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弥漫的水晶碎屑中, 林登皱眉。

  普通人需要辅助方能见到的辐射, 在他的眼里醒目得如同晚霞。这些红色粉尘与杀戮机器使用的绿矿石近似——考虑到那堆纳米聚合体是平行世界的堕落版蝙蝠侠，各宇宙时间不一定对等, 那么，它们应当同属于蝙蝠侠们对付超人们的秘密武器之一。

  已知那块绿色石头会让超人走不动路，而现在，超人的位置靠近他们，这不是适宜开展刺杀活动的距离。这种泼洒法绝对不会是为了削弱那个外星人。

  可是, 最大的问题在于, 这些带辐射的水晶碎屑是凭空现出的。

  更确切一点说, 它们似乎一度依托于破晓诡灯的意识具现化产物。五毫秒, 一只蜜蜂扇动翅膀的时间，灰绿色的怪物形体坍塌溃散, 粉尘漫出。

  在神秘侧, 类似的招数叫做元素重组；科学侧里, 则称之为虚空造物；以他个人的观点, 这类状况该归类于现实改写。

  它并非破晓诡灯能拥有的能力——否则这个世界的蝙蝠侠早给献祭了，大概率是同杀戮机器一样, 来自于他们所效劳的存在巴巴托斯的赐予。

  换句话说，如果现下的哥谭是个全息游戏，堕落的蝙蝠侠们则可看作将意识上传至此的职业玩家，巴巴托斯则是他们的老板、金主及外挂制造者。

  玩家杀戮机器就持着一个禁用魔法的外挂, 可能还持着一个让自身指数爆炸式复制的挂, 企图“单”刷boss点保护伞大厦。

  倘若猫头鹰法庭在地下迷宫顶上使用的、用一个支点便能撬起的菜鸟版禁魔法阵, 约等于将魔法效果的小数点左移两位，出自巴巴托斯的外挂则干脆禁用了一半的魔法概念——对本地的纯法师而言更是相当于九成了。配合杀戮机器自身的纳米机械那吞噬一切、拆分一切的基础能力，理论上，保护伞大厦业已坍塌为尘沙。

  然而，由于来自于《血源诅咒》世界的、古神幼仔标本开启的亚楠之梦，由于小丑病毒感染者们串联而起的疯狂意识防火墙，本世界拥有了双重加密。使得“巴巴托斯工作室”在强行登陆过程内出现了网络不稳定、玩家数据丢失，不得不将部分本质留存于异空间，以半黑暗能量、半实体的方式行动。

  玩家杀戮机器额外倒霉一些。毕竟，破晓诡灯好歹登上了哥谭，他登陆的却是管理员林登的测试服务器。不仅拆迁失败、游戏id被封，游戏外的意识也遭到了污染。

  但对付破晓诡灯不能像对付杀戮机器那样玩暴力破解。凡是敌人希望的就要反对，对方不惜用外挂将辐射粉末大撒特撒，明显场面越大对其越有利。

  而破晓诡灯背后，还有巴巴托斯。

  这位巴巴托斯绝不会是《所罗门之钥》记载的、七十二柱魔神排行第八的那个，不然一招同位体置换，魔法界必先感受到异常。祂肯定有神力，肯定有规则，而规则，或是其它的伟大计划，在限制祂的发挥。

  眨眼间，林登脑中列出了数个猜想，余光内蝙蝠侠出言警告的嘴甚至没有完全闭合。仿佛意识到了不对的超人的眉微锁，双眼在亚楠镇维多利亚风格的昏暗街灯光线下呈出漂亮的霜蓝色。子弹时间之中，超人的口张开，似要说些什么，林登懒得再将视野调慢，只感兴趣地望着他。

  “传送——”

  声音的传播慢于超人的口型，他往斜后方掠去，林登好整以暇地一个闪现，一把揪住了这个愚蠢外星人的披风。超人返身，神色挣扎了一瞬，双眼便泛起熔铁般的鲜红。

  他们的速度极快，半空中的破晓诡灯才来得及召唤出一群扭曲而不成形的灰绿怪物，脖颈昂起，欲升往高处。

  蝙蝠侠曲肘，臂铠内嵌着的微型电脑将弹未弹，或许是呼叫哪儿埋伏的玩具；杰森的姿势是拔枪，这一下他和蝙蝠侠的差距便显出来了，手枪那点射程是没法追上曾是绿灯的破晓诡灯的。

