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再次察觉到了不对。

  第一次看到白披风的时候, 克拉克同样察觉到了类似的东西，某种模糊的直觉提示他白披风和他不是一类人。而此时此刻, 这种不对来自于他的男友林登身上，而且强烈得多。

  远早于克拉克的火箭离开氪星大气层的年头, 地球上就有一个机器人专家提出了“恐怖谷”理论。它是个关于人类对cg人物或者机器人这类非人物体的感觉的假设, 大意是讲人形物体的仿真度在超过某个临界点时，人类对其的好感会陡然降低, 以曲线表明如山谷凹陷。

  毫无疑问，按绝大多数普通人类的审美观乃至择偶观来说，林登属于金字塔上层的那一拨。尽管那张冷峻的脸、那对色泽浅淡的虹膜使这家伙在不笑时显得凶，但由于医生兼总裁带来的职业加成与金钱加成，第一眼印象非常容易被转换成这些职业的附赠魅力, 再配合林登经常使用的神秘侧小配饰, 于是, 那点儿轻微的异常也被轻易地、永远地、彻底地无视了。

  但这个群体不包括克拉克。有时, 克拉克在直视一个人时走了神, 总会不慎看到正从对方皮肤处自然剥落的皮屑, 从一处皮脂腺迁徙至另一处的寄生虫，乃至细胞深处裂变的端粒。再往细节深究, 他能识别出此人之前喝下饮料的大分子, 所食用的三明治的酱料……然而，林登不是的。与戴安娜这等希腊半神近似，他的男友毛孔与皮肤褶皱之下干干净净，就连表面的灰尘都像ps图层给添的一层——总之是呈很稀有的、或者干脆说不完全的活物特征。

  现在, 林登看着仍是“林登”，背后的异界韦恩庄园也依然矗立……可某种更宏大的力量自林登的眼中、身上逸散。像是上周他暴露超人身份时，林登威胁要把“克拉克”和“超人”拆分的时候。克拉克的潜意识亮起尖锐的警报，警告他面前的“人”非我族类，警告他该往后退——

  ——兹

  林登压在卡尔胸口盾徽处的手顿住，整个人像掉帧的视频那样一闪，快得以克拉克的超级视力与超级记忆都无法还原出细节。

  克拉克吃了一惊，骤然从某种不可名状的魔怔中清醒。

  他根本不在乎林登是什么，异种、异类、异族、异常都无所谓——反正，林登是他的男友。

  “你还好么？”

  “没事。”林登啧了一声，“大概是传说中的时间流反扑？挺够劲的……克拉克，帮把手。”

  “……什么？”卡尔皱眉，反手攥住了林登的手腕，渐渐滑向醉酒般的恍惚神色里终于攀升起些许戒备。“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林登只歪了歪头。

  “你瞧，卡尔，你和克拉克是同位体，你还怀疑他经由你的梦魇或者恐惧诞生。”林登温和地说，“我也蛮好奇的。反正你都有了殉道的觉悟……不如把不要的时间捐献给我们做实验吧？”

  预知能力除了拿来算命跟捞钱，还有很多流氓的玩法。比如先果后因——人类把这种理论称为“决定论”抑或“预定论”，声称一切早有定局，其与“自由意志论”是哲学中最古老的争论之一。不过，在神秘侧，这是一项可以利用的仪式。

  林登恢复的些许记忆中有不少漫画彩页。那些彩页里，但凡黑暗多元宇宙，背景总少不了燃烧的地球与快毁灭的地球。也许它们和梦魇蝙蝠侠们诞生的背景故事有关，但是，林登才不希望自己锚定的星球成为那里的一颗。

  配合卡尔的话，林登拼凑出了更多信息……他们世界的钢骨之所以能梦到正义领主们的世界，不仅和受到达克赛德手下折磨时母盒无意沟通了其他平行世界有关，还有一定概率是他们的未来正在和正义领主们的世界接近。

  接近了好啊。正巧先练手置换一下。想想那些疯狂版蝙蝠侠，想想那一死亡化身兼反生命方程式，再想想另一条指不定会演变成啥德性的预言……存亡间的抉择没有难度。尽管正义领主的世界也不平和，但动荡不堪总比不时往毁灭边缘溜达一趟强，而他会看住克拉克不去当什么有复辟嫌疑的领主的。

  当然，克拉克想换个制服颜色玩玩倒是没问题。

  “过来，吾爱。”林登偏头朝克拉克微笑。除了原本低沉的嗓音之外，还带着层层叠叠的合音，仿佛自带回响。“站到我身边来。”

  随着他的话，卡尔听惯了全地球声音的头脑猝然一沉，如同潮水般的黑暗悄无声息地淹没了他。他瞳中流转的红光熄灭，攥住林登手腕的手亦松开、改成了友好的握住……而一直戒备在侧的戴安娜忽然凝了眉。

  “林登，你……”她语气犹疑地问，“你和……外神们是什么关系？”

  “怎么？”林登好整以暇地回问，“希腊神系的授课里还包括神系鄙视链吗？”

