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明满眼的不知所措与茫然。

  他可以面对任何陌生的人或者事情强势, 甚至是心狠手辣一点, 可但凡是沾上一点和自己相关的人的事情, 他便总是踌躇, 难以做出最理智的反应。

  这么多年来, 他一直都把李夏当成一个共享秘密的好朋友。

  李夏方才说的话并不快，可对他来说却太快了, 快到还没来得及反应。

  他只知道, 李夏确实……说得没错。

  他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他低着头，目光停滞在李夏方才倒餐点的垃圾桶上, 脑海中回想起李夏从疯狂一瞬间变得斯文沉稳的动作。

  “李夏, 我……”

  李夏轻笑了一声，微微靠在椅背上，却是脊背停止，和往日里同他商量工作上事情时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我说了, 忘了刚才吧。其实是我不应该跨线，只是人理智久了, 总是想那么疯狂一次。”

  顾景明只觉得喉间酸涩。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其实做错了很多事情。

  过分相信《星途》的原文, 而一直用原文里的剧情发展来看待里面的每个人，包括出现在原文里一直和秦宣形影不离的李夏。

  可他却总是忘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世界了。

  每个人，每个本来只是书中几个字的符号，都拥有完整的一生，拥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段嵊是, 李夏也是。

  李夏某种程度上，和他太像了。

  是他亲手带出来的行事作风，又是帮他处理那些背地里的工作的好手，以至于这么多年走过来，他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他眨了眨眼，清冽的嗓音润着严肃：“好，今天之后，我们忘了。”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能得和你说一声……抱歉。”

  不论原因是什么，李夏终归帮了他这么多。

  他心中怅然，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两手不住地绞在一起，指节微微用力。

  可方才的李夏却仿佛当真是错觉一般。

  李夏再也没有浮现出刚才那样固执而又疯狂的表情，只是神情冷静地推了推眼睛，淡然道：“好，我和你说说我之前做过的事情吧。”

  “你做过的事情？”

  李夏眉梢轻动，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是以前和顾景明汇报工作一般：“说起来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一直不敢和你说。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瞒着你有点太自私了。”

  顾景明愈发茫然：“所以……到底是什么？”

  他们一个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一个刚刚从对方喜欢自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努力装作完全淡忘，气氛居然再度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当真没有发生过。

  李夏当真如《星途》给的标签一样——善于揣度人心，精明而深不见底。

  方才的行为说是不理智的做法，可当真没有理智思考过吗？

  或许李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预料到了他们会再次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坐下来谈。

  他心中唏嘘间，李夏的嗓音再度响起：“其实在你和段嵊关系破裂之后，他有来找过我。”

  顾景明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和段嵊关系破裂之后？

  是那段，他以为段嵊毫不留情转头就走的时间？

  “是在你给他捆绑炒作了cp之后，当时你不是特意找了个伪装成beta的alpha艺人吗？那时候你还在片场拍戏，段嵊特地来了一趟……”

  当时正是段嵊和“秦宣”两人分别的事业高峰期，不论是段嵊还是顾景明，两人的工作都很忙。

  可本该被档期填满的段嵊却戴着口罩，一个人来了“秦宣”拍摄的片场。

  那时候还身为秦宣的顾景明正好在拍一个要求极高的独角戏，整个剧组都围着他转，从早上忙到晚上。

  李夏最先注意到了段嵊的到来。

  李夏手上正拎着刚刚买来的奶茶，周遭嘈杂的不行，影视城人员来来往往，戴口罩的人不在少数，可段嵊却仍然十分惹眼。

  他似乎还精心收拾了一番自己，除了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一身行头十分休闲却又清楚，那双深邃的双眼更是分外明亮。

  段嵊往里走着，左右张望间，似乎在照着什么人。

  知道“秦宣”正在拍戏的李夏从斜后方走来，在看到段嵊的那一刻脚步一顿。

  那时“秦宣”和段嵊彻底决裂的不和消息已经完完全全在业内传开，顾景明甚至前前后后对段嵊使了不少绊子。

  而段嵊工作室的微博也早就取消关注了“秦宣”，段嵊也在人肉事件之后以度假休息的理由消失了几个月，再度归来后所有行程都和“秦宣”有意无意的错开了。

  不论是从两人的关系还是两人此刻天南地北的工作来看，段嵊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夏却在看见段嵊的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已经跟着“秦宣”当了两年多的助理，很多柯斯和秦应都看在眼里的东西，他也同样看在眼里。

