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陆长缨一言不发把钱大嘴和廖金宝扔到烂泥塘里更让廖清欢震惊的, 是他居然要来饭店当服务员。

  以前他们家酒楼那些跑堂小二，几乎都是长相憨厚老实的, 这样的长相容易让大家觉得降低防备心，不会有什么距离感。现在的饭店服务员，几乎全都是女孩子，因为活比较轻松，又比较干净。

  但陆长缨这身高，人高马大的，穿着白大褂往那一站, 你说门口的客人是进来呢还是不进来呢？

  所以廖清欢听到陆长缨说的话时, 还真的纠结了好一下。

  “没地方要我，那些工厂都没有要我的。”陆长缨低着声音，眼神有些茫然的样子, 看着还有点可怜。

  廖清欢心软了, 自己和陆长缨俩人都是四十年前过来了, 本就应该互帮互助，若是她这都不收留对方, 那堂堂陆少帅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呢？

  主要是陆少帅当年一呼百应, 身后侍从无数，什么时候会因为没工作露出这种可怜表情了？

  再想想陆长缨这些天饭点帮干活也挺有眼力见的，干活倒也利索，对方不仅可以当服务员，还能帮着干不少其他的活呢！

  “行，你过来。“廖清欢点头了。

  陆长缨脸色已一松，朝廖清欢勾了勾唇角, “谢谢。”

  能得到陆少帅一声谢谢, 廖清欢莫名的还有些受宠若惊, 她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和陆少帅碰到了不说，还特么的给人帮上了忙。

  这头钱大嘴和廖金宝俩人吓得胆寒，在池塘里沾了一身的泥，哭着喊着从池塘里爬起来，都不敢找陆长缨麻烦，被大家看了一通笑话后就灰溜溜的走了。

  陆长缨这边则很有眼里见的马上上岗了，帮着端菜送菜收拾碗筷，廖清欢不放心还特意看了眼，饭店食客们今天格外的安静，都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思，都低着头吃自己的饭。

  尤其是陆长缨走过的地方，似乎呼吸都轻了不少。

  廖清欢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来，她觉得以后和平饭店，没准能成为最安静的饭店，没有之一。

  但这样也挺好的吧，大家能更安静的享受美食？？？

  张兴国看了陆长缨好几眼，眼中都是艳羡，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看起来怎么那么有男子气概。

  “唉，你说人家吃什么长大的？这个子都能高我半个头了，我还一直以自己的身高自豪呢。”

  不是他说，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他能长这么高的个子，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没成想还有个子更高的，顿时感觉自己输得彻底。

  郑楚华轻瞥一眼，隐去眼中小小的嫉妒，“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莽夫。”

  张兴国一咧嘴，“哈哈哈哈，就你这身高，刚刚他怎么拎那个小孩的，就能怎么拎你。你从小到大也没亏过嘴啊，怎么就这么高的个子呢？”

  郑楚华怒瞪着张兴国，“有完没完，不吃饭就出去。”

  其实他个子也不算很矮，只是比张兴国稍微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他小时候就被张兴国误以为是小姑娘，后来个子比张兴国矮还老被他笑，郑楚华最讨厌的就是这点了。

  张兴国赶紧做求饶状，给他夹了一块朱砂豆腐，“这豆腐好吃，跟京城会宾楼做的朱砂豆腐一个味，叫什么豆腐来着。”

  郑楚华敛了气，“朱砂豆腐，拿咸蛋黄炒的，你看外面这豆沙一样的质地，就是咸蛋黄。确实跟会宾楼是一个味道，里面那位廖师傅厨艺很不错。”

  其实不只是不错，这些天他天天来吃，吃了这么多顿，发现这廖师傅虽然主做海城菜，浓油赤酱做得非常到位。但偶尔也会加一些其他地方的菜色，比如梅菜扣肉，做得当真是到位极了，五花肉软烂得很，入嘴滑溜醇香，不用去嚼，稍微碰上点，就能在嘴里化了。