  “不是的。”戴安娜缓步上前。为表尊重，她让手中的火神剑剑尖朝下，但她始终持着盾牌。“如果你和外神们有联系，我恐怕无法坐视你带走……领主超人。”

  “稍微有点儿过河拆桥啊，公主殿下。”林登拽着领主超人，恶劣一笑。“我可是为你们的感情生活付出了一次改写时间线的压力。在那条时间线里，领主蝙蝠侠死，领主神奇女侠死，你为了世界和平嫁给了他。”

  林登拖起卡尔的手背，将送到唇边……克拉克双眼之中，猩红盖过了明蓝。

  ——砰！

  热视线精准地击中了林登的西装袖口，不知名贝壳制成的袖扣碎屑飞溅。

  “抱歉，林登。”克拉克慢慢地说，“我不清楚你在和戴安娜谈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作为你的锚点和你的交往对象，我认为我需要明确的解释。”

  “那站过来吧，宝贝儿。”林登笑笑，向他伸出空余的手，瞳中光丝流转，宛如两点熔银。“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随着他的话，似乎有什么无形无质的压力被释放到了空气中，又似乎有乌云蔽住了日光。温度无端地降下几度，卡尔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寒战。他抬起头，迷茫地望眼林登……继而整个地、没骨头似地靠上了林登的肩，顺便挂上了胳膊。

  “怎么？”卡尔用醉酒似的语气冲林登的耳廓哈气，“我和幻影之间很难选么？”

  克拉克黑了脸。在超级速度的加持下，几乎是一瞬间，他抓住了卡尔的另一边胳膊。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背后袭来了激光光束灼烧空气的锐利尖啸。

  超人的速度很快，可和闪电侠神速力那样几近时间停滞的奇迹尚有距离，而林登与被粉红氪石搞坏脑子的卡尔就在他身前。克拉克像母鸡那样张开了胳膊，企图将卡尔及护在后方。有意思的是卡尔同样张开了手臂……他们的肢体碰撞，各自用超级速度瞪了对方一眼，继而一齐发出吃痛的闷哼。

  疼痛从克拉克的背部炸开，血管凝结般的寒意笼住了他。他晃了一下往前栽，顺带不爽地推开了瞄准同样位置的卡尔。

  应当是电离氪石的光束。在场者除了他能生造氪石的男友之外，还有一个持有合成氪石的领主蝙蝠侠。

  克拉克非常想给领主蝙蝠侠竖拇指。他把下颚挂上林登的肩，余光里瞥见这家伙竟然还想去捞卡尔，便侧头，威胁地朝林登的脖子磨了磨牙。

  ……超能者间的控制与战斗往往只争瞬息。林登算过了卡尔的出招，阻止了另一个领主超人阵营的另一个援手，领主蝙蝠侠的小花招甚至戴安娜砍过来也无所谓，但克拉克真是很大的一团。

  细微的电弧声在林登周身迸发，克拉克皱眉。

  “不。”他说。

  被克拉克推开的卡尔业已站直，表情仍带困惑，可金色阳光之下，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力量。摆脱粉红氪石乃至精神干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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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登皱眉。他象征性地挣了挣，但属于他的那个氪星人纹丝不动，以山一般的决心挡在他身前，摆明了非暴力不合作的决心。除非他连这货一起打……最终，林登叹口气。

  先射箭再画靶则必百发百中。如今箭已射出，画笔倒不愿合作了，这叫什么事。

  最好的机会消逝于时间的河流中，竟然还是自己想保护的人亲手抛却的。

  林登无奈地回环住投怀送抱顺带妨碍动作的氪星人，表情不善地望向突然动作的领主蝙蝠侠：“蝙蝠。我以为你会对救命恩人的伴侣友好一些？”

  “抱歉，医生，从你闪烁的那一下来看，我猜测你留在我们的世界需要付出不少能量。”领主蝙蝠侠说，“我和领主超人阵营间的冲突是属于我们的世界的事务。我十分感激你的援手，但之后的事务并不属于你们的范畴，我接受所有的不良后果。”

  着氪石动力铠甲的领主蝙蝠侠站到了神奇女侠侧后方，对她的立场表示了支持。

  林登嗤笑一声，眼中辉光熄灭，接着把自家的氪星人从怀里撕了下来。

  “好吧。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林登淡淡地说，顺手打了个响指。

  一阵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响声，他们的影子亦一阵长短闪烁。在太阳的下方，韦恩庄园庭院的上空，有一个着白斗篷胸口雷霆标紧身衣的结实男人在不断向下挥出拳头，似要被困在某种无形的屏障之中。

  要做实验，当然得有实验室。从两只氪星人互殴之时起，林登便悄无声息地展开了私有空间。虽说眼下实验因为克拉克的不懂事没做成，倒是误打误撞地扣进了一个无证飞行的。不知是领主超人一方的援兵，还是领主蝙蝠侠一方见局势逆转前来抢人头的……

