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摔倒, 对于动漫角色来说是萌属性, 对于南极学步的企鹅宝宝们来说是日常，对于现实世界缺乏缓冲的人类来说则很危险, 运气好软组织挫伤，运气不好骨折、脑震荡。

  从结果来看，杰森认为自己属于运气折中的那类。他脸朝下仆在约莫是公路与人行道的交界，正常情况下，他会擦伤、淤青, 但眼下的哥谭显然不能归属于“正常”。杰森感到自己摔在了一堆冰冷的灰绿淤泥里，而淤泥间无数的虫豸蠕动，挠抓, 撕扯……

  ——这特么还不如直接磕个鼻出血呢！

  杰森浑身寒毛直竖，几乎是惊恐地弹起了身。

  三道视线投来。一道隐于苍白的护目镜之后, 一道在昏暗的光线中流转着金属色泽, 一道茫然大睁、似乎在努力调焦。

  杰森：“…………”

  杰森拍了拍身上真正的灰和正在溃散的绿灰, 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神情, 力图展示自己真的只是不小心绊住栽倒了——他，一个无辜的、未成年的红头罩，浑身的手术刀口安生才不到一天，便上了对抗不知什么鬼东西的前线, 超负荷工作至现在，平地摔个一跤有什么好奇怪的？

  沉默之中, 林登揽着迷迷糊糊的超人降到了地面。那张浸过常人跟腱的灰绿巨毯随着他的降落而远离, 破晓诡灯失控的意识具现化产物以灰眸的青年为圆心, 向四周推开一个巨大的圆，破碎的公路路面显出，仿佛他的身周有无形的力场。

  而这力场的核心，探寻地扫了眼杰森。

  ……杰森毫不怀疑自己遭到了字面意义的透视，不，看透。

  绘画术语中的透视perspective源于看透的拉丁文perspclre。熟练的绘画者拥有几眼掂出路人身材的技能，熟练的医生拥有……算了，林登就是他所知的最厉害的医生，还是个强大的施法者，以及先知的眷者。是处理本晚异常状况的专业人士。

  没人会拒绝专业人士带着专业眼光的专业扫描，正如再保守的人都不会在乎ct、核磁共振的检查。

  而且他不想——不。他不能，绝对不能让蝙蝠侠发觉不对。

  几小时前，踏着那枚巨型猫头鹰硬币的碎片，作为红头罩的他才朝蝙蝠侠放完狠话，声称将与老家伙越发落后于时代的手段划清界限……结果，一转眼就被发现，自己在写蝙蝠侠与布鲁西的同人文。

  还他妈的是以《罗密欧与朱丽叶》为蓝本，杂糅了一堆乱七八糟元素的《布密欧与蝙利叶》。贫穷骑士蝙蝠侠与领主之子布鲁西眉来眼去之际，身世问题曝光，忠诚与爱情两难全什么的……

  杰森挤出一个微笑，而林登向他回以微笑，笑得杰森骨寒毛竖，只想飞身扑上蝙蝠摩托，一油门跑路。

  “不要紧张。”灰眸的青年笑眯眯地说，“那种等级的噪音通常会有点后遗症，很快能好。”

  杰森：“……”

  ——这是噪音的问题吗！

  杰森在脑内咆哮，表情僵硬地将沉到胃里的心脏提回原位。

  林登觉得自己在目睹一只炸毛的小鸟抖羽毛，他饶有兴致地转向了蝙蝠侠。

  “请继续朗读它，蝙蝠侠，有感情地朗读。”

  蝙蝠侠：“…………”

  杰森：“………………”

  蝙蝠侠沉着脸，冷静地翻了翻林登丢给他的文件夹。

  它是很标准的双强夹，有黑色的塑料外壳，一横一纵两个金属夹子各夹着a4大小的打印纸。横夹的厚度是一沓，首页是深红的简笔哥谭地图；纵夹只有几张，夹着他需要读的东西。抛开内容不谈，这种夹子完全是街边货，他的办公室都有几只。

  蝙蝠侠的目光划过横夹的地图，快速浏览过纵夹的文字。这份打印稿所承载的故事刚刚开头。

  原型明显来自《罗密欧与朱丽叶》，但重编了背景。原戏剧第二幕，罗密欧翻墙入凯普莱特家的花园，听朱丽叶慨叹“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的著名桥段，在这里成了开篇的布鲁西溜入哥谭领东弗边的训练场地（哥谭没有东弗边，这作者明摆着是把蝙蝠洞倒过来），听家族雇佣的蝙蝠骑士慨叹领主之子与己的身世差距……

  为维护秘密身份，蝙蝠侠不介意在必要时精分一下，演演和哥谭宝贝的绯闻。但在今天，蝙蝠侠突然觉察到，他其实有点介意在养子跟两个临时队友面前朗诵自己的同人文……

  这个作者最好别给我查到。蝙蝠侠阴森森地想。

  “我是否需要读旁白和叙述内容，还有配角的台词？”

