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布鲁斯的理由, 林登斟酌了三秒。

  他早上起床时还是一位快乐的幕后黑手, 进能拐去韦恩庄园蹭茶点兼调戏蝙蝠侠，退可逮住红头罩要求其朗诵作品, 以上皆不想也能开道传送门跑大都会、抓了克拉克传授拜年剑法。

  ——最后那项不仅是玩笑。他暂时塞给他的朋友充门面的收藏品可不是普通货色。古拉姆是亚瑟王石中剑的原型之一, 象征荣誉与破灭、圣剑与魔剑属性皆备的武器，史诗《尼伯龙根之歌》里主角齐格弗里德击杀化身为龙的侏儒法夫纳的屠龙之剑。

  精妙的剑法得靠血与汗慢慢磨炼, 但林登需要的只是给某位翼手目的监控狂一点饵料，使其认为克拉克是个真·驱魔人以转开注意力。而且, 经他重铸过的古拉姆除开原屠龙武器的锋锐, 还自带针对中低级非人生物的压制功能。

  所谓神器在手, 副本横着走，一剑999、剑剑爆光柱。小记者只需练好一招劈砍、记牢两招不爆扭头跑路，足够在北美洲东海岸的低级任务里攒出一票买车钱。

  总之，林登连下班后——考虑到杰森就在保护伞大厦做复健，有声小说一事可以调整至摸鱼时间——的娱乐项目都规划完了, 但意外让他连班都没上成。

  因为数小时前，他去领针对小丑及小丑帮的“反恐”行动的好处——哥谭市的荣誉市民勋章了。

  在资本主义的翘楚之地哥谭市，有脑子的人皆知晓这一身份能靠砸钱买到, 某些黑道大佬更能通过把柄、拉关系之类的获得内部折扣价。林登正是利用“猎杀小丑拯救哥谭”的临时同盟的门路，以约等于白送的价钱取得了两个名额。

  一个名额他自己用，锁定“反恐先锋”、“合法反击”的名声；另一个名额当然得把哥谭的光明面韦恩集团拉下水。

  蝙蝠侠的判断非常对。小丑的死亡是开始，那自封的犯罪王子尸骨未寒, 身周便围拢了一大串食人鱼试图继承王座。更何况所有人都看到了子弹的威力, 还有小丑的遗孀小丑女, 还有南美洲人力无可挽回的毒品减产。一出血腥的混战正在哥谭酝酿、在所难免。

  这即是林登的目的和手段。想捋清他预言中的迷雾得肃清哥谭，而若要肃清哥谭，明面有美利坚的人权与法律、有蝙蝠侠和他的鸟儿们，背地有没完没了的罪犯，头顶更有靠吸这黑暗之城血液活着的政治投机客。

  提起拳头与世界为敌、把所有敌对者揍趴下是小孩子的做法；合纵连横、把水搅浑，再旁观哥谭黑道的自我毁灭，才适合他这等钓鱼爱好者。

  蝙蝠侠查清他的计划又能如何？大势自七个月前他顺南美洲海岸线溜达的那刻便已底定。如果那名黑披风斗士继续举棋不定，那么，布鲁西宝贝于哥谭的重要度将超过他，这位义警将迎来在漫无止境的救火中滑向棋局边缘的命运。

  林登甚至无所谓韦恩总裁是否亲身来领荣誉市民的勋章。对方愿意接受，便是一个信号。接下来，只要闪光灯拍到保护伞公司和韦恩集团的标志一同出镜，剩下的交由媒体引导即可。

  是两家公司合作？是两位企业家暗地联手？事实究竟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全美利坚不清楚此事内幕的人据此想象出的事实，以及华尔街的赌徒们据此投下的赌注。

  因此，在市政府办公室撞见一个打着哈欠的布鲁西宝贝时林登是有些惊奇的。毕竟他对韦恩总裁的期待值仅仅是别作拖累。

  这和个人能力无关，纯粹由于韦恩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为自己竖立了一个绣花枕头的形象。这种形象虽不好，但捣乱格外方便。就如喜爱小动物的人不会计较被一只名贵美貌的猫咪挠上一爪子，布鲁西宝贝做出什么荒唐事，人们亦只会说“因为那是布鲁斯·韦恩”。

  不过，韦恩全程没找麻烦，猫头鹰法庭的利爪刺客倒是在地下停车场里冒了出来。

  即使在白昼的繁华城区，地下停车场的灯光依然昏暗。梁柱与车辆之间形成了大量的观察死角，多处供车辆通行的出入口与供人员行动的电梯、楼梯使得它一直是哥谭乃至全世界罪犯们青睐的活动场地。

  一大群头部戴着仿猫头鹰的护镜、全身漆黑的利爪从吊灯与梁柱间奔出，抽出胸前斜佩的飞刀，或是背后所负的刀剑，冲过他的迈巴赫和韦恩的兰博基尼，口中嚷嚷着：“布鲁斯·韦恩，猫头鹰法庭，宣判你死刑——”

