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阿尔弗雷德准备了班尼迪克蛋。

  这是传统的美式早餐, 通常由英式松饼盛蔬菜、火腿肉或者培根, 再配以水波蛋、酱汁及香料。具体组成因厨师习惯不同而不同。韦恩家的骨瓷盘子里，烟熏三文鱼取代了红肉, 煎得刚好的嫩煎蛋取代了煮蛋, 凝结的蛋白下油润的蛋黄诱惑着每个人的餐刀。

  而除了林登与蝙蝠侠，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对着自己的那份, 气氛凝重得像在拆弹。

  班尼迪克蛋的普遍吃法是先将鸡蛋切开、淌出蛋黄，再进行切割食用。林登率先动了刀叉, 蝙蝠侠紧跟——他们的餐具划过餐盘, 精准地分下松饼, 全程没有发出一点金属碰到瓷盘的声音。

  这是一个寂静的开头，奠定了咀嚼声将成为这场早餐的主基调。

  克拉克如坐针毡，尤其他为了掩饰制服正穿着不大合身的衣服。在林登、老管家、韦恩的养子、那位陌生女士的高级定制，以及蝙蝠侠与红罗宾的面具制服衬托下，小记者感到自己犹如一只被狼群裹挟的犬类, 分外贫穷弱小、气势不足。

  特别是林登和蝙蝠侠还在不时用眼神角力。披挂整齐的黑暗骑士自带压迫感，而严肃时的林登并不输他。大厅内弥漫着风雨将至的压力，克拉克无比思念大都会的特价汉堡。

  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餐, 管家又为主人及客人们换上红茶。袅袅蒸汽上浮，蝙蝠侠目镜后的眼睛盯向他。

  “我的时间很宝贵。”

  他的语气冻得像刚拿出冰柜的冰。

  克拉克尚未开口，林登左手食指与中指一夹，从空气中抽出一支火柴。

  火柴药头亮起, 却没有燃烧的味道。火焰蹿出一笔花体字alone。马龙。接着凭空不见。

  蝙蝠侠：“……”

  ——好想让保护伞公司破产。

  迪克≈提姆≈扎坦娜≈克拉克：“…………”

  ——尽管是把柄, 可这用得也太嚣张了。

  “你们继续。”灰眸的青年说, “我在复习功课。”

  蝙蝠侠的嘴角快击穿地板了。迪克不动声色地望向提姆，然而红罗宾半阖着眼，不知在装还是真困。离职的罗宾悲壮地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尬聊：“呃，这个，看起来真酷……普通人能学么？”

  “我这种比较复杂。”林登诚实地说，“你向扎坦娜女士请教更快，或者找个古老存在签契约。我个人不推荐后者。”

  迪克心中一动，故作沉吟：“先知……算不算古老存在？”

  “既算又不算。”林登歪头，“你想找他？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扎坦娜忽然问。

  “至少一辆蝙蝠车。”红罗宾提姆抢在林登之前凉飕飕地答道。他张开眼，盯向灰眸的青年。迪克默默确认他的弟弟一直醒着。“兰尼斯特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与先知契约，我将得到什么？”

  林登笑了笑。

  “先·知，”灰眸青年刻意拉长了发音，“你能联想到什么？运气好的情况里，是自此之后，你眼里的世界自带重影，无尽的未来叠在当前，你必须花费大量时间捋清它们。次一等的情况，你认知紊乱、理智扭曲，克苏鲁、也即c的跑团体系称之掉san，san值归零疯掉。看见得太多其实不是适合普通人——字面义——的外挂。”

  他没说其它项，红罗宾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一些：“先知说，你是他的眷者。”

  “嗯哼。”林登依然微笑，他的双手于桌上交叠。“我能控制。要体验么？你们随便谁，伸个手。”

  “手相学？”扎坦娜感兴趣道：“兰尼斯特先生，你是用的古华夏、婆罗门教、还是西洋流派？”

  “请叫我林登，美丽的女士。这方面我偏好古华夏流派。”林登坦然地说，“为避免某些人多想，只看本月财运。”

  迪克意动了。年轻人眨眼，好奇地打量灰眸的青年：“你要左手还是右手？”

  这话甫一出口，迪克立时觉察到老父亲隔着目镜刺来的严厉不赞同目光。

  “理查德。”蝙蝠侠突地念出了他的全名，室内气氛随着他经变声器扭曲的粗哑嗓音重回零下。“还有红罗宾、小扎，我希望有一点空间。”