  如果忽视他周身的恐怖低气压，蝙蝠侠的语气简直和交待任务时毫无二致。

  ——如果那篇文章不是自己写的，杰森确信自己已经笑得需要靠着路灯灯杆才能直立了。

  曾经，他也为老家伙的水仙绯闻幸灾乐祸过，但这一情形绝不包括他亲自动笔！被蝙蝠侠战术手套翻着的四页打印纸宛如他的心肝脾肺，生活真是对他太不友善了，杰森甚至升起了不顾一切地捡回破头盔戴上的冲动。

  在他因公开处刑而发空的木然眼神中，林登沉吟了数秒。

  “不，开场白之后，你只能读你和布鲁西那部分的台词，章节结束，能读一章概括。蝙蝠侠，你可将它们视作你手里的牌，有些牌无关紧要，有些牌能推动场景。”他解释道，“而且，因为它的作者太懒，才两章半，你的跳读务必谨慎，打出的牌是不能回收的。”

  杰森发誓，说到懒时，林登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杰森：“……”

  ——呸！这才过了几天！你写一个试试！

  杰森在心中愤而呐喊，同时绝望地听到了蝙蝠侠镇定的声音：“那么，属于布鲁西的对话是否需要同我区分？”

  “试一试没坏处的，蝙蝠。”林登歪头，“不过，你为什么不联系一下韦恩总裁呢。”

  杰森≈蝙蝠侠：“…………”

  蝙蝠侠的战术手套按过喉侧，摘下了变声器，清了清嗓子。

  推动场景。蝙蝠侠咀嚼着林登的用词，护目镜后的眼掠过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布鲁西与蝙蝠侠的寒暄，找到了想要的句子——领主之子、大少爷布鲁西向蝙蝠骑士解释怎样翻过了训练场地的墙。

  “我亲爱的蝙蝠骑士啊。”他用哥谭王子的嗓音念道，“我乘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我都会冒险尝试，所以我从不惧怕家里人的干涉。”

  他的尾音未落，林登神色一肃，猛地打了个响指。

  一弯光弧乍然爆亮。而光弧之外，狂风忽起，长街内似有扭曲的潮水凭空而降，横扫而过。

  那是两道与路灯之顶平齐的气浪，交织成为翼状。空气倏地炸开，路灯朝一个方向栽倒。林登阻住超人攻击时产生的冲击波曾粉粹了沿街所有的玻璃，而它平平刮去了窗洞所在的墙体。在它冲过之处，混凝土如同被压碎的饼干，其间裸出的钢筋如同煮熟

  的面条。

  覆盖整个街区的浓郁灰黑又褪去些许，由不见天日的暗，变成了工业时代的重度雾霾。漫卷的尘灰中林登挥了挥手，光弧缩小，由笼罩他们全部的半球状散开，变作单人单面。

  “这即为‘爱的轻翼’。因为破晓诡灯有巴巴托斯发的外挂，呈现方式有所扭曲。”灰眸的青年望眼天空，又面无表情地正回视线，摊手，“我们的思路有效。蝙蝠侠，请接着读，我们边读边走。”

  蝙蝠侠皱眉。

  “是否必须是这个故事？”他问道，“这附近有居民区。”

  他没有提这片街区可能混过破晓诡灯的梦魇怪物们搜捕的幸存者。方才这等威力的冲击波平推过后，颅内出血是最体面的死法。

  “……居民区？”

  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对话。超人抢在林登回复前迷惘地重复了一遍。他揉着太阳穴，困惑地转了转脖子，“需要帮忙么？……呃，我刚刚貌似听到了，有谁在读《罗密欧与朱丽叶》？”

  “是我。”

  蝙蝠侠冷飕飕地说，“是我在朗诵我和布鲁西的凄美中世纪爱情故事。”

  超人：“……”

  超人瑟缩了一下，林登松开揽着他的手。

  “你暂时别离我太远。”林登简短道，冲蝙蝠侠摇了摇头，“必须是同蝙蝠侠及布鲁斯·韦恩相关，必须风险可控，必须由你读。”

  杰森抹了把脸。

  “就……不能换一个？它才几页，念完前我们赶不到韦恩塔。”他小心翼翼地提议，力求显得清白，无辜又泰然，“或者，现场编一个。”

  超人看看蝙蝠侠，又看看林登。

  他大概记得自己在某种粉尘的影响下失控了，然后林登把他捆了，再然后有什么特别吵的声音，林登按了他头顶一下，他到现在才找回意识。

  好在他超级大脑的处理速度是超级的。

  超人环顾一周，提取了重点：一，环境变得比飓风过境还糟；二，蝙蝠侠在朗读与其相关的故事；三，林登说故事必须风险可控；四，陌生的小孩提议编一个新的。

  结论，故事疑似有改变环境的威力。

  ……这不是文字工作者最希望获得的能力之一吗？当然除了恐怖片爱好者。

  超人眼前一亮。

  “我可以编。”他主动而自信地说，“布鲁西和蝙蝠侠……呃，童话吧，风险小的喜剧童话。《睡美人》？《美女与野兽》？《豌豆上的公主》？”

