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在头盔后眯眼。

  他们的头顶, 那只再普通不过的文件夹与悬于半空的圆点终于相撞，危险的闪电黯淡，蛛网般的细丝蔓开。

  属于凡尔赛宫的细纹木地板再度覆于哥谭的公路之上。除先知之外，狂笑之蝠小腿处叠出国王袍服的虚影, 红死魔的制服多了代表上层阶级的长筒绑腿，超人的红靴外缘套着一圈光。蝙蝠侠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抽到角色的裙摆回来了。

  看起来己方的木马还在与外挂的防火墙厮杀……蝙蝠侠只能判断到这点了，这方面并不是他熟悉的领域。

  而在他真正的领域, 属于情报与侦探的那部分, 蝙蝠侠捕捉到了一个关键。

  狂笑之蝠称林登, 或者先知为陌生人, 他，乃至破晓诡灯的着力点皆在超人。

  为此破晓诡灯使用了某种水晶粉尘, 狂笑之蝠则使出了小丑所喜爱的招数：选择题。

  前者，从结果看类似于让超人敌我不分；后者……至少从先知提前透露出的意思里，它是个根本没有正确选项的陷阱。

  ——为什么狂笑之蝠非要设这样明显的陷阱？为什么狂笑之蝠要刻意在其所谓“第三个危机”那多点出一词：“信任”？

  破晓诡灯和狂笑之蝠的年纪不对等, 可证得平行宇宙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狂笑之蝠堕落前必经历了比他多得多的危机、收集了比他多得多的信息, 至少由情报角度出发，对方对他是完全碾压的。

  己方的“先知”本有望弥补这种信息的劣势, 却展露出了观望的态度……先知, 顾名思义, 能力在于对未来的预见。为什么先知会关心超人在自由与正义二选一这个伪命题上的答案？

  在周四清晨的韦恩庄园, 林登曾言及他的预知是能控制的。那作为能给予眷者这项能力的先知, 是懒得看, 还是自由与正义……通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超人带着一圈幽光徐徐降落。他似乎以视觉之外的方式再度确认了先知正顶着他朋友的躯壳，似雕像般端正的脸上友好蒸发了，冷峭的表情足够载入任何反超人媒体的阴谋论素材库，足够证明非我族类其心……不，不对。蝙蝠侠悚然一惊。

  狂笑之蝠是故意的。这个陷阱问题不仅在针对超人，也在针对他。

  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与另一个自己……遑论一个小丑版的、战斗经验只有更多的自己。

  狂笑之蝠声称，这个世界“没有联盟”。

  任何联盟的根基皆在信任。如果超人是这个联盟的必然成员，那么，信任自狂笑之蝠挑明氪石是超人的致命弱点时便已动摇。他必会去收集氪石、合成与制造氪石。他腰带间的铅盒就取了红氪石的样品，待危机解除，他还打算以韦恩总裁的身份询问林登关于“放射性元素”的资料。

  “明知氪石对超人致命而收集它”，与“发现超人的致命物是氪石”是两个概念。时间出了错，问题同样出了错。蝙蝠侠发现自己不能继续思考下去了，因为它对他而言唯有一个正确答案——

  超人不会说出那一个。狂笑之蝠是明白这点的。

  “不要选边站。”蝙蝠侠沉声说，心知这句提醒终将归于徒劳。而超人皱着眉扫他一眼，降落，深夜的凉风扬起了红披风的一角。

  “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自由都不对，狂笑之蝠。”超人冷冷地说，“你意图以这栋楼外无辜人的性命胁迫我做出判决，这不是我在这个世界所扮演的角色。试吧。即使支撑物立即崩塌，我也能接住他们。”

  超人不认为电车困境是个难题。和红死魔的竞速让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何为速度，这样的晚上靠压抑自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飞往楼外接住坠落的受害者时便扫描了这栋大楼，角度、高度与强度等数据了然于心。他能在电车运行前举起电车，让它一个人都轧不着。

  林登感兴趣地审视超人。

  显而易见的，这个外星人对力量很是自信。这点无意识透出的强硬和在他的私有空间里心宿二光芒与绿氪石夹击下的状态截然不同，可口倒都是一样的。

  真奇怪，他当时为什么没做点更多的事？在意克拉克的感受？然而克拉克是个幻影，布鲁西亦是幻影。真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待什么。他忙活五天……不对，快六天了，捞着什么好处？拐了一个未成年么？

  “为何这么严肃呢，超人？”林登松开蝙蝠侠的手臂，“你救不了所有人，我言尽于此。”

  外星人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你……不是林登。”

  “我乃先知。”林登气定神闲道，“超人，我很好奇你的选择。”

  狂笑之蝠大笑。

  “你又剧透了，先知。但我担保，那位蓝童子军尚未领悟你话语里的精妙之处，这一个我亦然。”他说着，手里的金属牌一翻。牌面的戴冠者一手剑，一手秤。这是代表“正义”的塔罗牌。

