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 你往右看。”顾春来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用飞快的语速说了一段话, “翻过那座山，就是临江县底下的一个公社, 那附近有个砖厂，经常有民兵巡逻。别记错位置，在右边。”

  说完这话, 也不等魏淑华反应过来，他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嘭！”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远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顾瑾玉想喊“爸爸”, 被魏淑华一把捂住嘴巴：“宝宝, 别出声。”

  她看向蹲坐在座位前的小娃娃, 也许是被母狼养大的缘故，小娃娃拥有堪比野兽的直觉。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 贴着车窗往外看，黑亮的眼眸里透出警惕的神色。

  “宝宝，娘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魏淑华蹲下来, 搂住两个娃娃，她靠近顾瑾玉，轻声说道，“等会儿听娘指挥，娘让你走，你就带上狼弟弟去山谷。”

  顾春来的反应让魏淑华意识到，他们应该遇到了危险。她知道闺女有神通, 可以带人去往另一个空间。但是，这个神通并非无所不能，顾瑾玉一次只能带走一个人，并且不能中途换人。

  她看向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位置，顾春来正蹲在地上检查车况。也就两分钟时间，他站起身，冲车里摇摇头，并指了指上山的方向。

  与此同时，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离卡车越来越近。

  魏淑华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告诉她，趁现在赶紧带着两个孩子上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突然有点犹豫。

  就在这当口，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魏淑华带着两个孩子蹲在车窗前，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老乡这是要进城？先坐下抽根烟，等会儿我把车修好，顺便带你们一程。”顾春来说着就往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就要递给打头那个汉子。

  那汉子一把抢过香烟，凑近车灯一看，好家伙！居然是五毛钱一包的龙江牌香烟！

  “我呸！哪个要你带！”汉子将香烟扔给身后的人，冲顾春来冷哼一声，“你们这些跑车司机的嘴巴就是滑，老子站在你面前，你还跟老子装啥大头蒜？”

  “哥，司机油水足，他身上肯定带了钱，快搜！”汉子身后的小个子男人说着就窜了出来，想给顾春来搜身。

  顾春来面色微变，这帮人难道不是为了车里的物资？

  有了物资，谁还看得上司机身上的那点钱票？

  这些猜测在顾春来的脑子里飞快闪过，见小个子就要伸手过来，他连忙开口：“这位兄弟，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倒是有吃的，我去拿给你们。”

  只要不是穷凶恶极的歹徒，一般劫道者都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出来干这行。遇到这种情况，汽运司机也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那就是——消财免灾。

  当然，车里的货都是公家的，给出去多少就得自己掏腰包补上。劫道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火，拿得少还好，没人追究，拿多了司机赔不起，这事儿就不能善了。

  顾春来一边观察这帮人，一边跟他们周旋，想替魏淑华和孩子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哪知他刚转过身，就被打头那汉子拦住：“猴子，去车上看看，他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人。”

  到了这当口，顾春来也顾不上跟他们虚与委蛇，他抢先挡在车门前，目光沉沉地盯着汉子：“这位兄弟，我体谅你们生活不易，也希望你们适可而止。”

  “车上的粮食可以给你们带走，我就当没看见。”

  “这狗杂种还真是会说话，你不让我们上车，我们还偏上！”汉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往车里扫去，他示意其他兄弟围过来，“把他逮住，我倒要看看车里到底藏了啥！”

  “大哥，还能是啥，必定是大姑娘呗！”

  “哈哈哈哈！没错！车里藏着大姑娘，指不定就是这狗杂种的姘头。妈的！这些狗日的司机过的都是好日子，吃喝不缺，还有女人睡，哪像我……”

  “行了，瞎嚷嚷啥！赶紧把门打开，让老子先上去！”

  十几个男人围上来，虎视眈眈盯着顾春来，还有好几个手里拿着木棍，像是无声威胁。

  顾春来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其他人站立的位置，见小个子那边只有一个人，他慢慢靠了过去。

  “嘭”地一声，车门被人重重甩开，魏淑华挺直腰背，用身体挡住两个小孩。

  她嘴唇未动，却发出极低的声音：“快走，带狼弟弟走！”

  “哟，车里果然藏着人。”汉子咧嘴大笑，看魏淑华的眼神就像在看猎物一般，让人胆寒，“啧啧，瘦是瘦了点，长的倒是不错。”

  他伸出手，想把魏淑华抓过来，却被什么重物砸中手背，“啊……臭娘们儿，你敢拿东西砸老子！”

  等看清魏淑华是用手电筒砸的自己，汉子面露凶光，猛地朝魏淑华扑过去。

  “淑华！”

  “妈！”

  “嗷呜……”

