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欢坐在躺椅上, 手里摇着扇子，九月来临，海城的天气还是很热。她身上一整条裙子都是的确良做的, 就算出了汗也不像棉布那样会黏在身上。

  就是到了孕后期整个人就是怕热的，现在天气炎热她就更不舒服了。

  哪怕她边上还吹着一个电风扇，背上依然汗涔涔的。

  吕锅端着个小碗从外面进来, 放到廖清欢手边后对着电扇吹了会。

  “真热。”

  他感慨了一声, 因为热，小厨房都有些呆不住了。

  “这是什么？”

  廖清欢看了眼小碗，没起身，只是懒洋洋的问了句。

  “冰雪冷元子,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您正好吃了。”

  廖清欢打起了精神，因为月份大，还差两个月就要生, 现在吃什么都很小心。其实商店里有冰棒卖，那什么红豆冰棒绿豆冰棒的, 前两个月的时候她隔几天啃一根, 现在就不让啃了，怕她老吃这么冰凉凉的对身体不好。但是不吃的话, 她太热了又没什么胃口，为了让她降温，吕锅几个人又变着法制作各种冷饮。

  但这些冷饮也不是让她经常吃的, 而是一天一次。

  她坐直了身体，将小碗端过来, 雪白小碗里装小丸子。上午吕锅就在忙活了, 把黄豆炒熟了将壳去掉再磨成粉团成小丸子。除了小丸子之外还有西瓜碎和泡软的梅子肉和融化的桂花糖, 装在一个碗里色彩缤纷，看着特别漂亮。

  勺子舀动的时候清清爽爽的桂花香还有西瓜香窜到廖清欢鼻尖，闻着就很有胃口。

  舀着丸子还有西瓜碎梅子肉都送到嘴里，弹软间有梅子肉的微酸还有西瓜的甜美，让她的燥热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好吃。”

  廖清欢特别辛苦的吃着，就是碗太小了，三两口就吃完了。最后对着碗将冰冰凉凉又很香的糖水喝完，她长舒了一口气。

  “要是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她感慨了一句，拿眼儿期待的看着自己大徒弟。

  吕锅把碗一收，都不带看廖清欢一眼的，直接转身就往外面走了。

  “不给就不给嘛，不理人算什么事？”

  廖清欢摇了摇扇子，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说完，她又站起来，到旁边去把收音机打开，听着里面的女主持人说着话，重新坐回躺椅上的廖清欢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陆长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廖清欢手里抓着扇子缓缓滑落，眼看着要砸在地上，那声响很可能把廖清欢惊醒，他快走两步接住了扇子。

  怕将她吵醒了，接住扇子的陆长缨松了一口气，一点声响都没露出来。

  拿着扇子的他轻手轻脚的去把收音机给关了，这才重新坐到廖清欢身边给她摇扇子。

  “祖……”

  张兴国和郑楚华俩人过来，正要喊人的时候就看到堂屋里祖奶奶睡在躺椅上，旁边坐着的祖爷爷一脸温柔的摇扇子。

  郑楚华赶紧拉一把张兴国，俩人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吕锅见他俩回来，让送过去的冰雪冷元子原封不动的端回来了。

  “怎么了？”

  “祖奶奶睡着了，祖爷爷给她扇扇子呢，我看祖爷爷是顾不上吃这个了。”

  张兴国说完，自己端着碗吃了起来。

  郑楚华点点头，端起旁边的酸梅汤，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唐城那边比这边可冷多了，刚过去的几天还得穿厚衣服，可能是因为那边刚震完，所以气候差得有点大。

  廖清欢现在身子重，也容易累，但她肚子大，睡觉的时候又实在是睡不安稳。要是能安安稳稳的睡个觉，谁也不会过来吵她。

  今天这个觉她就睡得非常舒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有点茫然，因为外面的天都黑了。

  她正要摸索着起来去开灯的时候，边上伸出个手抓住她的胳膊。

  “醒了？”

  陆长缨沉声问道。

  “长缨！”

  廖清欢惊喜的转头看向陆长缨的方向，另一只手去抓他。

  陆长缨一手将灯拉开，廖清欢眼睛眯了眯，适应后见陆长缨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她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听得陆长缨赶紧将人抱在怀里哄。