  被他点到名的人互相对视，迪克求生欲很强地最先站起，红罗宾跟了上去。扎坦娜额外多看了林登一眼，林登冲女法师眨眼。

  暖意融融的大厅里很快只剩了三个人。一个黑着脸，一个意态悠闲，一个专心盯着杯中茶叶。一时没人说话，尴尬的沉默在蔓延。

  蝙蝠侠身周的冷气更重了。

  他本来的计划是从林登浑身冒着土和傻的记者兼驱魔人朋友那处打开缺口，但是他没想到，问题由己方的法师顾问引起，又由小鸟们扩大。

  扎坦娜好奇了。而她、迪克、提姆都不知道林登声称不乐意用的能力。他们随时可能会被林登引导至对方希望的方向。

  自林登·兰尼斯特明牌以来，二十四小时不到，蝙蝠侠在同一个名为“疑心病”的大坑里绊了三次，可见的未来还将继续绊。蝙蝠侠心情无比恶劣，恶声恶气地质问灰眸的青年：“你的朋友到底要不要采访？”

  林登偏头：“克拉克？”

  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克拉克：“……”

  ——为什么话题又扯回他身上了？

  不过，他确实有问题要问蝙蝠侠。无论是作为记者，还是作为超人。

  ……但拉奥啊。这场面太诡异了。克拉克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对身世一无所知的四岁，被乔纳森强行押送进幼儿园。然后给他讲了一路恐怖故事的乔纳森桀桀怪笑着跑路了，徒留一只可怜无助的氪星幼崽面对陌生险恶的地球世界。

  而蝙蝠侠绝对比乔纳森嘴里“敢淘气就发配你去阿拉斯加州挖煤、让你永远吃不到苹果派”的幼儿园老师可怕多了。

  克拉克使劲清空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顺带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客观而中正。

  “蝙蝠侠先生。”他摸出怀里的速记本，询问哥谭的暗夜之影：

  “你认为你的行为是正义的么？你是否知道你近期给你的猎物打下烙印的过激行为——除了谜语人——给司法造成了不利的影响？”

  蝙蝠侠的怒火蹿升了一截。

  ——继勾连政客、结盟黑帮、来他的庄园蹭吃蹭喝后，林登·兰尼斯特又要操纵舆论了。

  “这个问题你更应去问你的朋友兰尼斯特先生。”蝙蝠侠冷笑，答非所问，“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昨晚做的一切，是否在践行自封的正义？是否自认拥有处决乃至凌驾一切的权力？”

  姓肯特的记者迷惑皱眉，而灰眸的青年喝了口茶。

  “放松点，蝙蝠侠。克拉克是个公正的记者，不是我的喉舌与复读机。”林登淡然地说，“否则，他会问你，你的装备、蝙蝠车和那架涂装很酷的飞机，是否纳了税、有没有完税证明。”

  他放下茶杯，一手托腮，“以及，鉴于你糟糕的作息，你和布鲁斯·韦恩的夜间生活是否和谐。”

  克拉克眼前一亮，执笔的手领先意识一步把林登的提问记了起来。

  蝙蝠侠：“……”

  蝙蝠洞里看直播的迪克≈提姆：“…………”

  迪克深沉地说：“在这一语境里，我赌布鲁西出了轨。”

  提姆深沉地附和：“也许他们是时髦的开放式关系，迪基鸟。”

  迪克：“蝙蝠侠不开放，布鲁西开放……所以今早阿福是在给布鲁西打掩护？”

  提姆点头，随即警惕地扫视了一周，打了个冷战，抄起一只橙子堵住了养兄暨前罗宾的嘴。

  蝙蝠侠对两只小鸟背后的议论一无所知，他眯眼。

  “蝙蝠侠不是英雄。”他选择回答记者的问题。“蝙蝠侠无视秩序，我践踏公民的自由权、财产权、隐私权，我即是那些罪犯的一份子。但我对哥谭还有价值。”

  记者隔在处理镜片后的蓝眼睛盯着他：“带来恐惧的价值？以暴制暴的价值？”

  蝙蝠侠的唇角短促一勾，露出半分不含温度的讥笑：“那我该以什么控制犯罪？像你的朋友那样，用子弹、用火焰、用尸体？”