  林登也被分配了两个利爪，对方的台词简要多了：“外乡人，受死。”

  林登：“……”

  作为对这一差别待遇的回应，他平举右手，五指微抓。空气遵循他的意志固化，直直攥住了利爪刺客。猫头鹰法庭制造的这些玩意大多由尸体复活，且拥有一定自愈力。通常情况下林登会选择将其碾至超出其修复界限以警告对手，但韦恩带了个装备浸染恶魔力量的法师保镖，林登感觉有必要给对方提个醒。

  光在神秘学中与暗相对应，是驱邪与净化方向的首选。鉴于陌生法师地狱气息浓厚的风衣外套，林登决定换一个方向，反正对行尸而言，是被光烧成灰、是被暗碾成泥结局都没两样。

  黏稠的黑影从停车场车辆的阴影间迅速升腾，液体般漫过了他面前定住的利爪的脚。而同一瞬间，韦恩的保镖边退边并拢双手手臂，喊出一段咒语。

  听个开头林登就明白了。出自古犹太教的净化法术，光系，附赠解除负面效果。

  然而他正在使用的黑魔法叫做污染术，听着简单，思路更简单——拿阴影直接污染、或者说撑爆行尸的脑子及躯壳。

  纯白的光辉宛如正午的烈日降临，而向整片停车场涌动攀升的黑色液体崩解、重新化作影子渗入地面。林登无语地撤销了它。

  陌生的金发法师跟着诧异地看过来：“——大范围黑魔法？”

  “群体净化？”

  两人一起开口。与此同时，利爪们见一击不成，迅速分流，一大把锐利的飞刀掷向林登，气流的盾截下了它们。韦恩也拉着保镖往车后一避，声音里掺了些气急败坏的味道：“两位——”

  林登撇嘴。停车场的照明陡然增加了亮度，电线爆出劈啪的火花。先有纯白的、裂缝般的强光，继而是滚滚的轰鸣。四道线状闪电刹那间劈出了四根漆黑的焦炭，臭氧味与浓烈的焦糊味弥漫，而林登额外嗅到了符咒燃烧的味道，空间传来异常的波动，显然不是韦恩打开的地狱通道。

  东方雷霆术对西方地狱符。天性相克的法术脱离既定目标，互相碰撞，无形的冲击波震开，灯管纷纷碎裂，距相撞点较近的车辆玻璃爆开，较远的防盗器狂响。一派热闹中，正常情形里理应已化为肉馅与碎渣的行尸刺客第二次神奇地苟过了他的群体攻击。林登无言以对。他再次解除了法术，顺手用气流抡开了几支暗器与一把刀。

  “你打算献祭还是召唤谁砍行尸？”

  “让它们踩空掉下去不行吗？！”对方理直气壮。

  ……这确实是个思路，很无赖，却有效，就是地狱会惦记随手扔垃圾的人。但猫头鹰法庭制造的行尸刺客不是关节滞涩的僵尸，林登再度控制气流扔出一个。他不

  觉得对方有能耐像移滚轮一样移动地狱之门，不然冲击波在他们第一次撞法术时就会产生。

  这家伙要么是惹了恶魔或者魔鬼、想把他当枪使，要么是用大毛病掩盖小毛病的信奉者。

  林登不欲再装。他向韦恩的方向走去，双手手臂张开，像要给予谁一个拥抱。潮水般的辉光随他的步伐汹汹而出，整处停车场亮起。或匿于黑暗、或高举武器的刺客齐齐一震，仿佛听到了无声巨响。

  倏忽之间，利爪们开始撤退。有的射出爪钩枪，有的向出口狂奔，有的跑向车辆。金辉构成的锁链游蛇般窜过，一个接一个地串过行尸的脊背、口腔，接着高高吊起。死白的皮肉触及光芒，嘶嘶地冒出黑烟，凝成焦块。

  “现在你能开地狱传送门了。”林登笼着一身光，目光略过倚着车、像没反应过来的韦恩总裁，朝韦恩的法师保镖微笑，“速度一点，免得给清洁工增加工作量。”

  “我的符咒用光了。”胡子拉碴的金发法师眨眨眼，“哥们，你这一招真酷，这叫什么？亡灵送归大法？”

  “赞美太阳。”林登一本正经地说，“初习者需要张开胳膊、向上簇拥，发自内心地歌颂太阳、接引光辉，对死灵系专精。”

  “你没有举起手臂。”韦恩忽然开口。

  我站着肯定这么玩，走路为了效果自然要换成略抬。林登歪头，“因为我练成了么。韦恩先生，那一串你打算怎么办？我猜警局的停尸间不收他们。”

  韦恩与陌生的法师对视一眼，法师扭头道：“我来试试。”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了由光构造的锁链前方，念了一段咒语，然后高举双臂，抬头朗声道：“赞美太阳——”

  猩红火焰自一名猫头鹰刺客头顶燃起，焦臭漫出，行尸张大嘴，无声尖啸。

  “呃呕——”韦恩偏头，“康斯坦丁，你的火候过了。”

