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果不其然,白披风的克拉克离开没多久，艾拉克勒等来了他的老主顾。

  林登看起来像是出了趟远门，肤色和从前相比晒得正常了不少,眼睛也不知为何成了红色。但，考虑到林登是个施法者，要是哪天喝高了，换张五彩斑斓的脸再来对七彩炫光的眼睛也不是很奇怪。对裁缝来说，只要身高和体型没变，肢体没多或是少，关节使用方式仍像从前一样,最重要的,能够痛快付账，顾客使用怎样的眼睛和皮肤都是他们的自由。艾拉克勒迅速做好了心理建设,一如往常地打过招呼,一边打包对方的订单，一边闲聊道：“克拉克先生刚刚来过，好像很着急。”

  “他心虚了。很正常。”林登不怎么在意地答。“还有,恐怕他更乐意你尊称他为领主大人。”

  艾拉克勒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碎了。

  “原来克拉克大人竟是一位魅魔大君？”艾拉克勒大为诧异，“这……”完全看不出来。“这……克拉克大人真是深不可测。他平时使用翅膀么？以后他的单是否需要给后背预留出口？”

  林登抬起眉。

  “魅魔？那个外-克拉克？”他也诧异道，“看来他的卡面还挺丰富……他上次来时穿的什么？”

  “白色披风，和黑色带红徽连体紧身内衣。呃，您方便解释卡面是什么意思么？”

  “没什么意思。你们这还没流行起紧身衣？”

  非常生硬且古怪的转移话题,艾拉克勒识趣地按捺下好奇心，回忆了一番近两年接到的订单。

  “人类社会目前还没流行紧身内衣,也没有外穿内衣的潮流，非人类大多选择直接露。”他实话实说，“以我的看法……我很欣赏克拉克大人对人类风俗和魅魔时尚折中处理的尝试。”

  林登笑了起来。“魅魔时尚？”他乐不可支,“折中处理？”

  艾拉克勒完全不知哪里逗乐了他。不过老顾客高兴，他也无所谓多说点：“在凡夫俗子眼里，克拉克大人一直包到手指；在有非凡能力与非凡艺术修养的角度，克拉克大人完美的躯体能点亮整条街的灵魂。”

  林登左拳击右掌。

  “没错！我早说他那身衣服，就像鱼套个泳装，又妨碍光能转换又浪费……嗨，这样，你也别打包了，等另一个我来再说。”

  艾拉克勒没听懂。

  “您是现在要用么？”

  林登还是在笑。

  “这是另一个我的事情。”他重复，“我只是个备份，我甚至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门点，我很遗憾，不过我会付卡尔-艾尔的那笔账，哈哈哈哈。”

  所谓每个通用语词汇都认识，连起来却无法理解就是这样的情况了。正在熨烫林登那件法师袍的艾拉克勒不解地转过所有的眼睛，更加怀疑林登其实是喝醉了——虽说没察觉到酒气，但不会魔法的都能给布匹染色，会魔法的染个皮肤再套个伪装更不是难事。就在他拿不准是否通知（和怎么通知）某位家属的时候，便见林登举起手，相当随意地一挥。

  ……艾拉克勒困惑地看着面前的货架。

  他正拿着两卷浸制滑翔蜥蜴皮。这是一种昂贵的材料，订货周期也很漫长，所以每一卷入库时他都有编号。但被他拿着的这两卷贴标号码一样不说，他也不记得自己到仓库前在想什么了。

  哦，好像是林登过来了一趟。一个强大的法师手里有点不错的原材料并不奇怪。所以它很有可能是他提供的……所以是来料加工么？

  艾拉克勒检查皮料，发现它们一卷是新的，另一卷使用过。使用的那卷最后一次切割制作出的款式十分具有生活情调，使用这个款式亦或收到这款礼物的人类亦或人形非人，拥有十分壮观的上围。

  艾拉克勒稍作思索。

  艾拉克勒恍然大悟——事实上都没必要想，林登到他店带且只带过克拉克一个。而克拉克的那件外套么，首先，前胸的量就得放得比普通顾客广，因为克拉克很大；然后，垫肩和胸衬的材料得用韧而薄的，因为克拉克很挺；最后，不能以完全修身的风格制作，因为普通外套胸腰之间门落差有限，而克拉克实在又大又挺。

  不过，如果是需要凸显优点的那种贴身款式，就没有这些限制了。

  艾拉克勒开始工作。

  5

  和林登一块伴着闪光大驾光临的克拉克目瞪口呆。

  可能是刚洗过澡还是玩过水，克拉克的头发带着未干的水汽，没穿外套，而是随便穿了件足以让所有裁缝不忍直视的棉布衬衫——手臂与胸撑得快要炸开，腰却空空荡荡。至于裤子，虽然装下并隐藏了那个挺翘的屁股，但裤腿肥大得简直能够再做一条。见对方矗在支架面前发呆，艾拉克勒礼貌不失自豪地建议克拉克换上自己的作品，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克拉克整个人染上了煮熟的龙虾色。

