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成年的男性人类, 体内血液量约占总体重的十三分之一。

  血液密度稍高于水, 因而在同等体积下，血液比水稍重。小丑全身血的重量在六公斤出头, 接近七公斤, 约等于六块半一升装的饮料砖。在以不知节约怎么写出名的美利坚，不够浇半块草坪。

  但用于感染一个有开放性损伤的人, 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经酸漂白过的小丑女哈莉被血整个染红，弥漫于未来的迷雾亦随之转淡。林登看见黑中泛绿的蒸汽在小丑的尸体间蒸腾, 像一株疯狂的风滚草试图挣脱空间的束缚、蔓向外界。这是相当纯粹的恶意, 魔鬼、恶魔与黑巫师颇为推崇的收藏品。

  寻常人绝难掉落这种类型的东西。正如寻常人绝难在血条半空的状态下找到合适药剂刺激自愈能力、又在直升机坠毁后成功逃生。

  这同小丑的脑子和谋划关系不大, 属于纯粹的概率问题。

  就像算法决定抽卡游戏卡池的欧与非一样。虽可能存在把把ssr的纯正欧皇，但有某个潜入哥谭服务器修改代码，使玩家小丑拥有了“暗中保底”的buff，连连爆红——直到被他肉体消灭——的幕后主使的概率更高。

  甚至能将他拉入棋盘，促他“自愿”献上祭品。

  百尺高空之上, 微微扭曲的空气收拢并卷走了小丑留下的诅咒、又抽走了小丑尸体内的碎弹。林登的目光望向无尽的虚空，继而缓缓收回。预言怎么样了可以待会研究，不会跑。而眼下, 哥谭的黑暗骑士正攥着他呢。

  而且还很生气。

  “你们有一个计划。”蝙蝠侠说，沉且哑的声音中糅着怒意与决心，“我会查清它。”

  “关于这点，你不必这么麻烦。”披着先知马甲的林登泰然自若地说, “你可以直接和我的眷者谈。”

  黑袍化作消散的黑雾。灰眸的青年朝前踉跄半步, 全无阿卡姆岛上避过攻击时的流畅。蝙蝠侠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 察觉到不似人类的寒气正从对方身上渗出。

  “蝙蝠？”林登敬业地摆出一副一脸茫然的表情，眨了眨眼，又扭头一瞥，“哇哦。我的新课题。再见。”

  蝙蝠侠没有松手的意思：“你不该在这里。”

  林登颇想皮一句“我应该在车底？”，好歹忍住了。

  “先知顺手帮了个小忙而已。”他故意不耐烦地说，“我在研究小丑病毒时提了一个有趣的假设。心怀感激吧，蝙蝠侠，你和你养的小鸟们不在我们头顶的抽干机里。”

  “尽管我十分确定你们的能耐与小丑的疯狂将结合出有趣的东西。”

  蝙蝠侠冷冷盯着林登。灰眸青年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这并非出自恐惧，而是因为对方正在快速失温。人体的正常温度相对恒定，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时将不可自制地发抖、发僵，进而说话含糊——虽说林登一条不挨。

  蝙蝠侠想起了热成像装置中先知不似活物的深蓝。

  ——飞行、瞬移、以及疑似可附身于契约者或是信徒，疑似使其附身对象产生失温现象。

  “你的体温不正常。”蝙蝠侠道。

  “我知道。”林登说，再次朝蝙蝠侠的位置传去一波冷气，不怀好意道：“所以放手，否则我要抢你的车了。”

  蝙蝠侠的肩绷紧，继而强迫自己调整到放松的状态。灰眸的青年展露过高超的预判力，这将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而还有一座燃烧着暴力火焰的城市在等着他。

  他拖不起。

  “你有其它选择。”蝙蝠侠生硬地说，“上车，医生。你被邀请了。”

  林登压住笑意，毫不客气地往蝙蝠车的副驾驶位一歪，伸了个懒腰：“那把空调开大一点。”

  蝙蝠侠：“……”

