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示情
作者:流潋紫      更新:2022-04-15 01:59      字数:7740
  次日一早。徐婕妤便派了桔梗來请。我心知她已有打算。不觉也稍稍安心。及至玉照宫。徐婕妤淡扫娥眉。妆容清淡。案几上只搁了一本翻开的《孟子》。蓝草染的书面有淡淡的草木清馨。和她的气质很相宜。

  她温婉一笑。道:“皇上告诉了今早要來嫔妾这里坐坐。嫔妾想娘娘所说之事宜早不宜迟。”徐婕妤指一指内堂后的一扇十二幅的乌梨木雕花屏风。带着歉意道:“屏风后头是臣妾更衣的所在。皇上是不会过去的。委屈娘娘在后头听着。若说得有什么破绽。还得娘娘事后弥补周全才好。”

  我含笑凝视于她。“多谢你想得周全。”于是把钗环皆摘了下來。免得有碰撞之声惊扰。才收拾完毕。已听见外头的通报驾到的声音传进來。便忙闪在屏风后。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迎了上去。浅浅施了一礼。笑盈盈道:“皇上來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月色缎裙。只裙角上绣着一朵浅米黄的君子兰。

  玄凌端详她。笑道:“你今日气色倒好些。”

  她盈盈道:“托皇上的福。”

  玄凌“嗯”了一声。捏一捏她的腕骨。“你前番病了一场。也该好好养着。朕见桔梗和赤芍服侍你都很周全。”说着“咦”了一声。环顾道:“怎么不见赤芍陪着你。”

  为防着赤芍碍事。我早叫浣碧拉了她同去内务府选新进的衣料。那本是个美差。她自然不会推脱。

  徐婕妤的眉梢有淡淡的无掩饰的一抹清愁。然而在玄凌面前。她的清愁亦像是含笑。只道:“赤芍帮臣妾去领秋日里要裁的衣料了。”

  玄凌“哦”了一声。也自觉有些失态。因见案几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孟子》。不觉含笑。“婕妤怎么有兴致在看这个。”

  徐婕妤略略有些拘谨。此刻听见说起《孟子》。也自如了些。“孔孟之道大有深意。臣妾倒很愿意读读。”

  玄凌听她如是说。也颇有兴致。“婕妤爱读《孟子》。不知有何见解。”

  徐婕妤谦和一笑。轻声细语。“臣妾读《孟子》始知朱熹(1)之浅薄。朱熹妄称夫子。被后人赞誉‘程朱理学’。其实全然不通。完全曲解孔孟之道。”

  玄凌兴致更浓。道:“婕妤为何这样说。”

  徐婕妤笑得宁静恬淡。“《孟子?万章上》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礼运》亦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到了朱熹口中却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实在大大不通。”她转脸看着玄凌。“我朝以來皆以孔孟之道为正宗。朱熹虽在理学上颇有成就。文章亦写得漂亮。然而其人品之劣。由严蕊(2)一事便可知。为一己之私严刑拷打无辜女子。逼得她委顿几死。心肠冷酷可见一斑。”

  玄凌笑笑。弹一弹指甲道:“朱熹的确有不通人情之处。”

  徐婕妤坐得端正。淡淡扬起小巧的唇角。“是啊。若要说起‘存天理。灭人欲’。臣妾先觉得不通。”她脸上微微一红。“若宫中也如此。臣妾又如何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呢。岂非自身就是大错特错了。所以觉得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无情之人。与皇家宽厚之德背道而驰。”

  细碎的金色的秋阳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的空翠堂中。别有一种青郁静谧的气息。仿佛蒹葭苍苍之上弥漫的如霜白露。徐婕妤的目光有一种的迷蒙的温柔。似牵住风筝的盈弱一线。只牵在玄凌沉吟的冷俊面庞上。

  玄凌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阴翳的散漫和冷漠。“背道而驰。”他见徐婕妤含蓄低头。淡淡道:“婕妤最近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么。”

  徐婕妤婉约一笑。吃力地挪一挪身子。“别说臣妾现在走不动。即便肯出去。皇上也知道臣妾的性子是从不说别人的闲话的。更不爱管别人的事。”