  还有她做的蘸水兔，就很有南京盐水鸭的感觉，只是肉质稍微有点不同。

  并且他还总能从这廖师傅的菜里尝出他外公的味道，如果不是知道他外公没有这号徒弟，外公的师弟们也没有这个徒弟，他都要以为这是他们在外面的徒弟了。

  不得不说的是，哪怕在他心里，他外公做菜是最好吃的，但这廖师傅在味道的掌控上，一点都不比他外公差，甚至还能更好一些。

  只是对方就这么大的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菜做得这么好的。等外公过来的时候，倒是可以把他们都带过来尝尝。

  ……

  陆长缨把碗筷收回来，这些碗筷都被他们食客放得好好的，盘子碗都叠好了，就等着他来拿。

  林香香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平时她收拾碗筷，都是七零八落的，哪会放得这么好。而且就她放眼看过去，大家伙桌子上都干干净净的，甚至有位食客走之前还拿袖子擦了擦桌子。要不是扫把什么的在后面，她估计这些人恨不得拖个地再走。

  不过想想对方冷着脸拖人的模样，嗯，大家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廖清欢见陆长缨挽起袖子准备洗碗的，赶紧将人拦着，把食盒递给他。

  “巧姐那边不是等很久了，你快把饭送回去吧，剩下的我们来干就行了。”

  陆长缨见剩下的活也不多，便点点头，“明天开始我让巧姐那边走过来拿饭菜回去。”

  两边隔得不算太远，冯巧巧稍微走动一下对身体也好。

  廖清欢把人送到后院门口，看着人走远，一回头被刘红星吓一跳。

  “我看到了，你给陆同志单独做了个猪肉炖粉条。”

  刘红星用一种比较哀怨的眼神。

  廖清欢咳了一下，“那又怎么样？你能一手拎一个人扔到外面池塘里去吗？”

  能吗？不能。

  刘红星马上讪笑，“我这不是看陆同志拎人太辛苦了，想着一个猪肉炖粉条可不够，再多加两个菜嘛！”

  “背着人倒是会说话了。”

  廖清欢看了眼刘红星，小心思还真多。

  陆长缨提着食盒推开铁门，冯巧巧正拿着拐杖在门口张望。

  “老远就看到你过来。”

  冯巧巧笑着说道。

  “怎么不到屋里去，外面风大。”陆长缨走上台阶，将门给打开。

  “出来透透气，吹会风也没怎么咳嗽，还挺好的。”

  见对方脸色确实不错，陆长缨也放了心。

  “我找了份工作，就在和平饭店里干活。”

  冯巧巧面容染上笑意，“那可以啊，机械厂不去试试吗？”

  “不去了，我已经说好了，就在和平饭店，那边离得近，机械厂太远了。”

  陆长缨将食盒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猪肉炖粉条，他记得晚上没有这道菜，转念一想，那就是廖清欢给他单独做的。

  冯巧巧没有错过陆长缨眼里的神采，一看里面的菜，猪肉炖粉条，又是北方的菜色。

  “这是那个小姑娘做的？”

  “恩。”

  陆长缨抿着唇，把饭菜一一端出来，然后给冯巧巧分好。

  然后吃了一口猪肉炖粉条，里面加了酸菜，闻起来有酸酸的味道。猪肉切成片状，和已经吸满了酸汤的粉条和在一起。因为过来有一段时间，这会的猪肉炖粉条粘稠了起来。汤汁味道醇厚，粉条又爽滑，尤其的开胃。

  他饭量大，一口下去，小半碗没了。

  冯巧巧笑眯眯的看着他，总感觉看到了当年的小少爷，吃起饭来也没什么形象，随心所欲甩开膀子吃，北方男人一般都这样。

  陆长缨放下碗，又跟冯巧巧说起让她自己过去拿饭菜的事。

  既然是要做事了，那肯定不能在最忙的跑来送饭。但冯巧巧身体又不允许不按时吃饭，那就要让她自己过去拿。

  “您这病是传染的，不能留在饭店吃饭，怕有疏忽，就只能麻烦您过去拿了。”