  见魏淑华被人欺负，顾瑾玉和小娃娃从旁边钻了出来，俩孩子挺着小胸脯挡在魏淑华身前，用不知从哪捡来的小石头扔到汉子脑袋上。

  “哎哟卧槽！还有两个小杂种！”汉子一手拎着一个，直接将两个孩子从车里扔下去。

  “宝宝！”见自家闺女被丢下车，魏淑华突然爆发，她猛地举起手电筒，狠狠砸向汉子的眼睛。

  “啊啊啊啊！”汉子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围在外头的男人们见汉子受伤，立马冲了上去：“兄弟们，快拦住那臭娘们儿！”

  就趁现在！顾春来瞅准空隙，用力撞向小个子，将人撞翻。与此同时，他迅速将掉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拉过来，推向旁边。

  “淑华，快，这边！”将孩子们推离路边，他又返回去接应魏淑华。

  可他再厉害，也只是血肉之躯，没办法撞翻十几个男人。

  “狗杂种，看老子打不死你！”男人们被激起了凶性，拿起木棍狠狠砸在顾春来身上。

  “嘶！”顾春来防不胜防，挨了好几棍子，他紧紧咬着牙关，冲向魏淑华。

  “春来，别回来！”魏淑华背靠大卡车，双手紧紧握住手电筒，在身前胡乱挥舞。

  眼看着顾春来和两个孩子已经冲出包围圈，他就不该回来！

  她因为一时犹豫，已经错过最佳逃跑时机。现在，顾春来重蹈覆辙，两人现在谁也逃不掉！

  魏淑华自嘲地笑了笑，她从没想过，像她这样步步为营的女人，竟然也有犯蠢的那天！

  她稍不注意，一根棍子眼看就要砸到她头上。

  下一秒，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啪”地一声。

  抬头一看，就见顾春来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见魏淑华没事，他刚想冲她微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淑华，你没事吧”顾春来边问边打开手里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扳手。

  魏淑华摇摇头，担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

  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配合顾春来，齐心协力应对外敌。

  两人靠着大卡车，手里拿着工具，跟冲上来的男人们打成一团。

  见爸妈被坏人围起来打，顾瑾玉眼泪汪汪，她抱着小娃娃，说话声都带着哭腔：“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呜呜呜……”

  小娃娃轻轻拍拍她的背，低低叫了一声：“嗷……”姐姐，我去帮他们。

  但直觉告诉他，尽管他捕猎厉害，但他仍然打不过那么多人。

  这一刻，小娃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太弱了！

  “我也去！”顾瑾玉擦干眼泪，语气坚定地说，“我们去，打坏人！”

  “嗷！”你不许去！

  他去还勉强可行，姐姐去了就会变成坏人的猎物，他不同意！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一个黑影偷偷摸了过来，抱起顾瑾玉就跑。

  “嗷！”小娃娃四肢着地，追了上去。

  他边跑边往卡车的方向看，不停发出“嗷嗷”叫声，想要提醒顾春来和魏淑华，这里还有另一伙人。

  可惜，他的嚎叫声除了顾瑾玉，谁也听不懂。

  “呜……”小娃娃发出焦急的呜咽，却于事无补。

  这一刻，他真的万分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学说人话！

  来不及多想，他追着黑影跟了过去。

  “咋样，那娃儿弄到手没？”距离大卡车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男一女正等在那里，看到黑影，立马迎了上去。

  黑影穿着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戴着黑帽子，脸也被黑布遮了起来，明显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将顾瑾玉往男人怀里一塞，闷声不吭地走了。

  见人走远了，男人才“呸”了一声，“遮遮掩掩的一看就是坏人，铁定常干见不得人的坏事！”

  “你小声点！别被他听见，小心他找你麻烦！快看，这娃儿是不是你……那个傻子？”女人重重拍了男人一巴掌，催他验货。

  “你赶紧点火，让我看看。”

  女人拿出火柴盒，擦燃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在麻黑的环境下不停跳跃，也照亮了顾瑾玉那张玉雪可爱的大圆脸。

  “是她，没错！”看清顾瑾玉的脸，男人不禁面露得色，这哪是什么孩子，这是他的钱袋子啊！

  两人正准备离开，就见有什么东西突然扑了上来。

  “嗷！”小娃娃双腿一蹬，整个人腾空跃起，牢牢挂在男人身上。此时他也顾不得男人身上臭不臭，张嘴咬住男人的脖子。

  “啊！哪来的小杂种，敢咬老子！”男人赶紧放下顾瑾玉，伸手去扯小娃娃。

  “呜……”小娃娃狠狠咬住男人的脖子，就是不肯松口。

  男人气急败坏，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小娃娃脸都被打歪了，却依然不松口，就那么咬着。

  “蠢婆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这小杂种扯开！”男人踢了女人一脚，让她动手帮忙。

  女人本想把顾瑾玉抱住，怕她不懂事跑了。这会儿见男人还搞不定个小娃娃，她嗤笑一声：“真是个窝囊废，连个奶娃儿都打不过，你还有啥用？”