  蝙蝠侠发现自己的手正朝战衣装有蝙蝠镖的方位蠢蠢欲动。

  信息交互是获取情报的必要途径。布鲁斯对自己说，默默调整了车载空调。

  ……

  扣上头盔冲到一层的杰森只看到了扬长而去的蝙蝠车车尾。

  像有无形的火焰加热了空气，保护伞公司的大厦四周景物模糊而扭曲，进电梯前杰森知道小丑已被乱枪扫死、哈莉活着，却不知道是林登动手，还是对方召唤了先知动手。

  但无论蝙蝠侠载了谁、有没有载谁，杰森都决定幸灾乐祸，嘲笑老家伙十几秒。

  吃瘪的蝙蝠侠，太难得了。

  “咦。”一名在前台持枪值班的年轻女性职员说，“你是今天跟在老板身边的那个……红头罩？男孩子啊？”

  杰森霎时感觉后颈一阵发毛，他谨慎地问：“是的，女士。所以？”

  “老板在内网给你备注了文学青年，说你会有一部反应本地古老家族爱恨情仇的长篇大作。”女职员递出鼓励的微笑，“我们非常期待你的作品，加油哦。”

  杰森：“…………”

  他反应过来那句“男孩子”了。

  毕竟，就通常情况而言，创作这类作品——是的，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他明白是什么类——的作者是女性几率更高。陡然冒出一名男性，即便平日不关注的，也会产生好奇心。

  现在创始人发话，大概整个保护伞公司内网都将注意到。说不定什么时候，迪克和那个替代品也会注意到。

  ……布鲁斯同样。

  从今天起，杰森冷漠地想，头罩和我就是一个整体，不分彼此，不可分离。

  ……

  公路·行驶的蝙蝠车

  车内温度温暖如春，气氛却宛如冰点。

  林登丝毫不受影响。他演戏一是为围观活的、会喘气的哥谭节点，二是为近距离观摩蝙蝠车的操作。

  蝙蝠侠必然给车辆加装了安全保护装置。保护伞的科技可以破去一部分，曾经的罗宾杰森可以解决一部分，他愿意的话也能硬拆……但有什么比蝙蝠侠亲自示范来得

  愉悦呢？

  分出一部分意识指挥宠物鹰掠过长空，灰眸的青年转向开车的蝙蝠侠，意态悠闲：“希望这不是去警察局的车。”

  “警察局人手不够。”蝙蝠侠目不斜视。车内录像装置业已开启，他将在回蝙蝠洞后研究林登的表情与反应。“即使你进去了，在天亮之前，你就会被保释。”然后你的人再在回程途中顺手“合法反击”一波，街上就不剩什么活人了。

  “这里是哥谭，你早该习惯了吧。”林登无谓道，“说实在的，蝙蝠侠，我以为你会拉着你的老对手和小丑女走，再对我嚷嚷‘滚出我的哥谭’。”

  蝙蝠侠心中涌过一阵寒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猜测林登能够读取思维，紧接着，蝙蝠侠又否决了这个念头。如果林登真能——或许是真愿意——读心，那他便不会在和同伴的交谈中认为蝙蝠侠和布鲁斯·韦恩是一对。

  “小丑已死。”蝙蝠侠平静地说，“你们需要小丑女活着以便研究她，保护伞公司对她而言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

  “不错。”林登赞叹地说，“出于对你信任本公司能力的回报，我愿意尽可能真诚地解答你三个问题。”

  ——先知的附身对象疑似与其感知不共享，待验证。

  蝙蝠侠朝有关“先知”的备忘录上再添一条，听得灰眸的青年又道：“其中包括某些你迟早会注意到的问题，我们和小丑做过生意，生物医疗方面的生意。”

  “与其在故纸堆和数据流里翻找，问我更省力哦。”林登淡笑，“若你愿意付出代价，先知其实也很好见。”

  布鲁斯握在蝙蝠车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攥紧了。他咬牙，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涌。

  小丑拼图的一部分完整了，保护伞公司克隆了杰森的肢体。以这家公司今天展现出来的与隐于水面下的力量，做到这点并不奇怪。

  他以布鲁西身份受到的先知警告也在此刻清晰。对方口中的“重要发明进程”不是那些即将上市的粘骨头的胶水，不是林登声称愿意以优惠价提供给他的试验版，而是不完整克隆。

  普通器官移植受制于人体自身的排异反应与稀少的供源。大量病人至死都未等到新器官，而成功做了移植手术的少部分幸运儿亦将被免疫反应折磨。倘若能使用患者自身的材料成功复制出健康的人体器官，即使让器官运转需要极复杂的神经外科接驳……无论对方成功走到了哪一步，哪怕进度条只有百分之几，都是划时代的医疗进展。

