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茶说做就做,当天晚上就攒了局，邀请郁思燕和沈芙嘉一起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比她想象得要简单得多。

  “财政方面呢？”

  “建厂的方案已经通过了，再加上修理全国的传送线,一轮募捐后,上周又问夏国贷款了九十八亿,内阁正在商议划分给夏国的场地。”

  “穷成这样可真算是没救了。”郁思燕垂眸抿了口酒，又问,“这个月的凌汛情况如何？”

  沈芙嘉摇头,“才开始一周,南方就死了三千多人,失踪近万,等下个月全国都开始洪涝了,预计伤亡数还得翻三四倍。”

  郁思燕挑眉,“下水道也真就不打算修了？”

  “被各宗族妨碍,下水道十年后也修不成。”

  这类谈话宓茶原来是听不太懂的,但坐在族长的位子上处理了一段时间的事物,如今的她已经很明白郁思燕和沈芙嘉谈话的内容。

  尧国的传送线已经数十年没有修理了，时常会发生传送错误甚至直接把人挤死的情况，拿到了北清的战争赔偿后，尧廷准备办两件事。

  一是修传送线；

  二是建办工厂。

  但这两件事都耗资巨大，光靠北清的赔偿还不够，尧廷于是举办了募捐,由各大宗族和官员捐款。

  捐完一轮后倒是够了，可上半年的日常开销又不够了，于是只好问南方的邻居夏国借。

  夏国以较低的利息借钱给了尧国，但提出要求，要在尧国的南部免费建办自己的重工厂。

  箭在弦上的尧国答应了这一要求,和夏国签了约。

  至于两人谈及的凌汛，这是宓茶这段时间处理事务中的头等大事。

  三月中旬，尧南的凌汛开始了，很快尧北也会开始。

  尧北的水系虽然远远少于尧南，但有一条贯穿东西的大河，名为墨河，也就是当时和北清交战的分界线。

  北方比南方寒冷，根据预报，这条河流将在四月中旬发生凌汛。

  尧国能力者稀少，没有禹国那样强有力的气象局，无法遏制灾情。

  即便没有足够的法师，这种季节性的灾害理当有所防范，可根据往年的记录，尧国的下水道系统连每年都有的洪水都不能承载。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年年廷会上都提出要修下水道，年年都没能通过提案。

  原因很简单，一旦修缮全国的下水道，那就得把全国各地的土地挖开，如此一来，各宗族的领地内都再无秘密可言。

  因此，它遭到了绝大部分宗族的反对。

  修下水道不单单是尧廷的事，百里族的领地里也会发生洪涝，可他们现在手头上的工程很多，翻修整个下水道系统需要不少时间，未必赶得上凌汛期。

  所幸有决缡在，一名地级上阶的水系法师足以控制住一条河流，今年就先用水系能力者，明年开始便能用上新修的下水道了。

  宓茶一惊，甩掉自己脑中的公务，她请这两个人来是深入交流、化解矛盾的，怎么完全成为沈芙嘉的汇报时间了！

  两人还在谈事。

  郁思燕放下酒杯，漫不经心道，“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水灾之后就该是瘟疫了。”

  沈芙嘉一笑，“老师说的没错。”

  宓茶刚要劝阻，让她们停止工作、聊聊感情，沈芙嘉就朝她看了过来。

  “今年内阁提议，想要让百里族提供医疗小组，估计下周就会有使臣来。”

  宓茶回想了一下她们刚才聊的话题，“是说洪灾后瘟疫的事吗？”

  沈芙嘉点头，她不用想就知道宓茶会答应，可今时不同往日，宓茶不是救苦救难的圣女，而是一族之长，行事得从利益出发。

  她委婉地提醒道，“像是这样的行为，内阁十有八九是不会出钱的，要求百里族义务奉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宓茶似乎并没有听懂沈芙嘉的暗示，“我们虽然驻扎在尧国北部，但也要和尧国南部以及各国贸易往来，如果不把尧国南部、西部安置妥当了，大家怎么好来北方和我们贸易呢。”

  这发言出乎了沈芙嘉的意料，她看向郁思燕，郁思燕颔首，“要我们免费出力，可以，但尧国也得拿点东西来换。”

  三人心知肚明郁思燕说的是什么——

  铁路传送建设权。

  沈芙嘉思忖道，“我想难度应该不大。”

  建设好了交通，对尧国是绝对有利的。

  但交通建设的费用十分庞大，因此尧国到现在用的还是一百多年前的路，传送站点也不够细密。

  从拿到赔偿款，尧国第一件事就是修缮传送点来看，他们自己也急着建设交通。

  “是啊。”郁思燕娆娆地吐出口气，“真是便宜他们了。”那双媚眼一掀，看向了对面的沈芙嘉，“你有没有把通讯网拿下来的本事？”

  百里族不止要尧国的交通，也想要尧国的通讯。

  如此一来，她们便能监控到踏入尧国的每一个人的行踪和上网记录，哪个人去了哪里、查了什么、和谁聊天、说了什么……这些就都能被百里族揽于怀中。

  郁思燕看着沈芙嘉的神色像只是随口一提，但沈芙嘉知道，郁思燕是极度重视这件事的。

  但想要重建尧国的通讯网并不容易。

  建设交通，能大量增加财富，可重建通讯网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处，尧廷宁愿瘟疫死几个人，也不会让出这个权力。

  “我尽量。”沈芙嘉沉吟道，“还需要一定时间观望。”

  “是么。”郁思燕收回目光，轻轻掠过。

  宓茶怕沈芙嘉太有压力，于是安慰道，“尧国的安全墙本来也不太行，我们情侦部有专门的技

  术人员负责破解他们的网络，一时拿不到建设通讯权也不要紧。”