  段嵊眼里的“秦宣”不一样。

  顾景明眼里的段嵊……也不一样。

  眼看着段嵊朝“秦宣”拍摄的地点走去，李夏拎着奶茶，心思一动，骤然掏出了手机。

  他连手机屏幕都没有打开，只是将手机放到耳边，快步刻意地朝段嵊走去，错身而过时拿着手机说道：“他还没拍完，让我先给你买了奶茶，一会先送你回酒店，秦宣下工了就过去找你——”

  “李夏？”

  段嵊看到了他。

  李夏脚步一滞，立刻将手机收进兜里，回头“惊诧”道：“段嵊？你怎么在这？”

  男人眉头紧皱，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将手机塞进兜里，嗓音低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酒店？谁住在秦宣的房间里？”

  可以误导的言语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李夏轻笑一声，眸光淡然：“段先生，秦宣和别的oga谈恋爱，你就别插手了吧？我赶时间。”

  他转身便走。

  身后，本来快步窜所在人群中的段嵊却停滞了脚步。

  ……

  眼前，餐桌上的餐点和甜点都被倒了个干净，只剩下特意不知的烛火摇曳。

  顾景明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处烛光上，眼神里的焦距随着李夏声音渐低而缓缓回笼。

  一股酸涩缓缓蔓延心间，思绪像是烛火般摇摆跳动。

  他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齿间紧咬下唇，眸光倒映着火苗的影子。

  “……所以，其实应该说抱歉的是我。”李夏自嘲地笑了笑，“有的时候人的私心其实很可怕，一些黑暗的想法总是会在突然冒出来。我其实当时没有想太多，我就是不想让段嵊见到你……我当时觉得，如果段嵊找到了你，你和我说的那些一切结束之后重新开始的话都会变成泡影。”

  “其实只有你没有感觉。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段嵊对你不一样。”

  李夏慢条斯理地说着，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情：“只不过我今天才想明白，其实你放不下一切，当初的打算从开始就是虚假的。”

  顾景明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反驳李夏的话，也无法作出任何评价。

  李夏是他给自己找的最得力的帮手，知道他这些年来的很多秘密，也是看他看得最清楚的一个人。

  李夏没有说错。

  而段嵊这件事……

  那是他对段嵊心中最大的成见，是这么几年以来，就算如今知道了段嵊曾经受过的苦，也仍然无法放下的介怀。

  顾景明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听见李夏对他说：“你要怪我的话，可得赶紧骂。你刚才答应我的，今天过后，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景明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段嵊的样子。

  眉目俊朗，眸光深邃，暗藏星辰。

  “……李夏，”他闭着眼，鼻头酸涩地低声说，“我这几年，每次一个人待在放映厅看段嵊的视频的时候，都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就不来找我，问我那么一句……？”

  李夏清淡的嗓音随之响起：“对不起。所以……你去和他谈谈吧，他不是没有来找你，你也不是真的害过他。一切都……”

  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景明想起了之前拍摄综艺的时候，一个oga要了房卡进他的房间，最终被段嵊瞧见的事情。

  他当时气愤而又无奈，觉得段嵊凭什么一眼就断定是他叫的oga。

  如今，千丝万缕仿佛已经在他面前汇成了一条线。

  他不清楚自己的心到底怎么想，却又十分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李夏已经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李夏在开门时顿了顿，回头道：“和他谈一谈吧。”

  烛光闪闪，屋内一片安静。

  李夏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顾景明眨了眨眼，只觉得鼻子酸涩，双眼有些干。

  兴许是因为黄昏时拍戏哭过了头，此刻竟是没什么感觉了。

  半晌。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里和段嵊的聊天框。

  ——“明天谈谈？晚上要公布投票结果，早上谈吧。我起得早，七点之后来我家都可以。”

  他发完消息，便呆呆地捧着手机，脑海中一片空白。

  屏幕即将熄灭之时，对话框上头浮现出了正在输入的字眼。

  没过一秒，那边便好似心急火燎般迅速地发来了一个“好”字。

  ……

  次日清晨。

  顾景明在虫鸣鸟叫声中起了床。

  破晓天光早就带来了白昼，朝阳浮空而起，染出一片片的金黄。

  钟表正巧打过七点，段嵊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清风飒飒声中，顾景明穿着拖鞋，口里还叼着牙刷，打算先去开个院门方便段嵊直接进来。

  他甚至还没有收拾自己，一身家居服，奶金色的头发睡的有些凌乱，一开门，初夏的风便吹得他竖起了好几根呆毛。

  顾景明却骤然一呆。

  他的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目光投在前方，一双淡茶色的双眸倒映出了眼前男人的身影。

  一向有洁癖的段嵊竟是闭着双眼，坐在台阶上，轻轻依靠着门边，呼吸沉稳。

  睡着了的男人手上，一束飘着淡香的玫瑰花躺在其中，一朵朵花苞上沾着清晨的露水，芬芳而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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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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