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昨夜秋风入汉关
作者:流潋紫      更新:2022-04-15 02:07      字数:3052
  §§§ 三十、昨夜秋风入汉关

  时光潺湲而去。到了仲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來越燥热。玄凌的脾气亦见长。前两日为了些许小事斥责了随侍的汪芬仪与穆良媛。连性子最温厚的福贵嫔亦被呵斥了几句。后宫不免人心惶惶。

  李长在我面前诉苦时。刚因茶水稍热而被玄凌将茶水都泼在了身上。伴随圣驾数十年。李长大约也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委屈。我只得好言抚慰。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花宜轻轻打着扇子。我心口烦恶。起身往后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竿将那些蝉都粘走。仪元殿前也是。”

  如何可以不烦忧呢。

  暮春时。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复苏。水草肥美之时。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鸣关”。

  落铁山是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如今赫赫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这些年來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而玄凌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赫赫大军率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不由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雁鸣关。玄凌一怒之下派大周十五万大军远攻赫赫京都藏京。然而大周将士生长于富庶锦绣之地。不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便已节节败退。

  玄凌气急交加。不由大叹。“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有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來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

  国势危急。连太后亦跟着忧惧交加。再度牵动沉疴。终于在五月二十七那日崩于颐宁宫西殿。驾鹤仙去。

  举国哀痛。太后送入梓宫那一日。孙姑姑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

  玄凌痛不欲生。极尽孝道。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献陵”。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

  内忧外患。玄凌难免肝火旺盛。

  丧仪之后。玄凌整个人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干裂而焦灼。我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晨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折堆积如山。玄凌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的清新自他面上拂过。那种郁结之气便如山雨欲來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疏懒。连眼皮亦懒得抬。随口道:“你來了。”

  我款款温言道:“炖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他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

  向午时分。一缕艳阳从长窗里透进。夏日的暑气如温泉热汤。蓬蓬勃勃洒落下來。更教人觉得紧闭的殿内窒闷异常。

  我索性打开长窗。顿觉视野开阔。所见之处。风动长林。满眼疏朗青碧。顿觉心胸畅然。

  玄凌蹙一蹙眉。“关上窗。朕不喜欢听那风声。”

  我清淡一笑。伸手在错金小盒子里蘸了些薄荷油为他轻轻揉搓太阳穴。“雁鸣关虽已风声鹤唳。但皇上天纵英明。自可呼风唤雨。”我柔声询问。“将帅的人选。皇上可还要更改么。”

  他神色苦恼。“除了朕的姐夫驸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再无他选。”

  我试探着道:“皇上何不让六王与九王一试。听闻两位王爷还领着京城骁骑营的差使。还是有些担当的。”

  他焦黄的面孔透出暗色的潮红。手指“笃笃”扣在桌上有沉闷的响声。迟疑道:“老九年轻未见过世面。老六么……”“他思量片刻。沉声道:“亲王不可握兵权。你忘了汝南王的旧事了么。”

  我只得敛声。“臣妾不敢忘。”

  他沉吟着道:“你兄长他……”

  我心中一沉。忙道:“哥哥为着昔年之事身子坐下了病。他日夜想着为皇上尽力杀敌。奈何身子大不如前。他也是忧心如焚。眼下只好先在驸马手下历练。实在当不得大任。”

  他点点头。颇有愧色。“当年你兄长之事。是朕莽撞了。嬛嬛。你怪不怪朕。”

  若有愧意。何必到大敌当前之时才萌生。我蓦然想起哥哥昔日之言。“我即便有心报国。也只敢尽副将之责。若要在皇上手下保全满门平安。谁敢统帅万军领将帅之命。前事不敢追。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转瞬的沉思并未逃脱玄凌的目光。他再次追问。我眸光流婉。轻轻道:“臣妾想起了荣嫔。若非皇上宽厚。臣妾一早便容不下这慕容家余孽。”

  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这些事莫要再去想它了。”他抛出一卷奏折到我手中。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我取过展开一看。不觉失色。“摩格要上京拜会皇上。”

  玄凌“哼”了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在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鸣关外大肆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

  我心底一沉。急忙问:“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又意在何为。”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夺取幽、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以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马三十匹作为他每年贡礼。岂非可恶之极。”

  我忿然道:“摩格这何尝是纳贡求赏。分明是要扫皇上颜面。他所要的赏赐乃是大周每年税供的三分其一。长久下去。大周根基自会动摇。皇上不可轻易答应。”

  玄凌目色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他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來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鸣关外。如此苛求一是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夺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我满心忧虑。试探着问:“皇上。他既敢如此前來。恐怕已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说是扈从。朕原想不许。但京师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玄凌冷笑一声。“太后新丧。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來了。也好。他既敢來。朕就等着他。”

  我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他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玄凌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兵士病倒之人又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

  玄凌忧心的是国事。而我在国事之外又得多思虑一重家事。他只求良将勇兵。而我如何要避免哥哥成为炙手可热的良将。又能免去战祸连年。心中太多的牵绊与顾虑。将一副心肠逼得如此时手底墨汁一般漆黑。我侧首含着如烟笑意。“怎会。皇上是天子。上天不庇佑您还能庇佑谁。譬如那年时疫。皇上正一筹莫展。就有了温实初研习出治时疫的方子。中暑哪里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哪像那年的时疫那样难医治。说起來宫里一个接一个。染上了那么多。若无温太医的方子。可不知要赔上多少的人的性命了。到底温太医有心。后來把引起时疫的病症和解方都保留了下來……”我絮絮叨叨。似与他聊着家长里短。寒暖温凉。他只静静听着。手指比在案几上浅浅地一划又一划。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日影在朱壁上渐渐淡了下去。那暗红的颜色浓郁地似要流淌下來。生生倒灌进眼睛里去。我暗暗想。若一个人若是杀红了眼。那眼睛可是这样的么。顺着日光的影迹。我的心绪随着蓝天越飞越高。满腹忧虑之余。我亦不免好奇。这位挥师雁鸣关的可汗摩格。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