  说完这句话，宓茶猛地回神——嗯？她怎么也参与到公事讨论当中了！

  这样下去饭局就快结束了，宓茶连忙看向郁思燕，“郁姨……你之前给我的书我差不多看完了，嘉嘉也看过这些书吗？”

  她找了个切入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郁思燕一笑，“她看过的东西可不少，否则怎么能在尧国立足呢。”

  回答完宓茶的话，那双美眸中神色流转，瞥向了沈芙嘉，“最近如何？”

  听见郁思燕这么问，宓茶非常欣慰，郁姨开始关心嘉嘉了！这是个不错的开头。

  “我告诉钦荆正，我是因为他的命令才替宓茶挡刀，这之后他似乎对我更加信任了。”沈芙嘉垂首道，“五年之内，我会跻身内阁，拿下国防部长的位子。”

  “三十出头的内阁大臣么，”郁思燕轻笑一声，“我拭目以待。”

  宓茶鼓了鼓脸，又回到了公务上面——“最近如何”问的难道不该是“最近身体、心情如何”么？为什么会是“最近工作如何”……

  这一餐饭下来，不论宓茶如何开头，两人的对话最终都回归公事。

  这也让宓茶对沈芙嘉和郁思燕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

  她原以为两人之间多少有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可看起来，她们的相处模式更像是一个公司里的上下级，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以外，不会多谈别的内容，偶有的关心也只是必要的寒暄。

  “觅茶。”饭局结束，郁思燕揽了宓茶入怀，“既然我给你的书都看完了，那今晚就来我房中检测吧。”

  “今晚…”宓茶一惊，看向了沈芙嘉，“可我今晚打算和嘉嘉一起……”

  郁思燕横了沈芙嘉一眼，语气微凉，“你们今晚要做什么？”

  沈芙嘉微微低头，“原本是打算做演讲训练的，既然老师找宓茶有事，那就算了。”

  宓茶本想出口的话语，在沈芙嘉主动退让后，咽了下去。

  她察觉了出来，每次郁思燕和沈芙嘉有所冲突时，沈芙嘉总是低头的那一个。

  从沈芙嘉的姿态上来看，很难分析她到底是忌惮、畏惧还是单纯的尊敬郁思燕。

  那炉火纯青的演技连郁思燕都偶尔分辨不清，何况是宓茶。

  她随郁思燕回房复习，凌晨三点被郁思燕亲自送进了灵泉。

  踏入岫□□内，宓茶果然没有看见沈芙嘉。

  对着清冷的池水，她想起了昨天的自信训练……有了昨日的热闹，再看此时的灵泉，宓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从灵泉里出来，宓茶在了郁思燕的房中一直待到了天亮，上完上午的课程，中午时分，郁思燕又留她吃午饭，可宓茶再也坐不住，坚持回了自己的院子。

  “什么，你们要走了？”刚一回去，她就听见了难以接受的消息。

  “也来了两天了，帝都那边因为暗杀和凌汛乱成一团，我们几个也算是身居要职，不能再闲着了。”柳凌荫道，“你这边也忙，不是吗。”

  这两天宓茶抽不出太多空来陪她们，多是秦臻带着她们四处逛，今天上午，小慧便从尧国来接他们回去。

  宓茶低下头，“抱歉……”

  柳凌荫拍上了宓茶的肩，“道什么歉，比起陪我们玩，你有时间不如多吃两口饭。”

  看出了她的失落，童泠泠开口，“七月尧国宗族大会，还会见面的。”

  宓茶提起笑容，冲着两人重重点头，“嗯。”

  与两人道完别，她看向了沈芙嘉，沈芙嘉回以她微笑。

  宓茶对沈芙嘉有说不完的话。

  她想问问她诅咒的反噬如何了、和郁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这次回帝都会不会有麻烦……

  可在沈芙嘉的笑容下，宓茶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再是高中里的嘉嘉，而是颇有城府的尧廷重臣。

  她们都长大了，有些话不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颦一笑间就已是答案。

  她于是没有说话，只是抱了抱沈芙嘉。

  沈芙嘉微微一怔，在宓茶环住她的腰的刹那，她听见宓茶在她耳旁低语，“五年之内，我接你回谷。”

  经过一回暗杀，她已不想沈芙嘉游走于刀尖之上，舞袖于虚情假意之中。

  这话令沈芙嘉久久失神，直到她坐上了离开百里谷的车，还是忍不住痴痴地回头张望。

  “宓茶跟你说了什么，魂不守舍的。”柳凌荫嫌弃地睨她。

  “她说……五年内接我回谷。”

  柳凌荫一愣，双眉渐渐拧起，“五年么……”

  宓茶说出这句话，意思是百里族有信心在五年内恢复元气、凌驾于尧廷之上。而从陵城的情况来看，宓茶所言应当不虚。

  “那很好。”童泠泠靠着窗，望向外面的景色。

  九国攻谷那一回，袁氏被重创，如今宓茶的爸爸大力支持姬方缙政府，袁氏已如累卵。

  五年之后，钦荆正篡位，百里族救驾、入主皇宫，当宓茶成为一国元首后，定会和百里族的仇敌——禹国，针锋相对。

  到那时，她就有机会为妈妈报仇。

  “这不是回帝都的路。”柳凌荫看向沈芙嘉，“我们去哪？”

  沈芙嘉手背挨着脸颊，因为宓茶的那句话，她脸上的热度直到现在都没退，泛着一片少女似的桃红。

  “宋国。”那双桃花眼一弯，“去见万纪山。”

  茶茶为她殚精竭虑，那她也该报之以琼瑶。

  四月底，桃花狙击计划开启，那将成为大幅扭转百里族和尧廷关系的重要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