  赤红大亮，而在林登的身前，水波般的空间涟漪晕开，空气一震，整条长街的玻璃瞬间破碎。哗啦啦的碎片坠落声响里超人缓缓飞起，灰眸的青年仰视着他，歪头，张开双臂。

  “赞美太阳。”

  红光随他的声音倏而笼下了整片街。心宿二，半径为太阳六百倍的红超巨星辉光汹汹而出。气焰嚣张地悬停在空中的紧身衣外星人一个踉跄，泛着刺眼荧绿色的藤曼触手立即遵循林登的意志毒蛇般窜起。

  林登挪过一步，抽空转向了蝙蝠侠和杰森，喊道：“闭上眼睛！戴耳塞！”

  说话间超人直线坠落，红光与荧绿迅速收缩成为绳索与锁链。两种强辐射的影响里，穿紧身衣的外星人完全脱力，成为了空有肌肉的柔软面团。绳索捆过超人的背，锁链压下超人的头颅，将他的手腕缚往身后、整个人脸朝下牢牢摁在地面。

  破晓诡灯拖着一条音爆云，越过了街区最高的楼。一束绯红的月光中，先知的黑袍立于原位，静静地注视着对手的背影。

  丝丝缕缕的黑暗穿透路灯照亮的昏黄区域，犹如无形的织布机正在运作，灰绿色的梦魇怪物则于黑暗的边缘探出触须与指爪，蝙蝠侠深深看了几招按住超人的灰眸青年一眼，从万能腰带摸出一副未拆的耳塞，扔给杰森。

  “你呢？”他问。

  “眷者的好处。”林登懒洋洋地回道，“记好，不可直视，不可倾听。保险起见你最好大声哼个歌，那动静一起大伙儿都耳鸣，听不着的。”

  脚边的外星人费力地挣扎了一下，林登没再管蝙蝠侠，让绳索吊起超人，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灰头土脸的超人一头向他撞来。

  ……好吧，看来这只狂暴化外星生物最大的愿望就是撞他一头槌。

  林登的手指收回，绳索末端分裂，化成了眼罩加降噪耳机。距他们最远的路灯被黑暗摄入，一条灰绿的嶙峋骨节滑

  过地面，尖利的嘶叫响起。这是喜悦的吼声，梦魇怪物们发现这虚无的街灯可以被熄灭。

  作为破晓诡灯想象的具现化，它们本不应有这等类似自我意识般的举动。但是，半黑暗能量半实体的存在方式极大地增强了破晓诡灯的能力，令他能将感官寄托与斯、并随他所愿无限放大。

  游走的触须是他的眼与耳，攀爬的骨节是他的手与足。破晓诡灯看到一道利爪抓向了那袭神秘黑袍，而那黑袍在它袭来前转过头。对方的面容隐于纯粹的阴影，但他感到有什么在阴影之后，与自己遥遥对视。

  莫名的恐惧令破晓诡灯头皮发炸，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熄灯程序，他曾以此杀死了无数绿灯军团的成员。

  纯粹的黑暗几乎一瞬间便没过了维多利亚时代路灯的光晕。这是虚无的黑暗，与巴巴托斯赐予的黑暗能量相结合，足以淹去整座哥谭。破晓诡灯习惯在这一环境下战斗，然而，理应受他所控的战场之内，无尽而光辉的虹色泡沫亮起。

  那些泡沫不断集聚、破碎、分裂，那位神秘黑袍人低沉的英伦腔响于他的耳际。

  “年轻的诡灯啊，跑路怎么能不先拜犹格·索托斯呢？”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抵在他的脸颊边低语，又像在遥远的地方传来。而随着那个代表《克苏鲁神话》外神的单词被念出，无数不同口音，不同语言的男女老少呢喃着重复道，“犹格·索托斯”，“犹格·索托斯”——

  无法形容的诡异感觉锁住了破晓诡灯，他无法自那些变化的球体中拔出自己的眼睛。血丝如岩浆般渐渐漫过光辉的泡沫，形成一只庞大而血红的巨瞳。

  “不！”破晓诡灯尖叫，条条灰绿的力量在他身边化为枯朽的鳄鱼、化为多首的大蛇、化为畸形的巨鲸，齐齐向眼球张开巨口，“假的！若你召唤到真正的外神，世界早毁灭了！”