  “卡尔·艾尔，你以为你的‘自由’是什么？你唯一的自由仅是是否要束手旁观，真的，现在逃去北极，红死魔不会拦你——”

  “——我不会对你的犯罪行为视而不见。”超人坚定地打断狂笑之蝠，“即便我失败了，人们也会反击。”

  他的余光警惕着莫名取代他朋友的意识现身的先知。林登熟悉的五官被一片无法看透的深邃阴影遮蔽，熟悉的心跳模糊，仿佛亦被重重帷幕掩去。对方袖手旁观的态度明显，而狂笑之蝠发出怪笑。血红嘴唇大大咧开，远比热爱怪笑的已亡超级罪犯小丑勾得更为欢快。

  “他们最好这样，”他肆意地说，“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真该改名话痨之蝠，或者牙病之蝠。”蝙蝠侠冷淡道，“你可真是全方位的堕落，从你的道德，到管不住嘴。”

  “牙尖嘴利啊，哈？”狂笑之蝠漫不经心地评价，“也许这一切正是我的计划——”

  蝙蝠侠悄悄摸向烟雾弹。既然狂笑之蝠是小丑版本的他，这招根本瞒不了多久，但他必须得试。他的手指穿过拉环，先知的左手长杖忽现。

  闪电在他的护目镜角劈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弹壳落地，咕噜噜滚远。弥开的烟幕中红死魔嘭地一声，以一个翻滚的姿势撞进地面。他深红的制服被削下一角碎片，小腿鲜血淋漓。

  超人在距其两步远处骤停，像在避开什么阻碍。他没说话，眼神倒诚实地飘向了先知，而先知握的那根手杖凝实，它是一根枯枝，外观像截未劈的柴禾。

  “请不要欺负我们的蝙蝠侠，红死魔。”先知漠然地说，“否则下次丢的就是你的脖子。”

  “你不可能追得上我。”红死魔终于开口。他融合的是神速力——附赠他世界的闪电侠。本世界的新手超人或许能稍稍拼个速度，但这个陌生人，和正附身于他的“先知”，并不以速度见长。

  ——不然何须让超人牵制他？

  “我不必追。”林登平静地说着，于黑影之后翻了个白眼。

  从宏观的、“网络搏杀”的角度，外挂的作用是相互的。他修改了副本程序运行规则、删除掉名为蝙蝠镖实为原子弹的五个麻烦后，“巴巴托斯工作室”试图让网络重连的力量同期加强。再用外挂说不定巴巴托斯本尊就能穿过雾霾摸着门了，所以他干脆在红死魔抬腿的高度悬了圈纳米丝。

  由于不清楚对方除高速外有没有与超人相仿的显微视力——现在看来是没有的，他悬得有些远，材料也备得不足。否则纯以红死魔的速度、以纳米丝经他修改过的强度，他能看到《三体i》中地球叛军的巨轮过“死亡之琴”的场景重现。

  林登心中暗道可惜，明面维持着符合“先知”位格不解释的态度。轻风止息，狂笑之蝠的声音在滚滚的浓烟后扬起。

  “你在拉偏架，先知。这不对。”

  隐约的震动于大地深处袭来，犹如地震的震波。包围韦恩塔的浓稠黑暗震颤，红月的月光像是从枯井的井口处投下，而挣扎的文件夹与圆点正缓缓凝成另一轮银月。灰绿的、脚手架似的梯子瓦解，围满塔外的民众坠落，超人的披风声猎猎，趁乱弹出钩爪枪、荡到烟雾弹范畴之外的蝙蝠侠咬紧牙关。

  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超人不该去救人。

  但救人的行动又怎么可能不对呢？他能对超人说，坠楼的让他们去死好了，这边快掉落的外挂关键一点？……红死魔暂时出局了，超人的速度摆在那里。

  蝙蝠侠听见了狂笑之蝠高高兴兴的声音。

  “我也要修改一下我的游戏……我的王后，还有超人“小姐”。以国王的名义，我判处韦恩塔外的人肉电池们死刑。死刑于十小时后执行。”

  他的声音宛如韦恩塔本身传出，而韦恩塔外的受害者们齐齐睁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睛散出紫黑的光，苍白的残影自他们身上翻卷、剥离。

  先知的话再度自蝙蝠侠的脑海内浮现。

  ——异界的小丑病毒感染者。

  蝙蝠侠盯着悬浮的、泛着电弧与细丝银月，那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重重叠叠的丝绸于他身边凝实，他撕开它们，裂帛声里，狂笑之蝠愉快地抬高声音：“当然，为了展露慈悲，电池们，带来一个新的电池，你们的死刑有望延缓；感染十个非电池的哥谭居民，你们有望免罪。行动吧，哥谭人口有八百万呢，不急。”

  “而你，热心肠的超人，去执行你的正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