  “害，这有什么的，本来这些天老让你跑来跑去的我就很过意不去了，我这病也没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如果不是买不到那些菜，我倒想自己煮饭，省得花那些钱买饭店的菜。”

  冯巧巧一直觉得没必要这么小心，医生说要补充营养，那就隔两天买条鱼，再吃个鸡蛋就行了。不需要这么大鱼大肉的天天吃，只是小小小少爷坚持，她拒绝都没用。

  “我现在也没活干，每天走走对身体也好。”

  陆长缨颔首，“那倒也是，您注意多穿衣服别着凉了就行。”

  “行行行，知道了。”

  冯巧巧笑得脸上的皱纹打成褶，这孩子比她自己儿子还关心她呢！自己何德何能，居然在这么大年纪的时候等来了这么好的孩子。

  ……

  陆长缨到饭店的时候廖清欢已经起来了，今天有两位干活的过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把早饭做出来。

  青鱼鱼肉把刺给剔了，然后将鱼肉剁成鱼茸和面粉一起和上。刘红星连个面条都没揉会，见廖清欢这边还能把鱼肉和面粉揉到一起，很是吃惊的问道：“这鱼肉能跟面混合？”

  “这有什么不能的，鱼肉可以混合，虾肉可以混合，素菜都可以混合到里面去。”

  廖清欢语气淡淡的。

  “只要是能吃的，厨师就可以随意发挥，想怎么做都行。面粉不是只能跟水混合，就像猪肉也不是只能做成红烧的，可以煎可以炸可以蒸可以煮，想怎么做都行。”

  “这个面就叫鱼面，让你尝尝和鱼肉混在一起做出来的面能有多好吃。”

  “啊，我好像听说过，以前有一个叫什么云梦鱼面的，参加米国的什么博览会，和咱们茅台酒拿到了奖章。不过这也是听以前一位师傅说起来，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知道这面的由来吗？”

  廖清欢揉着面问道。

  “不知道，您给我讲讲呗。”刘红星还挺好奇的，这面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百年前的事了，有个叫云梦县的地方，当地有一个发布行，开了家客栈用来招待四方过来的商人。还请了位厨艺非常好的厨师。有一天，对方本来要做鱼丸的，记过不小心把鱼茸碰倒在面上去了，就顺手和在一起做成面条。那些商人吃完之后只觉得味道异常鲜美，没有一个说不好吃的，然后这鱼面就传了出来。”

  她小时候爸爸和爷爷为了哄她学做菜，就会跟她讲各种小故事。现在她这么给刘红星讲，倒是有点想自己的爷爷和爸爸了。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鱼面是这种由来。”

  刘红星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陆长缨进门就看到刘红星挨廖清欢挨得很近，而廖清欢则侧着脸，眉目柔和面带浅笑的和他说着什么。

  他眼神落在刘红星身上，有些不顺眼，挺大的男人了，怎么腻腻歪歪的？

  “刘红星，外面那些东西要搬进来吗？”

  刘红星一转头，对上陆长缨的视线就打了个哆嗦。

  “啊，是要搬进来的，我来搬吧！”

  他一溜烟跑出去，头都不敢回。

  陆长缨走到廖清欢身边，看着她肥肥圆圆的手揉在面上，那面团挺话的不行，想要什么形状都能出来。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聊得那么高兴。

  “给他说鱼面的由来，刚问我为什么要把鱼肉加到面里去。”

  陆长缨眼睛一眨，看着廖清欢圆圆的侧脸，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能给我说说吗？”

  廖清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陆少帅居然对这东西感兴趣？但既然对方说了，她还是把刚刚对刘红星说过的故事又给陆长缨讲了一遍，连词都不带换一下的。

  刘红星扛着肉和素菜进屋，把肉放到架子上，马铃薯萝卜白菜这些就放在地上。见陆长缨挨着自己师傅，而自己师傅边揉面，边给他讲刚刚讲给自己听的故事，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熟悉。

  陆长缨回头看了刘红星一眼，见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挺委屈的。他收回视线，唇角向上勾起，然后压着声音对廖清欢说道：“啊，原来是这样，你知道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