  “新手嘛，烤糊正常。看我的。”林登随意地说着，高抬右手，“赞美太阳。”

  金芒爆亮，犹如夏日的阳光。热浪擦过锁链，两具行尸的脸化作炭色，灰烬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洒下，黑衣与目镜砸落。姓康斯坦丁的法师咂嘴。“真是慷慨的光……你沟通的是哪位神灵？”

  “只有光。没有神。”林登无谓道，“神灵的好时代业已过去。祂们不过是退潮时留在浅滩里的鱼，自身难保。”

  “有道理，有勇气。”康斯坦丁竖拇指，“我再试一下。嗯。赞美太阳！”

  “不对。这火太小。”林登摆手，“说明你心智不坚，不要总想借助外力——赞美太阳。”

  他们顶着地下场所昏暗的紧急照明，轮番赞美太阳，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灰烬与焦炭飘飘洒洒泼了一地，整处停车场充斥着蛋白质与脂肪焦化的糊臭。串起的利爪还剩最后一个时，韦恩坚定地抓住了林登将挥起的右手。

  “呃，这个留给我吧。我愿意付钱。”韦恩犹犹豫豫地说，“他或许能给蝙蝠侠提供一点信息呢？”

  “我看不一定。”康斯坦丁道，“行尸走肉，不是行尸走脑。”

  林登将行尸吊下。果然，贯穿其脸颊的锁链一抽出，刺客喉间便发出咯咯的冷笑。

  “外乡人，你认为你的小伎俩能阻拦我们？”它边说边喷出紫黑的坏死血液，“挣扎越多，痛苦越多。”

  “法庭总能找到进入你家的方法——”

  “你们太慢。”林登淡笑着打断它，“不如我来找你们。”

  他下意识要用右手，拔了一下没拔动。纯以意识释放法术更近先知的范畴，为了区分马甲，林登暂时不想那么做。“……喂，”他故作无奈道，“韦恩？”

  “叫我布鲁西。”韦恩强调，“我想给蝙蝠侠留点全乎的。”

  “那让你的保镖动手，抽个灵魂一类的。”

  “你来。我刚刚赞美太阳太多次了。”法师叼起一根烟，点亮，“灵魂是个娇贵玩意，我怕不小心抽坏。”

  林登拍拍韦恩握着他的手：“扣他工资。”

  韦恩从善如流：“扣你工资！”

  “……”康斯坦丁举起手，“抽魂做不到，让它原路返回应该还行……吧？”

  ——这即是林登在上班时间不坐办公室而从哥谭的下水道钻入迷宫的起因。他们三人已经统一了口径，是猫头鹰法庭劫持了他们，于光天化日下公然绑走了两名企业家加一名外国友人。不是康斯坦丁的赶尸术出错，不是布鲁斯倒车失误压碎了那具行尸，更不是他从人行道的下水道里升起利爪。是那个利爪刺客急于完成任务，自行觉醒了逆向刨地天赋。

  可是呢，这个迷宫的娱乐项目明显不足。游览完了一个挂满死在迷宫里的受害者遗像的房间、半条嵌在墙内的棕色木船，又烧掉一打来袭的行尸后，林登深感乏味。他抱着倒斗的心态下地，结果见到的都是白石头，打的怪连颗金牙都舍不得掉。

  差评，必须差评。在东方大陆，这种垃圾迷宫连老鼠都懒得光顾。

  林登十分钟前就想走了，布鲁西宝贝倒是逛得兴致勃勃。不仅屡次无视领路的行尸、屡次和康斯坦丁争论该往哪拐，还领他们发现了这处有建筑模型的房间。

  布鲁西宝贝是个普通人，态度太强硬可能收到反效。林登沉吟。倘若能混一个和韦恩集团达成合作意向的新闻发布会，那么，周六加班也不是不可接受。

  “我希望获得韦恩集团的友谊。”灰眸的青年缓缓地说。

  “没问题。”布鲁斯眨眼，“你还能获得我的友谊。”

  他揣在口袋里的手再度按下发送定位信息的按钮。康斯坦丁朝灯管翻了个白眼，转为背朝两名有钱人加企业家。

  “我感到不适。”他说。

  ……

  “我感到不习惯。”迪克说。

  “我也感到不习惯。”提姆附和。

  在他们身前，荧光剂照亮了带有浅浅纹路白色大理石地面。潦草的箭头指向前方，透着一股布鲁西宝贝特有的漫不经心。

  “你也觉得这像个陷阱吗？”迪克问。

  “不是。”提姆道，“b比你高，你们的下巴也不一样。”

  “……我有增高垫和面具，谢谢。”

  “我依旧觉得虚。有种要翻车的感觉……”红罗宾摊手，“要不你回去换装备？医生和康斯坦丁都在，他们应该不急。”

  “但是b在催了。”

  “……好吧。”

  蝙蝠侠打扮的迪克与红罗宾对视一眼，沿着箭头走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