  玄凌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不错。朕觉得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不似旁人那么嘴碎多言。”玄凌多了几分信赖之色。“如此。朕有一事想听听婕妤的意思。婕妤置身事外。想必看事亦清楚明白。”

  “虽然臣妾见解粗陋。不过倒是很愿意陪皇上说说话。”

  玄凌微微沉吟。“如今宫中纷传崔槿汐与李长之事。皇后主张严惩。敬妃持中不言。端妃颇有不忍。莞妃不便说话。不知婕妤如何看。”

  徐婕妤只笑:“皇上可记得春日桃花之景。方才说到严蕊。臣妾便献丑用严蕊的《如梦令》來答。”她的声音轻柔悦耳。“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婕妤此说何解。”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后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徐婕妤娓娓道出此言。我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果真心细如发。聪慧过人。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徐婕妤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皇上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3)。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其实皇上若不信。可去每个宫里都查查。保不定都有。难道个个都要杀之而后快么。皇上乃天下之主。职责之重何止是一个家翁。大可端出一点容人之量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许是臣妾怀有身孕的缘故。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过分心软了。请皇上恕罪。”

  玄凌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如今宫中有身孕的不止是你。连着沈淑媛和嬛嬛。大约都见不得生杀之事的。”言尽于此。玄凌与她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仪元殿。

  徐婕妤扶着桔梗的手目送玄凌离开。眼中柔情似江南的春水伏波。亦只盈盈望着玄凌远去的背影。静静无言凝望。

  我在屏风之后。望着徐婕妤的眼波。心中五味陈杂。大约要很爱很爱一个人。才会有这样缠绵的眼神吧。只是徐婕妤的绵绵深情。从不在玄凌面前表现出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只是在他的身后这样安静看着他。

  我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而我。想必是不会再以这样的眼神看着玄凌。而我想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也不会再有从前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了。

  自玉照宫回來。我心境轻松了些许。然而人亦沉默了。只坐在小轩窗下。有心无意地拨弄着琴上七弦。看着花宜领着宫女们收拾殿前池中的的枯荷残叶。只余下一池静水。

  浣碧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用木齿梳蘸了皂角首乌膏为我篦头发。她道:“回來的路上看小姐笑了笑。想必事情做得有几分把握了。”

  我淡淡道:“哪里有这样快。只不过刚刚八字有了一撇罢了。余下的事还不知怎样呢。”

  浣碧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可见徐婕妤一点就透。”她停一停。小心道出自己的犹疑。“只是徐婕妤与小姐只能说是熟稔罢了。并不似有沈淑媛与小姐一般的情分。怎么小姐反倒把事情托了她而不是沈淑媛。”

  我扯一扯篦发时披在肩上的盘金绣鲜桃拱寿云肩。转脸看着廊下开着的一丛叫“佛见笑”的淡红色菊花。“就是因为眉庄与我亲近。所以这些话不能是她去说。徐婕妤颇有才情见地。又一向不落入是非中去。皇上才肯听她的话。只是……”我心中蒙上了另一层忧虑。徐婕妤饱读诗书。才情见识自然不浅心里不免掂量。。她若心思明澈还好。若是一旦动了什么脑筋。未尝不是一个强敌。

  浣碧久在我身边。如何不晓得我的心事。她低低道:“徐婕妤家底不深。更要紧的是不甚得宠。即便生下了皇子封做贵嫔。也顶多和从前的悫妃一个样子。小姐不必担心她能争多少宠去。”

  清澈的池水倒影着天光云影。我看她一眼道:“她若要争宠何必还等到往后。她是不屑于争來的那点子宠爱罢了。。何况若论起家世。我也不过是罪臣之女。无枝可依。又哪里比人家好了。”

  浣碧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咱们的家世是不能跟旁人比了。所幸温大人前两日來时说起公子的身子好了许多。人也清楚了些。也算是大幸了。”

  “到底平安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哥哥好些。我心里也好受些。”我笑一笑。“也是我多心了。只身回宫难免草木皆兵。其实徐婕妤也是个好的。否则眉庄与敬妃也不屑与她往來了。”

  说到敬妃。我心中“咯噔”一下。几乎凉了片刻。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玄凌的声音笑吟吟道:“怎么这时候在篦头发。”