  “是吗。”黑袍的声音既不承认，亦不否认，“你认为，世界毁灭了么？”

  单调的长笛与枯燥的手鼓扬起，响彻天地。在破晓诡灯的感知中，他四周的环境扭曲了。血红色的巨瞳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他自己。他意志的具现化、由他戒指所控的能量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是一摊蠕动的灰绿色血肉，半身于空，半身于地。他的螯足徒劳向前，形似取食的节肢动物。

  腐败的味道钻入破晓诡灯的鼻腔。他触及眼球边缘的肢节腐朽了，露出骨骼。继而，他其余的肢体也开始沿此腐朽，宛若霉菌菌丝的蔓延，过程却加快了无数倍。他惊恐地具现化出了刀，一刀切下，绿色的汁液溅出，肢节断裂，一颗头颅咕噜噜滚落。

  破晓诡灯心头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运动起自己的无数斧足、腹足、腕足，连滚带爬，捧起那颗脑袋。那是他母亲的头颅。她的面目姣好，向他微笑。

  “我们爱你，布鲁鲁鲁斯斯斯斯——”

  她僵硬地、嘶嘶地念着他的名，恰似多年前在他戒指的灰绿光芒下于血泊中立起的犯罪巷之夜。破晓诡灯连连摇头，而他母亲的头颅随着他的摇头溃烂、腐败、破碎，呈现出另一张脸，另一双闭着的眼。

  破晓诡灯很熟悉这张脸。这是他自己的脸，或者说曾经的自己的脸。它张开了眼，但眼球间伸了触须状的东西，鼻孔里爬出了细小的手指，耳内长出头发，脸皮下似有什么在抓挠——

  “——不，这不是我！”

  破晓诡灯的眼剧烈睁大，他感到自己的感官正被不可逆转地扭曲，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一个单词冒到他的嘴边，但他突然忘了如何发音。

  世界变成了不可名状、不可描述之物。人类所拥有的空间感离开了破晓诡灯，他残存的意识模糊地催促他向空中逃离，他的躯体执行了这一指令，慌不择路地向地面撞去。

  对于身处地面的蝙蝠侠而言，他只是听见了难以忍受的嘈杂噪音。类似几十支装修队在他连轴工作了四十八小时后的卧室边行动，产生了要撑爆脑袋般的烦躁感，以至于它消失时，留下来一派令他不安的空白。

  轰隆一声，有物坠地。林登平稳的声音扬起：“睁眼了，各位。”

  蝙蝠侠如言执行，接着瞳孔猛缩。

  整片街区亮了。

  纯黑褪成浓郁的灰黑，无尽颤抖蠕动着的血管、肌肉、昆虫的触须、节肢布成一张灰绿色的血肉巨毯，泛着蒙蒙的光亮。他的身边和杰森的身边套着一个慢慢消逝的半球形苍白气盾，而林登拎着超人，掐了一把对方的脸——这俩干脆浮在半空。

  先知无影无踪。

  “破晓诡灯感到空虚，于是先知填补了一下他的空虚，结果把他玩坏了。”

  灰眸的青年歪头，草率地解释并概括了一番战况，掐完超人脸蛋的手自虚空摸出一个文件夹。

  “试着念一下它，蝙蝠侠。不然我们得趟着这堆玩意走。”

  文件夹一抛，蝙蝠侠接住了它，打开。

  他的嘴角往下坠落。

  “你确定有用？”

  “它们是破晓诡灯意识的延申品。破晓诡灯的意识接受了过于巨大的东西，坏掉了，目前是敞开的。”林登无谓地回应，“你是他的同位体，他潜意识是知道这点的。说不定能蒙混过关，改写这里的环境。”

  蝙蝠侠绷紧了脸。

  “啊，布鲁西，”他借着黯淡的灰绿之光，干巴巴地朗诵道，“为什么你是布鲁西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先是我的爱人，我也不用担心韦恩了——”

  边死命揉耳朵边移向蝙蝠摩托的杰森平地摔倒。

  ——他草稿的开场白怎么跑这来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