  超人每说一个标题，蝙蝠侠的脸便黑上一分，杰森想给超人鼓掌撒花了，林登低笑出声。

  “不行。它得在进这片区域前便已存在，否则容易招出别的来。”他说道，“简单来说，今晚的异常，皆源自一个叫做巴巴托斯高层次存在，或者说，管理员、权限者，祂网罗了一群小弟，要通过攻击漏洞‘哥谭’，进而注销这个世界。而先知加密了‘哥谭’——于是，你们今晚见到了红月，天亮还能见到黑雾。总之，巴巴托斯头晕眼花、网络故障、无法锁定我们的ip段。”

  听了解释，蝙蝠侠头盔后的眉锁得更深。

  “你的意思是，”他慎重地问，“假如我们的世界是网络，巴巴托斯属于高级管理员，隶属于祂的破晓诡灯、及先知提到的杀戮机器，是祂之下的二级？”

  “巴巴托斯不清楚。”林登诚实地回答，“但那两个远不到管理员的级别。开挂的付费玩家比较贴切——巴巴托斯是他们的外挂制造者和金主。”

  “破晓诡灯持有的外挂九成与修改现实有关。目前他的装备爆了一地，你作为异时空的他，有很大概率混过这些装备的识别程序，获得更多情报。”

  众人沉默地打量了一番延至远方，布满血肉，能让任何一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失声尖叫的灰绿色巨毯“装备”，纷纷：“……”

  林登扫视他们，无谓摊手：“心理建设做好了？我撤盾了。记得对着那些灰绿的玩意读。”

  ……杰森不想说话。想想八百来万词的负债，杰森心如死灰。

  两个严肃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首先，蝙蝠侠回去肯定会查这个id为“红帽子”的人。他的笔名储备不够，非常不够。

  其次，破晓诡灯既然是平行世界的蝙蝠侠……他的同人小说算不算传出宇宙了？

  ——不不不，他是红头罩，这才不是他写的，是红帽子写的。

  找红帽子关他红头罩什么事？

  杰森自我催眠着，而蝙蝠侠选择了一段相对平和的台词，再度打开了变声器。

  “我亲爱的布鲁西，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他念完了一段嫁接自《洛丽塔》开篇的台词，深呼吸，续道，“幸亏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否则为了我刚才被你听去的话，你一定可以看见我脸上羞愧的红晕。”

  他的斗篷无风而动。

  雾霾般的灰暗再次淡下了一度，而纠结而混乱的灰绿巨毯间血肉与触须纷纷倒伏，化作呆板的、像经费不足的游戏贴图似的绒绒草地，数条藤曼于其间缓缓行来。林登在众人有所动作前举手一止，平静道：“别动，先看它们要做什么。”

  经验最丰富的人站在原地，杰森便也没动。但是，十几秒后，他深深地后悔了。

  某些人虽说不动，可这位自带防御，这防御还罩着在场最不需要防御的超人。

  灰绿的藤曼攀上杰森的腿，绕过他的腰，继而倏地溃散，化成了层层叠叠的裙摆，以及大蝴蝶结。

  这堆莫名其妙的累赘玩意贴在他的外套外缘，无重量，无实质，类似他沾了层劣质荧光剂、又被虚无的长裙与饰品撑开。蝙蝠侠身上则更复杂一些——除了更复杂华丽、更蓬大的礼服裙，黑暗骑士头上还顶着一顶缀满鲜花的礼帽，依稀是蕾丝构造的手套糊在他黑漆漆的臂铠与战术手套之上，肩头粘着虚拟的、坠着轻纱的遮阳伞，一边的文件夹旁甚至浮着一把扇子。装备分外完善，视觉效果分外惨不忍睹。

  蝙蝠侠：“……”

  杰森：“……”

  顶着两名队友谴责的眼神，林登摸了摸下巴，幸灾乐祸和兴致勃勃几乎写在他的眼睛里。

  “你们套的是波旁王朝那位断头王后时代的流行款式，和莎士比亚的戏剧无关。”灰眸的青年扼要地说，无情地推了把超人，任由对方瞬间裹上一条古典长裙。“有谁在改写我们的剧本……超人，请先快速做个阅读理解，搜索文本里有没有超出莎士比亚时代的东西。”

  “也许只是它的作者‘红帽子’有问题。”蝙蝠侠阴沉地将文件夹扔给超人，“众所周知，《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悲剧。”

  杰森：“………………”

  ——他不是！他没有！他想写he的！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