  我一惊。忙起身笑道:“皇上怎么这样突然來了。倒吓了人家一跳。这样衣衫不整的。容臣妾去换身衣裳再來见皇上罢。”

  玄凌负手站着。脸上有温柔沉静的喜悦神色。低语道:“小轩窗。正梳妆。原來是这样安静融洽的光景。”

  他随口一句“小轩窗。正梳妆”。我听着隐隐不祥。含笑道:“皇上该罚。沒事说什么苏轼的《江城子》。听着怪凄凉的。”

  玄凌一愕。眸中慢慢那笼上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淡淡散漫的神情。笑道:“是苏东坡写给亡妻王弗的。朕失言了。”

  我心中霎时一刺。想到纯元皇后之事。满心不自在起來。更怕他想起往事不快。只柔声笑道:“臣妾倒觉得东坡好福气。前有正妻王弗。续弦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又有爱妾朝云患难与共。当真是男子中娇妻美妾的典范了。”我话锋一转。只笑盈盈望着玄凌道:“只是论起娇妻美妾來。又?->>兴鹊霉噬夏亍!?br />

  玄凌“哧”地一笑。面色转晴。“朕当你要说什么。原來又是拿朕打趣儿。”他走近我身边。接过浣碧手里的梳子。扶住我的肩低柔道:“那朕也效仿东坡。为朕的朝云篦一篦头发罢。”

  他的手势很轻柔。齿梳划过头皮有一点酥麻的痒。我闭着眼睛道:“皇上方才进來时仿佛很高兴。有什么高兴的事能说给臣妾听听么。也好叫臣妾也一同乐一乐。”

  玄凌微笑道:“嬛嬛果然心细如发。早朝的时候大臣们上了奏章。说起金秋钱粮颇丰。百姓们都安居乐业。朕听了也高兴。早起又去看了徐婕妤。燕宜平时沉默寡言。偶尔说起几句來。倒很入情入理。”

  我莞尔轻笑。“徐婕妤与皇上说了什么叫皇上这样高兴呢。臣妾听闻徐婕妤满腹诗书。想必说话也极得体。只是无缘亲近罢了。”

  玄凌道:“燕宜性子寡淡。很少与人亲近。如今怀着身孕不便走动。更是不大与人见面了。不过來日论起儿女之事。你们倒有很多话说了。”

  “皇上打算得好长远。”我谦谦微笑着道:“皇上素來以仁孝武功治理天下。政事清明。举措得当。不惑于外亦不愦于内。才有今日百业昌盛、百姓安居的局面。然则皇上以为天下太平。是刑法严苛有效呢。还是仁厚宽和为要。”

  玄凌抚着下巴笑道:“嬛嬛这是要考较朕的为君之道么。”

  我微笑出柔美的弧度。“嬛嬛怎敢说考较二字。不过是请教罢了。”我佯装一揖到底。唱到:“还请先生指教一二罢。”

  玄凌忍俊不禁道:“乱世用重典。如今天下太平昌盛。战祸不起。自然是以宽容之道休养生息为要。”

  我顺着他的话头道:“宁为太平犬。不作离乱人。可见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托皇上仁慈之心。可是如今对外宽而对内苛。又是如何说呢。”我停一停。含了迷蒙样的愁思。极轻声道:“槿汐入宫早。在臣妾身边服侍时常常说起当年纯元皇后施惠六宫的恩泽。说句犯上冒昧的话。臣妾很想知道。若纯元皇后还在。今日李长与槿汐之事该会如何处置呢。”

  他的神情微微愕然。深黑色的眸中似闪着幽异的火苗。盯着我道:“槿汐和你说起过纯元皇后的事。”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脸上却分毫不敢露出來。只坦然道:“槿汐在先皇后入主中宫前就在宫里伺候了。虽然不得在先皇后跟前侍奉。然而每每说起先皇后。总道她宽柔待下。深得人心。”

  玄凌突然握住我的手臂。顺着光滑的蚕丝明羽缎衣袖倏然滑下牢牢握住我的手指。他似乎是望着我。眼神却有着空洞的伤感。茫然看着远处。喃喃道:“若柔则还在……”

