下走到了沈芙嘉和红如山附近，她首先看向红如山，轻轻唤了声，“族长好。”

  “来，安安，我给你介绍一下。”红如山拉着她到身旁，“这位是我国的副首相，沈芙嘉沈大人。”

  女孩便转向了沈芙嘉，对她道，“沈大人好。”

  看见女孩的容貌后，沈芙嘉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这小姑娘是典型的东大陆长相，黑发黑瞳，五官也没有姬凌玉那么强势锐利。

  那双眼睛，倒是和陆鸳有几分神似，见了她也不害怕，平和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沈芙嘉笑着，对她招手，女孩看了眼红如山，红如山对她点点头，她便朝着沈芙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沈芙嘉问她。

  “红渟安。”她说：“原来是叫方渟安的。”

  “哪个渟？”

  她回答道，“三点水一个亭子的亭。”

  沈芙嘉抬眉哦了一声，“那你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么？”

  女孩点点头，“渟，止也，水止不动为渟，爸爸希望我能心如止水，不轻易动摇内心。”

  “哎呀，好孩子。”沈芙嘉抚上了女孩的鬓角，“那你知道，什么样的水是不动的么？”

  女孩想了想，“死水？”

  “下了雨，死水上便全是涟漪。”

  渟安摇头，那她就不知道了。

  沈芙嘉弯眸，“是冰呀。”

  “坚水为冰，即便遇到下雨，冰也静止不动，固守本心。”她抚上胸口，笑道，“好孩子，你和我有缘，今后就和我一起生活，好么？”

  渟安明白了，“您是冰系？”

  沈芙嘉颔首。

  “可我是被红族长收养的，我答应过他，以后的日子要报答他。”

  沈芙嘉透过渟安，看向她后面的红如山，红如山立刻道，“我和沈相商量过了，你去她那里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今天晚上我就把你转到她的名下，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和她走吧。”

  渟安愣了下，她扭头看向红如山，红如山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她又回头，看向了面前笑眯眯的女人。

  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该懂的也懂了一些。

  渟安不再说话了，她垂下眼睑，沉默乖巧地站在了沈芙嘉身前。

  纵使是光系，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又流落它国，心中也总是敏感难受的。

  沈芙嘉十分满意，她起身，“好了，那我今天就带渟安走了，后面的手续还要麻烦红族长办理。”

  红如山糟心得不行，嘴上还得应道，“一定一定。”

  沈芙嘉搭着渟安的肩膀走出了红府，带她回了自己在宫外的别苑。

  “好了，”她弯腰抚着渟安的肩膀，对她嘱咐，“你暂时住在这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接你离开，一起去新家生活。”

  渟安抬眸望着她，片刻，她开口问道，“副首相，您是要把我献给女王吗？”

  沈芙嘉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些天网上到处都在讨论女王要收养孩子的事，”渟安说：“我听说你们的女王是一名牧师，牧师都喜欢光系，您打算用我去讨好女王吗？”

  沈芙嘉眯了眯眸，一字一句道，“也不是所有牧师都喜欢光系的。”

  “那您为什么收养我？”

  这双眼睛在发问的时候和陆鸳更像了，直言不讳，坦然无畏，让沈芙嘉有些不喜。

  她倒是想杀了她，只怕宓茶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才不敢动手。

  与其让红家手里握着这么一张王牌，不如让她来做这个好人，率先把光系献给茶茶，还能增加些茶茶对她愧疚之情。

  “我的确是要把你献给女王。”沈芙嘉道，“但你知道，女王不止收养一个孩子，所以未来你实际上的监护人，还会是我。”

  她问女孩：“你喜欢我么？”

  渟安道，“我还不了解您，所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沈芙嘉弯眸，“很久以前，我的老师对我说，光系总是过刚易折。渟安，生活在政治权力的中心，你要学着圆滑一些。”

  “就像您一样？”

  沈芙嘉一顿，随后失笑出声，“对，就像我这样。光明磊落有时候未必会有好下场，女王喜欢健康长寿的孩子，你想健康长寿，就得学着像我一样。”

  渟安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谢谢您，我会记得您的教导。”

  “不用谢，”沈芙嘉半垂下眼睑，拇指从渟安的脸上划过，若有所思地呢喃，“一切为了女王。”

  茶茶再也经不住第二个光系死在她面前了，为了茶茶、为了她，这个孩子都得学着圆滑一些。

  沈芙嘉就这样在宫外养了渟安两个月，两个月后，死侍为她找到了一名冰系双修的男孩。

  也是十三岁的年纪，冰系弓法双修，叫做齐参。

  和目光坦然的渟安相反，男孩皮肤偏暗，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戒备地盯着沈芙嘉，眼底散发着拒人之外的寒意。

  沈芙嘉无奈扶额，这倒是一双典型的冰系眼睛。

  “小子，没有人教过你基本的礼貌么？”她问。

  齐参斜着眼看她，“尊贵的夫人，如果您和我一样，每天为了吃饭发愁，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

  沈芙嘉看向一旁的死侍，死侍解释道，“这是在西梁一处贫民窟里找到的孩子，听人说，他的双亲已经死了五年了。”

  “怎么找到的？”

  “一年前他觉醒了能力后，就滥用能力去偷盗抢劫，当地人都知道他的事情。”

  沈芙嘉愈加头疼，不论是品行还是举止，这男孩都比渟安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别说是茶茶了，就算是她，也会优先选择渟安。

  “还有其他的冰系么？”她问。

  死侍低头，“有，但都不是双修。”

  “拿来我看看。”