  女人刚想用手去揪小娃娃，就被人拖住大腿，她破口大骂：“小傻子快放手！”

  “不许，不许你打狼弟弟！”顾瑾玉放声大哭，她还没帮爸妈打坏人，狼弟弟就被人打了。

  她好难过，心口的地方就像被人揪住一样，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死丫头，信不信老娘一巴掌抽死你！”女人抬手，作势要打顾瑾玉，小娃娃立马松口，从男人身上跳下来。

  “嗷呜……”姐姐，快回山谷，找妈妈帮忙！

  见顾瑾玉飞快地划出黑线，小娃娃便往旁边的树林里一钻，谁也逮不着。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别跑!”男人捂着被咬破的脖子，正要跟着钻进去抓人，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尖叫声。

  “人呢？她人呢？那小傻子不见了！”

  “狼妈妈！狼妈妈！呜呜呜……狼弟弟被人打！”顾瑾玉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她的眼睛比路过的兔子眼睛还要红。

  母狼听到动静，几个跳跃起落，很快找到顾瑾玉。

  它蹲坐在地上，前肢抬起，搭在顾瑾玉肩上，好似在说：“宝宝别慌。”

  “狼妈妈，我们，可怎么办呀！”顾瑾玉抽抽搭搭地问，在她的认知里，母狼就是巍峨的大山，是广阔的田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母亲。

  跟所有孩子一样，当她遇到难题，下意识便想求助母狼。

  母狼护短，当它听到自家狼崽子被人欺负了，哪里还坐得住。它四肢立起，冲顾瑾玉叫了一声。

  宝宝带路！

  凌晨五点四十，天色蒙蒙亮，大青山隐藏在黑夜中的真实面目，逐渐展露出来。

  顾春来脸肿的像猪头，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地方。好在天气渐冷，他出门时穿了外套，好歹有个遮挡。

  魏淑华比他好很多，起码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痕。两人肩并肩，背靠卡车，脸上露出深深倦意。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双手难敌众拳，他们只有两个人，实在没办法应对十几个人。

  要不是顾春来手里还有个大扳手，他们早就被人扑上来按在地上打了。

  见天色渐明，那十几个男人也急了！

  这条路虽说烂，却不是没人走，要不然顾春来也不会往这边走。

  “猴子，墩子，你们几个打头，摁住男的。”领头的汉子眼睛受了伤，另外一个壮汉临时充当头子。他给大伙儿分派任务，争取赶在天亮前把事情办好。

  猴子有点不满：“男的手里有扳手，谁敢冲上去？”

  “冲，伤了算大家伙儿的！再不搞定这俩人，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壮汉给猴子打了个眼色，话里意有所指。

  “行！”猴子带着墩子等人，立马围了上去。

  结果正如壮汉所言，也就猴子挨了两扳手，手臂和背部受了伤，其他人几下就把顾春来拿下。

  剩下的魏淑华，更是被轻而易举制服。

  先前大家都怕受伤，谁也不愿冲在最前头，现在有人打头，事情就变得容易许多。

  壮汉一脚踩在顾春来背上，冲其他人扬了扬下巴：“把女人拖走，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顾春来目眦欲裂地盯着壮汉，脑子里飞快运转，思考如何脱险。

  他已经明白，这些人并不是劫道的，他们就是特意针对他。说针对他还不准确，他们似乎在针对魏淑华。

  眼看着魏淑华即将被带走，顾春来心头一跳，“等一下！”

  “快捂住他的嘴！”壮汉刚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

  顾春来语速极快地说：“一万块！放了她，我有一万块钱，都给你们！”

  “一万块”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包括壮汉心里炸开。即使明知道顾春来有可能在骗人，但他们仍然想要听下去。

  “你们也知道，我是汽运司机，干这行虽说辛苦点，但油水足。别人干一辈子都挣不到一万块，我能！你们现在就跟我走，去我家取现钱。取完钱，你们往山里一钻，过个一月俩月再出来，我也找不到你们。这事儿很安全。”

  “你有钱为啥不存折子里？”壮汉明显不信，龙江省气候湿润，早先大家有钱也不爱存，一是不相信银行，二是习惯问题。

  可现在的流通货币是纸币，保存不好很容易受潮，不少有余钱的家庭都愿意把钱存进银行。

  当然，大部分家庭都没钱，也不爱存，嫌麻烦。但像顾春来有一万块钱却不存，明显有问题。

  顾春来面不改色：“你当我为啥能存一万块？当然是有来钱的门路。钱存进银行，还得去取，不如现钱方便。”

  这来钱的门路指啥，大家心知肚明。

  听到这里，壮汉目光一闪，心里一片火热。顾春来有这样的门路，他现在能挣一万块，以后说不定挣得更多，要不……

  壮汉心思一转，一个大胆的想法正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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