  我涩然微笑。反手握住玄凌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唯有掌心的热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软语安慰道:“臣妾想当今皇后是纯元皇后的亲妹妹。彼此的性情自然是一路的。虽然皇后要以槿汐和李长之事惩戒后宫。大约也不会真要他们的性命吧。何况皇上待人以宽。皇后也必定会和先皇后一般宽仁待下。绝不会与皇上言行相悖。也不会与纯元皇后相悖。”

  玄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宜修如何能与柔则相提并论。”

  我假意迷茫不知所措。“臣妾与皇上多年夫妻。有幸以妾媵之身相伴十年。也可算是夫妻一体。同心同德。臣妾亦不敢有丝毫松懈。一切以皇上为重。不愿与皇上言行心思背道而驰。皇后虽非原配。却一早侍奉在皇上左右。如今又与皇上同居龙凤之堂。皇上禀之以宽。皇后又怎会从之以严呢。”

  玄凌眉头微蹙眉。“从前或许不会。可是如今……”他略略露出烦躁的神气。“朕想起你怀着双生胎辛苦。宫中却纷传你腹中之子并非朕的孩子。旁人便罢了。竟然连皇后要朕留心。。”他的不快之色愈浓。“可有什么要留心的。难道连朕自己也都不知道么。。皇后的耳根子是越來越软了。”

  我微微一笑。劝解道:“皇后也只是关心后宫之事罢了。何况耳根子软的人必定心肠也软。仁慈和善。”

  玄凌轻哼一声。“心肠软么。朕瞧皇后很有些耳根子软心肠硬了。”他平一平气息。“徐婕妤有句话说的很是。如今宫中有三位嫔妃有孕。你和燕宜都是很快就要生产的。哪里能见得这样生死打杀的东西。即便要罚。也该缓一缓。”

  浣碧在旁轻轻道:“皇上方才问小姐为何这个时候梳头。原是有缘故的……原本在甘露寺的时候小姐受过惊吓。日日都是槿汐陪着守夜的。如今槿汐出事。小姐又气又伤心。连着两夜沒睡好。还是温太医教的法子。说多用篦子梳梳头可以松缓精神。夜里好睡些……”

  未等她说完。我呵斥道:“多嘴。谁要你在皇上面前乱嚼舌根。”我急急笑道:“皇上别听浣碧的。她一点小事就多心。臣妾昨夜睡得很香。并沒有事。”

  浣碧不无委屈地低头揉着衣带。玄凌凝视我片刻。伸手抚一抚我的脸颊。柔声道:“还要瞒朕么。看你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你一定沒睡好。”他叹息。“嬛嬛。你心肠太过柔软。一味委屈自己。还拦着浣碧不许说实话。”

  我微微垂着脸。发上的首乌膏有沉郁的气息缓缓散开。因为里头掺了玫瑰花汁子。香味亦别有清淡芬芳。我低声道:“臣妾能再侍奉在皇上身边已是上天眷顾了。受些委屈又何妨。只是槿汐陪在臣妾身边多年。心里总是有些舍不得的。”我微微红了眼圈。“说到底总是她不对。纵使她和李长真的有情。也不该惹这许多是非。皇后是后宫之主。她要按宫规处置谁也奈何不得。臣妾也只能听从。”

  玄凌颇有不快之色。略带薄责之意。“纵然后宫由皇后掌管。难不成朕身为天下之主却不容过问了么。”

  他的口气是责怪的。即便沒有我。玄凌对皇后也不如五年前一般尊重了。我把心头的暗喜化作口中温软的不安与紧张。牵着他的衣袖侬侬道:“皇上这样说倒像是为了臣妾的人而责怪皇后了。臣妾伏祈皇上切莫因此迁怒皇后。若真要怪责就怪责臣妾沒有好好约束宫人吧。”说着就要支着腰吃力地屈膝下去。

  玄凌忙拉住我道:“什么沒有约束好宫人。这样的事朝朝代代都有。不是到了朕这里才开天辟地第一桩。论起來他们都是饮食男女。内监虽然算不得男人。但总有人的情义。秦始皇残暴至此。也未曾在宫中大肆禁止此事。朕又何必如此灭人人欲。”