  全世界的医疗巨头们每年在人造器官上砸入无数亿美元，皆是为了能在这一掌握人类健康的伟大项目上拔得头筹。而每个普通人都可能生病，他们没有刺客联盟的拉撒路池，更无从进入某些集团的秘密科研项目，红白相间的伞形标将是他们的新曙光。整个地球的市场都将向保护伞公司敞开大门，这将是一个帝国的黎明。

  布鲁斯以为自己会问林登的项目进展以完善相关情报，但他听见了自己经变声器扭曲的粗砺声音。

  “小丑是否和你们有一笔克隆合同？”

  “不是一笔，是六笔。”林登语气平平地回答，“小丑送来的都是骨髓之类的东西。保护伞公司的技术尚未达到那层面，但小丑不要求功能，只要求形似。”

  骨髓……那么林登的研究可能是引导骨髓干细胞的培育技术。蝙蝠侠冷静地想。如果是小丑……他确定小丑将以液氮保存杰森的骨髓，零下一百九十六摄氏度的低温能让它们保存很久。

  他仍旧无从推断他的罗宾的具体死亡时间，墓园里的空棺之上仍只刻着年份。

  纵然小丑已死。

  蝙蝠侠深呼吸。他还有两个问题的机会，他必须尽可能多地获得信息。

  “你将如何解决小丑病毒？”

  林登略微有些诧异，他本以为蝙蝠侠下一个问题是罗宾，或者说供体的尸体在哪里。

  家长都这么问了，作为一个诚实守信的成年人，那他只好回复：“没有尸体。”而后蝙蝠侠再追问对方是不是还活着，于是红头罩就得回韦恩庄园写小说了。

  不过这个问题也很刁钻。

  “排队枪毙、高温焚烧、深坑掩埋。”灰眸的青年玩笑似地说，“虽然只有小丑身上那份最厉害，简直逮谁感染谁——这背后水很深，说不定我们有合作的机会——但我们目前尚未找到能逆转它的解药。你不想今天埋掉一个小丑，明天长出一打小丑吧。”

  墨黑夜空中飞行的鹰降低高度，俯冲而下。熟悉的光流在林登眼前展开，重叠了蝙蝠车车窗外的景物。热心义警蝙蝠侠竟然把他送回了他两处公寓中他调戏迪克的那处。

  真是太可惜了，他还想今晚参观蝙蝠洞或者韦恩庄园的。布鲁斯·韦恩大概一个人窝在房里看新闻，如果这么大动静都不看……那蝙蝠侠就绿定了。

  林登内心转着无聊的想法，面上一本正经：“再次到达熟悉时刻？蝙蝠，你又只有一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之后，我将不再保证我话语的真假。”

  鹰进入公寓，林登断开共享视野，蝙蝠侠踩了刹车，隐于苍白目镜后的眼睛锁着他：“你声称能看见未来……林登·兰尼斯特，我下一步将做什么？”

  林登简直想摇头叹息。

  “你浪费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蝙蝠侠。直白一点对你有好处，这是我个人的忠告。”灰眸的青年微笑，“我清楚你用这个问题藏起来的问题……我是否能读心。但你问出口的是看见未来。”

  “未来是无尽概率。量子力学称之为概率云，抛起一枚硬币，落下时概率云坍塌成为现实。正面向上是一个时间线，反面向上形成另一个，立起是一个，半空失踪又是全新的一个。我确实能看见一小部分时间线，但我很少去看。这样全无乐趣，而且有消耗——我不乐意见到的消耗。”

  “鉴于我说过要诚实……”林登的双目间淌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蝙蝠侠，在你提问前，你有五分之一的概率开门让我回家，五分之一提出合作，三分之一掏出手铐。”他摊手，“但你既已问出这个问题……我今晚不走了。”

  林登本已坐直。此时他伸了伸腿，像只咸鱼一样往后一靠，胳膊一横，精准落在蝙蝠侠胸口的蝙蝠标志上，拍了拍。

  “不怕底牌被我看光就试试薅我起来吧，疑心病过重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