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江山
作者:流潋紫      更新:2022-04-15 01:57      字数:4320
  如此携手并游出去。仿佛陌上春游的少年少女。带一点期待与满足的心思。同去游历“上京八景”。上京地域偏北。自然不如南向的中京风光明丽娟秀、山水如明珠熠熠。然而也有十分出名的“八景”。分别是:万泉垂钓、天柱排青、辉山晴雪、花泊观莲、皇寺钟鸣、浑河晚渡、塔湾夕照、柳塘避暑。

  尤以“辉山晴雪”风景最佳。然而玄清喟叹道:“风景最佳处。未必最得游人流连欢喜。”

  我不由好奇心起。问:“为何这般说呢。”

  玄清负手仰望辉山。淡淡道:“大凡世间风景秀丽奇绝处。往往在险峻处方能得见。而世人常常耽于安乐畏惧险地。往往只肯口传其美名而不肯亲身涉及。就如辉山晴雪。在山脚仰望的人多。上山观雪的人到底是少了。”

  我依言望去。果然见山脚下人潮济济。而山顶冰雪寂寞横绝。万籁俱寂。唯见玉山横亘如卧龙横倒。阳光辉洒折射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令人神往不已。

  玄清道:“辉山山高百丈。在山顶北望。可以看见赫赫的大漠红日。南望则可遥遥见中京无限山河美景。这是何等开阔景致。”

  几日來游览浑河晚渡、塔湾夕照、万泉垂钓。不过是稍稍胜于平常之景的所在。若非有他相伴。亦觉得只是普通。如今听玄清一说。不由心向往之。兴致勃勃道:“既然无人肯去。不如咱们自己上去可好。”我顿一顿。心底明亮恳切道:“冰雪满山。只待你我。”

  玄清与我相视一笑。爱怜地抚上我的肩头。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山上那么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住。咱们今日又沒带衣裳出來、又沒带多少银子。”

  我俏丽一笑。道:“那怕什么。”

  我顾盼人群间。见远远有一个贩夫担着紫貂狐皮來贩卖。我招手唤他过來。翻一翻见质地还好。伸手拔下发髻上的赤金榴钗递到贩夫手中。笑道:“我拿这个跟你换三件紫貂皮的披风。好不好。”

  他狐疑地望着我。一时不敢去接。我指着钗上的一双拇指大滚圆的明珠细细说与他道:“赤金也就罢了。这颗明珠至少抵得过十筐你手里这样的貂皮。你不会亏的。”

  贩夫仔细攥在手里瞧了又瞧。生怕我后悔。忙忙地藏进怀里。满脸堆笑地挑了最好的三件貂皮披风送到我手里。又赠了手套、围脖。欢天喜地的走了。

  浣碧不免有些心疼。道:“这样好的明珠。换这三件貂皮可真真是不划算。”

  我一笑置之。道:“千金难买心头欢喜。何必吝啬一颗明珠呢。不过也是就是一颗明珠而已。”

  玄清笑着拉过我的手。道:“肯爱明珠换一笑。便是说你这样的了。你这样明快大方的性子是最好的。”

  玄清意欲叫來两乘软轿抬我与浣碧上山。然而轿夫一听说要去辉山山顶。忙不迭摆手。苦着脸劝道:“公子和姑娘们兴致好。可这辉山山顶全是雪。着实太冷。路又滑。很不好走呢。这趟差事咱们是不去的。”

  我拦下他的手。笑吟吟道:“不必去费那劳什子。咱们便由着性子走。能走到哪里便算是哪里。也算十分尽兴了。”

  浣碧亦温默笑道:“公子别太小瞧了我与小姐。咱们也不是那起子娇滴滴弱不禁风的。”

  玄清抚掌大笑。“既然二位姑娘都如此说。清自然不能示弱于人。一定奉陪到底。只是有样东西。却是不能不准备下的。”

  我不由好奇。道:“是什么。”

  玄清自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气味甚是难闻。颜色也黄黄的。是粉末状的东西。

  浣碧凑近一闻。蹙了眉头道:“好刺鼻的味道。是什么呢。”