  “不、不了！谢-谢谢你。”克拉克磕磕巴巴，眼睛瞪大：“这是，这件……是我的？没搞错么？我似乎没有定任何东西？我才刚来？”

  一旁的林登惊奇地，抑或假装惊奇地凑近。

  “金装，耐磨耐高温，提速度攻击暴击附赠大气亲和，你装备一下看看？”

  除了大约是称赞的口气，艾拉克勒完全不理解他在说啥，但这不妨碍他谦虚地背过身去忙自己的事，只转过一只眼看店（兼看热闹）。而红彤彤的克拉克啪地扭过头，盯着林登：“为什么你自己不装备？”他狐疑地眯眼，“等等，是你带我来的——”

  “是你许的愿。”林登摊手，表情十分诚恳，作为此事的主使者，他可真是够能演的。“你从火场里出来，烟熏火燎，充满威胁，迫切地需要一件衣服。不过，虽然你自己出的货，但，是我带你来实现了愿望，说说看，你拿什么谢我。”

  克拉克朝他微笑，接着猛地一吸气，嚓地一下裂帛声响，纽扣弹出，可于此同时，林登也抬手旋腕，继而抬眉：“只有两粒扣子？”

  他的手摊开，果真显出两粒色泽平平也没魔法波动的普通四眼纽扣。克拉克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环起了两条结实的胳膊。说实在的，这个动作让他胸前的沟壑显得更深了。

  “对啊。”他说，“你应得的。”

  艾拉克勒看不下去了。正常情况下，他欢迎顾客的逗留，可是，这两位现在的气氛让他总觉得任由他们继续会发生一些会造成额外清理工作的事情。他礼貌地敲了敲桌子。

  送客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你希望某些人赶紧离场，可你不能得罪他们，更不能暴露自己的意图。不过，他运气很好，克拉克的脸皮比林登薄。

  “克拉克先生。”艾拉克勒说，“如果你喜欢保守一些的款式——”

  方才弹扣击人的克拉克几乎原地窜起来。

  “不，这件很好——不，我的意思是说，艾拉克勒，为什么你会突然送我这件？”克拉克说，“我没有质疑你手艺的意思……但，这不是林登的恶作剧？”

  不是，因为除了一卷皮料的暗示与报酬，账目空白，记忆空白，查无此料，查无此衣。艾拉克勒默默地想。他空余的眼睛看看林登，发现林登看着他。

  艾拉克勒懂了。

  “是我送给你的。”他流畅地说，“它能强调你的优点，让看到你的每个人都移不开眼。”

  “然后被以有伤风化的罪名逮捕……”克拉克长长地叹口气，“谢谢你，艾拉克勒，我不是在指责你。就是，我住在一个比较遥远的地方，那里的社会风俗可能比这里更严苛。”

  艾拉克勒默默看了看他的衬衫，又看看他前襟被撑出的缝。说实在的，他不觉得。

  “您可能有所误会，克拉克先生。”艾拉克勒说，“这是在卧室里穿的。”

  克拉克呛住。林登发出一声爆笑，大力拍击克拉克的肩。

  “你也可以在外面穿。”林登建议道，“实在不行你挡住脸。不挡也没事，只要你不害羞，害羞的就是别——嗷。”

  他被踩了。艾拉克勒觉得他活该。

  同时，他觉得某一天，林登会来下结婚礼服的单。

  +1

  拟态魅魔克拉克丢了一件制服。

  不过，也许这事不该归为“丢了”，因为只有他记得自己确切地走进过裁缝铺打招呼下订单，而裁缝本人、裁缝的账本、他的伴侣兼饭票林登在裁缝那的预付款扣款项里，都不存在对他的订单的存在的肯定。

  三分钟后超人就得代表正义联盟在联合国发表演讲。现在，他还有一分钟的时间门核对并发出作为记者的稿件兼飞到孤独堡垒，一分钟的时间门解决掉被怪物喷吐的酸液腐蚀而黏在身上的布料碎片再洗头兼吹干，一分钟的时间门抓个发型，再找一件不仅成功撑过了过去的艰难一周、还能体面地面对全球媒体长枪短炮的旧制服穿上。

  “别担心，吾爱，”他的林登在通讯器的另一头说，背景音像是在某个学术会议的现场。“我现在不好溜……不过我祝福你，你会在家里的烘干机里找到合适的衣服。”

  “你不信我下了单。”克拉克抱怨。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真有谁拿了你的快递，你拿到的制服的物质基础将来自于他的身上。”

  “不是生物体的部分。”克拉克说。

  “好吧，你破坏了这事最有乐趣的部分。”林登嘀咕，“不会破坏生命体征。”

  克拉克不得不承认这很合理。他降落，开门，带着一点期待直奔洗衣房。

  然后，他抽出了一条白色的披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