  “他又是哪位？”林登问道。

  “领主沙赞，医生。”神奇女侠说，神色更加警惕了。“拥有六神之力，是巫师沙赞选中的人类道德的捍卫者，与那六位神明的代言人。”

  “放心，公主，我从来不喜欢和别家神明共用一个人类。”林登冷哼一声，忽然转向了揉着太阳穴、表情迷惘的领主超人，牵了牵嘴角。“有个得用拉丁语的热线电话。记好了。极东之地的沉眠者，深红梦境的主宰，命运的隐士。”

  轰隆隆——

  领主沙赞的拳下显出漆黑的网状龟裂纹。他似乎又吼了声什么，炽白的闪电划过晴空。神奇女侠与领主蝙蝠侠对视一眼，领主蝙蝠侠隐藏在黑头盔与绿氪石线条下的脑袋转向他们，女战士则提剑飞起。

  林登搂住克拉克的腰，抢在氪星人开口前，随意地冲领主蝙蝠侠一挥手，同时撤去了笼罩着韦恩庄园的私有空间。

  “你也可以打。”

  他们的身影瞬间被强光吞没。

  ……

  黑暗多元宇宙。某颗地球。堪萨斯小镇。

  不亚于盛夏正午太阳的亮光在肯特家的谷仓内亮起，又徐徐消散。

  光芒的正中，林登摸出怀表，稍一拨弄，冲身侧的克拉克点头。

  “是我们的世界。目前是周末，晚上九点。”

  和在正义领主世界摆谱的潇洒姿态不同，也对男友吐露的淡定语气相异，林登经历了有史以来最颠簸的传送。所耗能量比去程大了两三倍不说，还离他们离开时的位置差了几个州。

  所幸他在历史中设定的锚在，没有差出几个世纪。

  林登心中惊疑不定。思来想去，大概是他以克拉克为参照，又插手异界的关键时间节点，结果造成了自家地球的坐标偏移。而克拉克丝毫不懂他的付出和他的苦衷，单环着胳膊，以不赞同的眼神盯着他。

  “林登，你瞒着我很多事。”

  氪星人还穿着白色的制服，如同出自雕塑家之手的轮廓写着正义和算账。林登干笑一声，装模作样地去揉太阳穴：“宝贝儿，你还没脱离粉红氪石的影响……我们明天聊怎么样？我头有点晕。”

  克拉克只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望得林登心里直敲鼓。

  已知，克拉克是个循规蹈矩的秩序端，在上周的哥谭市闹疯狂蝙蝠灾之前，连本地的蝙蝠侠烙几个人都有点儿不赞同的样子。乍然间跳到自己所习惯的《三体》式生存主义频道，“毁灭你是我为自家存亡不得不做的事”、“为了生存我们先拿别的世界做做实验”？这步子迈的不止是扯着蛋了，这是大劈叉。

  所以他必须竖起站领主蝙蝠侠、全是为人类好的大旗……至于那些为了达成置换仪式的口花花，呃，反正他又没做成什么。

  在林登考虑要不要装个天旋地转兼埋一下氪星人的胸的时候，克拉克忽而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在害怕什么？林登。”克拉克温柔地问，直视林登的眼睛。“说出来，我们齐心协力，总会找到办法的。”

  谷仓外万籁俱寂，氪星人的声音充满了耐心与坚定。林登动了一下嘴唇，既想蒙混过关，又想和盘托出——

  因为操蛋的黑暗多元宇宙大环境，我们的世界两次走到了毁灭边缘，未来不知还有多少次。弄点实验是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就算保不住地球，我起码也要努力保住你。

  “我担心你。”林登平稳地说，“众所周知，你的另一份工作不仅没有薪水，全年无休，风险还很大。”

  “这是我的选择，另外你在转移话题。”克拉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黑暗之中，他们额头相碰。“我会从你嘴里掏出来的。以及，提示，今天你的男朋友很不高兴。特别不高兴。”

  林登：“……我需要更详细的提示。”

  克拉克突然飘了起来。

  他们的姿态本来是额头碰额头，这一下，林登的脑袋直线栽进一道富有弹性的沟壑里，夹着这道沟壑的两边山峦还以他能感应到的速度变软了。

  林登：“……”

  林登：“……？”

  ……这是什么新型的诱供技术吗？

  就在他怀疑的当口，漂浮于空的克拉克又火速一旋身。曾属于领主超人的白披风哗啦啦展开，把他兜住了。

  “别出声。”背对着他的克拉克压低了嗓子，“我爸来了。”

  林登：“……”

  等等，这是什么展开？你的男友好歹也是个施法者啊？——哦不过我倒也能趁机跑路。

  谷仓的薄门板外扫过手电筒的亮光，人类的脚步声和犬只爪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传入林登的耳。克拉克又抬高嗓门：“爸！没事！是我。”

  “克拉克？”乔纳森明显松了口气，“你是在酒后飞行吗？”

  林登忽地起了坏心思。他一手固住克拉克的腰，一手不怀好意地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极东之地的沉眠者，深红梦境的主宰，命运的隐士。→这串尊名并不指向林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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