  “不是做梦，真的回来了，你看，好端端的。”

  廖清欢鼻子一吸，眼眸盯着陆长缨，伸手去摸他的脸，人又难过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他这会比二月份回来的时候还瘦，中间养了几个月肉都养回来了的，本来还胖了一些的，结果现在瘦得都快脱型了。

  陆长缨自己没太注意，忙起来的时候脸都顾不上洗，哪里会在意自己有没有瘦，那边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不止他瘦了，张兴国和郑兴华都是肉眼可见的瘦。

  “因为没吃你做的饭啊，其他人做的我不爱吃。”

  他哄着廖清欢，把她的眼泪擦干净。

  廖清欢一听，直接从他怀里钻出来，“那我现在给你做去。”

  陆长缨把人拉着，这么大肚子他哪里舍得让她做饭啊，“不用不用，吕师傅他们都把菜做好了，能看到你我也很有胃口。”

  “哼，就会说好话哄我。”廖清欢哼了一声，琢磨出他说好话哄自己的意思了。

  陆长缨勾唇傻笑，低头又亲亲她圆润的小脸蛋，正腻歪的时候呢，张兴国端着菜过来。

  “我看到灯亮了就知道祖奶奶肯定是醒了，哎哟，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把菜放下我就走。”

  被晚辈撞到这种亲密，廖清欢也有点招不住，悄悄躲在陆长缨身后，还伸手掐了他一把。

  陆长缨轻咳一声，将菜接过来，“就你话多是不是？”

  张兴国赶紧往外溜，“都说了没看见啦，得，我端菜去，祖爷爷你赶紧扶着祖奶奶坐好，咱们一起吃饭了。”

  因为他们三个回来，吕锅几个人又下了大工夫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着廖清欢醒，大家一块吃饭的。

  廖清欢坐在凳子上，高高兴兴的看着大家落座。

  “都瘦了啊！”

  她看着郑楚华和张兴国，三个去的人都是瘦脱了型回来的。

  “能不瘦嘛，在那边可没法像咱们这边这样吃喝，全靠那些士兵们送进去，怕灾后有瘟疫，当地挖出来的粮食吃了两天后就全给烧了。一开始一个星期，我们就没吃饱饭过，因为进来的主干道被震坏了，其他小路也被余震震下来的石头还有树给挡着，得亏我当时去得早，那会有条路还是好的，一车子东西我还送进去了。”

  “就算是那样，一车子东西送进去也就够我们饿不死的吃上一个星期而已，后来边上很多城镇的人都送到我们那个营地，吃的越来越不够。里面小孩子还特别多，你说我们大人饿两顿也就饿两顿，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饿。就祖爷爷，我看他头一个星期晚上都是不吃饭的，全分给那些孩子吃了。所以你们看，我们俩哪里有祖爷爷瘦得多。”

  廖清欢横了陆长缨一眼，什么都没说。

  郑楚华给张兴国夹了一块肴猪脚，“快吃你的吧，回来的路上不就叽叽喳喳的非要吃猪脚吗？我外公给你做了。”

  张兴国瞬间闭了嘴，抱着猪脚啃得开心。

  廖清欢胃口一般般，小口小口的喝着酸梅汤，一边吃陆长缨夹过来的菜。

  等吃完了这顿饭，门一关，廖清欢坐到床边，抱着肚子气鼓鼓的看着陆长缨。

  陆长缨讨好的将电风扇搬过来，又把电视给她打开。

  “要泡脚吗？”

  “这么热的天我还泡脚？那我可泡不起。”廖清欢的语气凉悠悠的。

  陆长缨拿着扇子，站在她旁边卖力的扇风，“那我给你扇扇子，要睡了不？”

  “不睡，我出了一身汗。”廖清欢翘着嘴，没什么好语气。

  “好好好，不睡不睡，那我给你扇风你看会电视，喝不喝绿豆汤，吕师傅他们好像在冰箱里冰了一点。”

  陆长缨觑着廖清欢的脸色，非常讨好的问了句。

  廖清欢嘴一抿，挣扎了一下，然后轻轻说了一句，“喝。”