  我知晓他的心思。顺口道:“其实论起來此事总在宫墙之内。悄悄掩过了也就是了。若大肆张扬到了臣民耳中。岂非叫人看笑话。臣妾说句不中听的话。槿汐也就罢了。李长是自小服侍皇上的人。朝夕相处的时候只怕比臣妾还多上许多。也可算是功过相抵了。”

  玄凌低笑一声。朝我挤挤眼睛。促狭道:“这话听着倒像是吃醋一般。怕是借着说李长的话在挤兑旁人了。”

  我红了脸道:“谁要挤兑旁人了。谁又吃醋來着。臣妾不过白说一句而已。皇上就这样多心。仿佛臣妾在为皇上早起去看徐婕妤吃醋了。”说罢扭转身子。不肯和他说话。

  竹影婆娑。泠泠有风吹过。带來桂子浓郁甘美的香气。冲淡了竹叶的清疏朗朗气息。玄凌笑着过來搂我的肩道:“是朕不好。。。你也是。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方才还和朕深明大义地说道理。一转身又闹起孩子脾气來。真真不晓得要拿你怎样才好。”

  我索性任性撒娇道:“做母亲就不许闹闹脾气了么。何况又不是嬛嬛要闹脾气。都是皇上逼的罢了。皇上都是了好多孩子的父亲了。还这么霸道。”

  玄凌朗声大笑道:“瞧瞧你。朕不过说了一句。你有多少话儿等着朕了。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

  我啐了一口。方才破涕为笑。指着小腹道:“嬛嬛是女子。肚子里的是小人。皇上既觉得难养。可都不要了罢。”

  “朕哪里舍得呢。朕想起一进來就告诉你去看了徐婕妤。怕你本來为了槿汐的事不自在。又添一重烦恼。”

  我横他一眼。笑道:“谁要烦恼了。说起來徐婕妤即将临盆。皇上也要多去看看她才是啊。”

  玄凌吻一吻我的眉心。低笑道:“嬛嬛这样懂事。朕也会叫你安心的。”

  我起身进内室换了件家常衣裳。一壁又吩咐小连子传点心进來。待我换了衣裳出來。桌上已搁了几道菜式:灵芝山鸡煲、珍珠桂圆炖官燕、百合片炖豆腐、酿紫姜尖儿。皆是玄凌寻常爱吃的东西。

  我问小连子道:“准备了这些功夫。怎么不叫端上來。”正说着。小允子亲自捧了一道菜來。我笑道:“这是金秋新进的鲈鱼。此时吃最肥美不过。用新鲜菊花烹了清炖。口味也清爽。皇上尝一尝罢。”

  玄凌大显喜色。“年年一到秋天。朕想起鲈鱼就食指大动。沒想到今年在你这里占了头筹了。”

  “知道皇上喜欢。所以早早预备下了。”我含笑道:“原本要送去仪元殿的。谁知那么巧皇上自己來了。正好吃个新鲜。”

  玄凌闻言大喜。一时吃得痛快。过了一盏茶功夫。小连子上來道:“酒酿清蒸鸭子已经好了。可要端上來。”

  我看着玄凌道:“皇上可要吃么。那日皇上在皇后那里吃了酒酿清蒸鸭子说不错。因此如今各宫都准备下了。”

  玄凌微微蹙一蹙眉道:“这会子怎么送上这个來了。听着就觉得油腻腻的。传朕的旨意。就说朕吃絮了。以后不必再准备着了。”

  我着意体贴道:“撤了鸭子。换一个龙井炒虾仁來。又香又嫩的。”我看一眼专心于食的玄凌。微微把唇角溢起的一缕笑意抿了下去。

  注释:

  (1)、朱熹(1130年~1200年)。南宋理学家。他被认为是理学的集大成者。尊称为“朱子

  (2)、严蕊。字幼芳。南宋初年天台营妓。周密《齐东野语》称她“善琴奕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事见《二刻拍案惊奇》。留词三首。正气不让须眉。

  (3)、唐朝时期。郭子仪多次打败叛军。使唐王朝转危为安。唐代宗将女儿升平公主嫁给郭子仪的儿子郭暖。小两口吵架。郭暖说了几句气话。升平公主就回家告状。郭子仪带郭暖向唐代宗请罪。唐代宗笑着答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