  林登往扶手椅一靠。

  “你对我有偏见，蝙蝠侠。而且你忘记了一个重要前提。”灰眸的青年轻快地回应，“小丑，是恐怖分子。我，在反恐。恐怖分子妄图用人肉和汽车炸弹冲击我的大厦，我当然得使用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我的防卫权。”

  他悠然地与蝙蝠侠对视，空气重归紧绷。克拉克的笔尖一滞，沉默了数秒，湛蓝的眼睛扫过自己的朋友，又扫过蝙蝠侠。

  “罪责刑相适应原则。”伪装成小记者的氪星人犹犹豫豫地吐出一组单词，嗓音刻意放得平缓，“成文法法系和判例法法系皆有的刑法原则之一。就是说，犯多大的罪，承担多重的刑事责任——蝙蝠侠，林登，你们怎么看。”

  蝙蝠侠诧异。

  ——这个姓肯特的记者真的相当执着地让他承认手段过激啊？林登·兰尼斯特真的有个老实人朋友？

  对座里，灰眸的青年冲他耸肩。

  “早说我的朋友是个正经记者，晚期疑心病患。”林登摇头，又暗戳戳地针对了他一下。“这题我先答。哥谭市没有死刑，却有超级罪犯，超级罪犯的存在与该原则相悖。地基既动，大厦怎存？墙破了，拿纸去糊是不够的，得用砖石、用水泥来修。而资本在这里搬得动砖。所以我来蝙蝠侠男友的庄园确有正事——蝙蝠，请不要想歪地转告给他。克拉克，这句你可以记，保护伞公司创始人约见韦恩总裁不得。”

  蝙蝠侠：“……”

  蝙蝠侠深切怀疑林登持有某种精神攻击的秘籍。

  “犯罪并非无中生有。”他定了一下神，慎重地说道。既在回答记者，也在回答林登。“大部分普通罪犯仅仅缺乏一个选择的机会。进入现代社会后，全球刑罚的重点渐渐由肉刑转为监禁为主，以图改造犯人。而哥谭的大部分罪犯并不害怕坐牢，义警的存在便是监牢之外的补充，威慑他们在动手前考虑清楚，提醒他们永远有另一个选择。”

  “超级罪犯只占哥谭的少数，他们的手下与其他人并无不同。林登·兰尼斯特，你提倡的终极解决之道只会火上浇油，促他们铤而走险。昨天小丑死亡，小丑帮抱头鼠窜，今天黑帮们将为空出的地盘和留下的美金开战，哥谭将血流如注。”

  “那让他们打。”灰眸的青年漠然地说，“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代价。他们多死一点，未来的哥谭便多清静一分。蝙蝠侠，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即使你是超人也不可能——而你我初衷皆是犯罪率，我们完全能够合作。”

  “合作之后呢。”蝙蝠侠沉声发问。

  “先有合作，再议其它。”林登说。他拿出手机一瞥。“我得走了。克拉克，你是继续采访，还是一块走？”

  蹙眉狂写的小记者闻言抬眼。

  “继续采——不。”他看着阴着脸的蝙蝠侠，打了一个激灵，正色道：“希望下次还能采访你，蝙蝠侠先生。”

  克拉克站起身，正欲伸手，林登跟着站了起来。

  “你的问题量不够吧。”他亲切地说，继而瞅向唯一坐着的人：“蝙蝠，你方便邮件回答么？”

  蝙蝠侠：“……”

  ——邮箱可供破解。

  蝙蝠侠告诫自己，略过没皮没脸的林登，朝肯特记者投出死亡般的凝视：“你可以寄到布鲁斯·韦恩的邮箱，韦恩集团官网有。”

  小记者看上去很想躲到林登的背后，而灰眸的青年像想到了什么，无视了拿他当盾牌的朋友，上前一步。“对了，蝙蝠侠，你的男朋友对荣誉市民勋章有兴趣吗。”

  蝙蝠侠：“……”

  “我认为他不。”他听见自己挤出的声音。

  “我认为他有兴趣。请不要替老爷做出决定，蝙蝠侠先生。”阿尔弗雷德平和的嗓音响起，老管家走入大厅，“你们需要车么，兰尼斯特先生、肯特先生？”

  “我们传送。”林登客气地回答。

  克拉克如蒙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