  眼看着陆长缨高兴跑出去拿绿豆汤的背影，她低头拍拍自己的肚子。

  “你以为可别学你爸，老是让我担心。”

  其实她也就闹一闹，生气是真没多生气，张兴国说得很清楚，没吃的。又有很多孩子，总不能看着那些孩子挨饿，陆长缨会把晚饭给那些孩子吃，还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心好。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他忘了照顾好自己而已。

  ……

  陆长缨记得自己离开前，廖清欢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那么折腾人的，回来后每晚睡在她身边，她几乎整晚都睡不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并且她的腿也经常肿着，大热天的不想泡脚都不行，泡脚能缓解腿部的肿胀，陆长缨只能在她泡脚的给她端来一份酸梅汤降温，然后自己给她按腿。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动静了，有时候被踢一脚廖清欢哎哟一声，只是每次陆长缨想跟肚子里的孩子互动的时候，那孩子就不动了，像是跟他作对。

  廖清欢说孩子是跟她一气的，知道爸爸惹妈妈生气了，所以孩子也不跟爸爸好。

  陆长缨表面上说还在肚子里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但到了半夜给廖清欢按腿，缓解她难受的时候，就会小声的跟肚子里的孩子道歉。

  廖清欢本来是不知道的，结果有一天晚上实在是难受就醒了，正好听到陆长缨小声跟肚子里的孩子打商量。可把她给逗坏了，黑暗中偷偷摸摸的咬着嘴唇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陆长缨回来后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令全国人民接受不了的事情，最伟大的伟人离开了。

  饭店工厂再次全部停业，吕锅郑楚华张兴国他们都赶回了京城。

  学校也全都停学了，陆长缨回到了家里陪着廖清欢。

  陆凛也再一次去了京城，这次没有带上陆长缨，因为伟人的离开，很可能引发非常大的震荡。廖清欢还怀着孩子，陆长缨也不会再离开她。

  饭店停业了很多天，再开业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进来吃饭，街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人走过也是那些举着牌子的学生。

  廖清欢安安分分的待在后院，外出散步的活动都取消了，只在院子里小范围的走动。

  等到九月中旬，全国各地在同一天举行了悼念活动，廖清欢被陆长缨扶着也去参加了，在这一天她再次知道了伟人在大家心中的重要程度。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是陷入了平静，但从来饭店吃饭的人们口中，以及收音机传出来的一些小新闻里，廖清欢又发现了有些不对，这种平静就好像是海啸前的宁静，它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在这个风暴来临之前，廖清欢却没有办法去关注这些了，因为她肚子里的开始不安分，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来。

  十月初，在一切都很平静的早上，廖清欢的肚子发动了。

  陆长缨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刚到饭店的刘红星连食材都顾不上，跑到张兴国的工厂里找他开车出来。

  等廖清欢惨白着脸被送到医院，下身已经湿漉漉一片，陆长缨几乎是抖着手，按照医生的吩咐扶着她慢慢的走，等到宫口开了才能送到产房里。

  廖清欢早就从李淑华口中知道生孩子很疼，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她还是很想说：实在是太疼了。

  吕锅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他本来是想随车过来的，但想到自己师父还什么都没吃呢，又赶紧煮了一碗红糖水鸡蛋，热乎乎的端过来。

  廖清欢的宫口开得快，吃完红糖水鸡蛋，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了。

  陆长缨被她抓得手臂上出了血，赶紧把医生喊过来，一看才知道是要生了，又抓紧送进产房，产房他是不能进的，只能目送着廖清欢进去。

  廖清欢觉得自己都要死了，什么在她面前都成了虚影，只知道按照医生喊的那样呼气吸气，最后一阵撕裂的疼痛传来，听到医生说出来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在外面的陆长缨手心脚心后背全是汗，看到病床出来第一个冲上去的，后面还跟着吕锅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全都在问大人的情况。

  医生估计也是头一次见到没人问小孩的，嘴里先一声说了，恭喜爸爸，生了个千金。

  结果压根没人在意什么千金不千金的，全都在看大人。

  小千金大概是不高兴了，嗷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嗓门大的，直接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医生抱着孩子尴尬的笑了笑，“嗓门亮，以后估计是个女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