  玄清道:“是蛇药。辉山山顶冰雪满山却也不是最可怕的。再冷多穿些衣裳也就是了。”他郑重了神色。“辉山有样最可怕的东西。便是寒蛇。沒有到过辉山的人是不晓得这样东西的。别的蛇一到寒冷处就要冬眠。而寒蛇却不是。依旧活动自如。而它也只能生活在冰雪寒地。寒蛇体形虽小。却有剧毒。若被咬中。轻则昏迷。重则便一命呜呼。涂上这些蛇药。可以确保无虞。万一被咬。内服外敷。也有些效用。”玄清见我与浣碧一脸吃惊害怕。笑着安慰道:“不过寒蛇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而且在辉山的数量也不多。只是虽然未必会遇上。但还是准备万全的好。”

  浣碧心下害怕。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不要去山顶算了。那寒蛇听着就教人害怕。”

  玄清笑道:“若为一蛇二舍弃如此风景。实在有些可惜。”他看我。“嬛儿。你意下如何。”

  我盯着他手中的蛇药。笑道:“不是说有它就可确保无虞么?”说着取过蛇药。便抹在手上。玄清会心一笑。也抹在身上。

  我向浣碧道:“你若害怕。在这里等我们也好。我与他去去就來。”

  浣碧看看我。又看看玄清。眼中微微一亮。小声道:“我也去的。”

  其实山路并不难行。辉山山脚遍长葱茏苍翠大树。树木森森参天直立。叶子阔大清脆而轻薄柔软。十分好看。再往上去。树木愈加森森。颜色也往苍黑色中去。多为松柏。地下落了绵绵满地的松针。一脚脚踩上去十分松软。如踏在织锦地毯上一般。然而松针的颜色或苍绿或松黄。却比寻常富丽灿烂的大红簇金织锦美上数倍。更见天然风趣。再往上。碧绿的长草芨芨也成了短簇贴地的小草以及苔藓。偶有几棵树。也是枝干遒劲崎岖。有苍劲风骨。傲然独立其间。

  原本山脚树木繁多处尚且游人如织。到了草长处。已经游人稀少。偶尔有几人驻足。穿着貂皮暖裘。也是迟疑着停步不前。皆是举头仰望满山冰雪皎洁。发出阵阵惊叹。

  方才山下还是初秋晴暖的天气。到了山腰此处。已觉得寒风侵骨。阵阵袭來。寒?->>绲丁d奖躺碜右丫1076丁r涝谖疑砼浴?br />

  玄清看她一眼。向我微微一笑。道:“请娘子做主。咱们还要不要上去。”

  我笑着睨他一眼。嗔道:“越发爱油腔滑调了。实在叫人讨厌。”

  我仰望山顶。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雪山巍峨高耸。如一条玉龙腾跃起伏。灿如金粉的阳光照耀其上。那种璀璨与神圣的高洁。那种洁白仿佛从天际垂下的圣洁。让我不由得屏住气息。心怀崇敬。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去山顶瞧一瞧。那种会当凌绝顶、俯瞰天下的感觉。我肯定道:“既已到了这里。自然要去。与其终身仰望。不如亲自登上去看一看。”

  我让浣碧把银灰色貂裘披风裹上。又取了一件深紫色的披风为他披上。他穿这样深紫到发黑的颜色其实很好看。越发显得气宇轩昂。如自云中而來。通身掩盖不住的高贵清逸。我帮他结为貂裘上的结子。貂皮油光水滑。拂过手背时只觉触手温柔。心下蓦地一软。举眸盈盈望住他。他却也正好瞧着我。眼中温柔神采。直胜于貂裘的温暖柔软。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低头盈盈一笑。低声道:“做什么呢。浣碧也在呢。”

  他的笑意温柔而坚定。“我只想牵着你的手。无论风雪。一路同行。”

  心口洋溢出极暖和的温度。仿佛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这样明亮而灿烂地照耀在身上。光华沐浴。

  我的笑容满满地绽放开來。如三春的花骨朵一齐骤然盛放。我低低道:“好。”

  我与他十指紧扣。一根根地交错着扣在一起。这样牵手的姿势。是他说过的“同心扣”的姿势。十指交握。生死也不分离。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为我系好紫貂披风。紫貂的毫尖有簇簇点点的银灰色。远远望來。比他身上那件颜色浅了些许。却是相映成辉。一边厢。浣碧也已经穿戴好。三人一同上山去。