  死侍交上去了一份资料，沈芙嘉当着齐参的面翻看了起来，这里面不乏有文静端庄的小姑娘，可她翻了一遍，目光又从资料落到了面前狼一样的男孩身上。

  她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啪嗒。沈芙嘉将资料随手转给了死侍，自己朝着齐参走去。

  她走一步，男孩就倒退一大步，尽可能地和她保持距离。他紧紧盯着沈芙嘉，右手悄悄放到了背后。

  “别紧张，孩子。”沈芙嘉忍不住笑了，“你的那点小把戏伤不到我。”

  她蹲在了男孩面前，手腕一翻，一叠厚厚的钞票出现在了她的指尖。

  齐参一愣，后退的动作停了下来，但眼中的戒备丝毫不减。

  “想要么？”沈芙嘉问。

  “你要我做什么？”齐参问。

  沈芙嘉眼中划过一丝微光，冰系之间的沟通，的确令她省心。

  她说：“我要你成为王子，替我去讨得女王的欢心。”

  齐参微怔，随后厌恶地拧眉，“我不做那种生意，也做…做不好……”

  一旁的死侍当即呵斥，“放肆！”

  沈芙嘉摆手，“不打紧，多知道一点，不是坏事。”

  “你误会了，没人需要你奉献身体。”她将那笔钱塞进男孩手中，“你要做的，只是讨好女王、讨好女王的小牧师、讨好女王身边的所有近臣。”

  齐参没有握紧那叠钞票，他直勾勾地盯着沈芙嘉，“我只是个野孩子。”

  “不，别这么看轻自己。”沈芙嘉抬手，抚上了他微卷的额发，轻声道，“你是个生存能力比野狗还强的冰系。”

  “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这样，你就会知道拥有权力和财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一旦体验过了这种滋味，你就不会再想回到垃圾堆里。”

  齐参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钱，继而又看向了沈芙嘉。

  “这对您有什么好处？”

  沈芙嘉弯眸，“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你愿意留下，那就要遵守这里的生存规则。”

  “什么规则？”

  沈芙嘉起身，隔空点了点男孩的唇角，“我的王宫里充斥着温暖和幸福，所以，你必须学会微笑，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野心勃勃的样子。”

  齐参没有说话，他将钱塞进裤子里，默认了沈芙嘉的提议。

  沈芙嘉瞌眸，“回去洗干净身子，明天开始，我会安排人教导你礼仪、文化还有能力课。”

  等候在门外的女仆们鱼贯而入，带着齐参去安顿。

  待男孩离开后，死侍低声道，“主人，让这样的人进宫，对其他王嗣恐怕……”

  “我不会让他成为王嗣的”沈芙嘉道，“他最多也就是成为我的孩子。”

  她可不准备让一头恶狼待在一群小牧师里，王位只能由百里族的孩子接手。找齐参来，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茶茶心中的情感。

  如果茶茶愿意收养齐参，那她就把齐参带走，留在自己名下；

  若茶茶不愿意收养齐参……那就放他回他的贫民窟。

  如此这般，沈芙嘉养了齐参三个月。

  到了夏末秋初，她终于是觉得齐参勉强看得过去了，便把百里凝希接了过来，和渟安、齐参一起送去了宓茶面前。

  “沈相，您不亲自去送么？”她的秘书有些惊讶。

  女王选择继承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沈相却突然外出公务，什么公务这么急？

  沈芙嘉坐在离开王宫的车上，淡淡道，“就那么几步路，还能走丢了不成，我为什么要亲自去送。”

  这话说得淡然，可沈芙嘉搭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心中还是想着，有没有可能……宓茶不收养那个光系……把那个光系赶出宫去……

  她知道——知道宓茶对她的爱，也知道宓茶对姬凌玉没有爱情，更知道自己这番做法太过任性。

  可她就是忍不住试探，忍不住向宓茶索求新的回应。

  她心中的无底洞从未填满过，从未拥有过安全感，因而永远渴求着宓茶确切的、全心全意的感情。

  宫中，助理已然把三个孩子送到了女王面前。

  “沈副相外出了？”得知消息后，宓茶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芙嘉的助理，今天这样的事，她以为沈芙嘉肯定会和自己一起做决定。

  “是的，有一份紧急公务。”助理带着三个孩子进来，把孩子的资料交给宓茶，“副相说，您选择好后告诉她就行，不用和她商议。”

  宓茶的目光遂落到了孩子身上，三个孩子排成一列，在她仔细察看之前，最左边的女孩便朝她跑来，张口喊道:“姨奶奶！”

  这一声姨奶奶令现场颇为尴尬，今天是女王选择孩子当母亲的日子，这声称谓直接令她升了一辈。

  百里月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凝希，这是女王。”

  凝希愣怔地眨眼，对现况不太理解。

  她才十二岁，一直待在尧北，从没来过帝都，因此只见过族长奶奶，没有见过女王。

  宓茶摆手，“没事，都叫了十多年了，让她突然改口也不适应。”

  她对着沈芙嘉的助理道，“既然副相就挑了这一个百里族的牧师，我肯定会收下，凝希，以后就和姨奶奶一起住在王宫里了，好吗？”

  凝希点点头，抱住自己的书包，仰头对宓茶道，“我把要带的东西都带来了。”

  大家都告诉她，姨奶奶要接她去帝都一起生活。在百里凝希和百里族人的心目中，就不可能出现会落选的情况。

  宓茶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落到了另外两名孩子身上。

  从进门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异样的能力波动，当她正式聚焦于剩下的两个孩子身上时，呼吸微微一滞。

  不止是她，连百里月也看出了这两个孩子的职业。

  “殿下，这……”她惊疑地打量这两个孩子，沈芙嘉把一个光系、一个冰系连同一名牧师送到宓茶跟前，让她进行挑选——这背后的含义，任谁都看得出来。

  她要宓茶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宓茶垂眸，嘉嘉到底还是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