  山路越來越陡。因为人迹罕至。冰雪渐渐覆盖其上。几乎已经无路。并沒有下过新雪的痕迹。前方的路上有两对足印蜿蜒而上。足迹清晰。

  我不由暗暗纳罕。向玄清道:“竟然有人与咱们兴致相同。还捷足先登了呢。”

  玄清亦笑。“如此也好。也可见咱们不是曲高和寡。”

  我虽然走得吃力。却也大笑。“这样风趣的事。又怎会曲高和寡呢。”

  到山顶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然而山顶冰雪凛冽。却也有松柏挺立。冰冻霜雪积压枝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放。雪压青松。恰似白玉嵌翠。蔚为壮观。

  山顶寒风凛冽。然而站立其间。见赫赫境内大漠无尽。戈壁黄沙飞扬、红河日落孤烟。漫天红光泼洒蜿蜒似长江波涛。汹涌半天。而大周境内。同一轮红日夕阳如一颗温软闪耀的红宝石。灼灼悬挂蓝天之上。天际是纯净的湖水蓝。之后是近乎纯白的颜色。纯白之后却是灿烂绚丽繁复似蜀锦的霞色光影。连蜿蜒无尽的青山绿色。亦染上了这样华丽浓醉的颜色。迷离四散。上京中。市肆鼎盛。人烟热闹。钟鸣鼎食之家。晚景时刻轻烟四散上京城中。放眼望去。多是富豪之家的五彩琉璃墙瓦。那些人家。应该。也正上奏着丝竹管弦。享受着人间富贵情趣吧。

  南地的繁华锦绣、纸醉金迷、红尘奢华。一如这天际云霞。令人沉醉。

  我无心去欣赏如此好霞光。

  眼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浓醉山水、繁丽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苍茫天地间山山水水几乎可以盈握在手中。不由胸怀激荡。顿时生出一股“握江山于手掌”之中的豪情壮志。

  我自肺腑间感慨出來。“果然江山如此多娇。令天下英雄豪杰皆为此折腰。我即便是一小小女子。亦愿为此倾倒。”

  玄清拢一拢我的身体。问道:“冷不冷。”

  我心中辽阔激荡。兴奋得脸色通红。玄清抚一抚我的脸颊。道:“怎么高兴成这样。令天下英雄豪杰尽折腰。你的心思倒不亚于男子了。”

  我粲然笑道:“君子见此。莫不兴天下兴亡之感。我是女子。亦有所同。”

  玄清向赫赫方向远远一指。朗声道:“你瞧见了吗。那里黄沙红日。大漠孤烟。正是赫赫境地。当年赫赫的济格可汗挥兵雁鸣关。意欲直取上京。夺取我大周锦绣江山。幸得大将齐不迟率军血战数月。才换回我大周今日祥和。”他豪情顿生。“所谓男儿当如是。若清早生百年。得遇此战。必定要驰骋疆场、浴血奋战。才不枉我男儿一生。”

  他的雄心。我如何不晓得。只可惜……我神色微微黯然。只可惜了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这一生。注定是要将锋芒收敛在他的玩世不恭中了。

  冰雪的清冷。一分分投上我的心头。也蔓上他的容色。他注目赫赫河山。大有不平之意。“如今赫赫的摩格可汗蠢蠢欲动。其野心不下于他的先祖济格可汗。赫赫与大周自河池会盟后已经有百年未曾有大征战。虽然偶有小争斗发生。却也是和平为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世间常理。摩格可汗这些年來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前些年皇兄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迁就也有所放松。摩格野心勃勃。只怕十年之间。赫赫与大周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我微微沉吟。“大周兵力不弱。只是兵士再强悍。也要有将帅带领。那么如今朝中。可有有用之将才。”

  玄清微微苦笑。只是不语。我顷刻已经明白。大周一向重视以文治国。限制将领兵权。仅以玄凌的乾元一朝就已知分晓。汝南王在平定西南后被囚。甄家平定汝南王之患后被流放。敢问国中。宁有谁再敢效命沙场。都只能埋头读书了。以文取仕道。

  如此一语。我与玄清自是各怀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