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脱
作者:佐伊赛特      更新:2022-04-14 12:57      字数:3009
  余蔓在睡午觉,她今年三岁,一天能睡十个时辰。其实,用不着睡那么久,可是在睁眼讨人嫌和闭眼睡大觉之间,只有三岁的她自然更愿意选择后者。

  睡梦中,有一阵很不安稳,感觉外面乱糟糟的,等她醒来,家里静悄悄的。

  余蔓从床上坐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声“娘”,没有回音,也不打算叫第二声。

  这段时间,父亲被外公派去洞庭解决盟会内部的小摩擦,母亲在家常和师弟鬼混。余蔓可不想叫嚷多了,坏了母亲的好事,招来一顿臭骂。

  母亲和她那油头粉面的师弟偷情,不是什么新鲜事,还被父亲撞见过。父亲忍气,好言相劝,谁知母亲不但不收敛,反倒变本加厉。

  这个家,早晚得散。

  余蔓叹了口气,两条小腿垂到床沿下,以一摊软泥的方式着陆。她跑到院子里,和夹着尾巴的大黄狗缩在墙根下的大黄狗玩耍,大黄狗今天很不在状态,蔫巴巴的。余蔓觉得无趣,又跑进堂屋,她以为堂屋无人,是个庇荫纳凉的去处,没想到一进门,便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堂屋满地狼藉,跟刚打过仗似的,余蔓记得西边有一张竹屏,后面摆着招待亲朋用餐的桌椅,现在那里空荡荡,地上架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

  锅旁,一个穿长衫的精瘦男人坐在地上,捧碗大嚼。

  余蔓眼睛一亮,心生欢喜,“爹,你回来了。”

  他爹叫李嘉树,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文武全才,否则三湘盟主铁无双也不会将他招作东床快婿,还要将家业交付给他。

  李嘉树扭身,从碗沿上抬起头,冲余蔓咧嘴一笑。

  余蔓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她没穿鞋,脚上是一双布袜,脚底黏糊糊的,袜子已经洇透了。低头一瞅,地上淌得像河一样的液体,是血。

  “爹,怎么回事?”余蔓小脸一皱。

  李嘉树放下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爹刚才杀了两条狗。”

  原来如此,难怪大黄夹着尾巴躲起来,狗耳朵都趴下了,余蔓张开短胳膊,小跑过去,轻车熟路钻进李嘉树怀里坐下。

  李嘉树一下子僵住了,他们父女相处,常常这样互动,可是这一次,他不知所措,茫然中还带着一丝丝恐惧。

  余蔓忧心忡忡,小声嘀咕,“娘看到,又该发脾气了。”

  李嘉树自幼父母双亡,家境清贫,吃过很多苦,虽然少年发迹,前途无量,可生来便是盟主独女,千金小姐的妻子百般看不上他。新婚时期妻子还能装装样子,后来装不下去了,就变成人前恩爱夫妻,人后翻脸无情,动辄奚落辱骂。

  余蔓看着锅底燃烧的柴火,竹屏和桌椅的残片依稀可辨,心道,说不定爹娘已经吵过了,明天这个家就正式散伙了,好像也不错。

  李嘉树仿佛没听到一般,搂住女儿,亲昵问道:“萍儿,想爹没有?”

  “想。”余蔓脆生生应道。

  湿袜子贴在脚上很不舒服,余蔓笨拙地想把袜子脱掉。李嘉树见状,托起女儿的小脚唰唰两下,揪下血里捞出来的似的小袜子,扔进火里,然后用衣摆把小脚丫擦干净,擦到最后,还亲了两口。

  “爹,你还走吗?”余蔓问。

  “萍儿想爹走吗?”

  “不想。”余蔓诚实地说。

  父亲在家,母亲看他不顺眼,家庭关系紧张,压抑;父亲不在家,她眼看着母亲整日和奸夫鬼混,还要装懵懂无知,更压抑。

  李嘉树大笑,从咕嘟嘟沸腾的大锅里捞出一块肉,吹了吹,送到女儿嘴边。

  “来,吃肉。”

  汤勺里的肉块很大,余蔓歪头咬了一口。

  “好吃吗?”李嘉树眼不眨地看着女儿,充满期待。

  余蔓的脸皱成一团草纸,她嚼了两下,便将嘴里的肉囫囵咽下,冲父亲猛摇头。

  李嘉树满面红光,连勺带肉往锅里一丢。油汤飞溅,溅了他一脸,余蔓一头。

  “不愧是我女儿,哈哈。”他捧起女儿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余蔓凝神片刻,恍然想起一件事,顿时表情崩裂,对父亲怒目而视。

  “怎么,爹亲疼你了?”李嘉树笑问。

  余蔓撅嘴,用衣袖使劲蹭了蹭脸上父亲亲过的地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亲完脚,再亲脸,过分。

  李嘉树一脚踢翻大锅,骨肉滚成一堆,汤洒了一地,和地上凝结的血混在一起,撒发出奇怪的气味。余蔓下意识想往地上看,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父亲抱走了。

  随手拿了些细软,李嘉树带着女儿离家,马不停蹄地赶路。余蔓不记得走了多久,也不清楚经过哪些地方,只知道,他们要去拜访父亲的一位挚友。

  李嘉树将女儿托负给挚友夏辞照顾,夏辞夫妇非常愿意抚养余蔓,他们膝下一双儿女,小女儿和余蔓年纪相仿,正好可以做伴。

  女儿有了着落,李嘉树很是欣慰,却也十分不舍。他蹲在余蔓面前,一遍遍抚摸余蔓的发顶。

  “萍儿记住,以后要听叔叔和婶母的话”

  余蔓扯着李嘉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爹,你去哪儿?”

  “爹有事要办。”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李嘉树避开余蔓的目光,叹了口气,“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父亲的意思,是不打算来接她了?余蔓愣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心生怨念。

  把她寄养在朋友家,还不如把她留给母亲,虽然母亲经常不待见她,可是,她还有外公呀,何至于孤零零的寄人篱下。

  上茶不喝留饭不吃,李嘉树执意要走。他对女儿嘱咐了几句,转过头来,“扑通”一声跪下,给呆住的夏辞夫妇磕了两个响头。

  “夏大哥、夏大嫂,萍儿就拜托你们了。”

  余蔓目送李嘉树出门,没哭,很平静。夏辞夫妇以为她年幼不懂离别,殊不知,她心中的无语足以填满洞庭湖,没当场翻白眼已经很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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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辞夫妇对余蔓视如己出,但是,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有七八天。一夜之间,夏辞夫妇态度大转变,他们并没有虐待余蔓,只是突然开始无视她,情绪复杂,行为冷淡。

  余蔓不知夏辞夫妇因何变脸,不过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她父母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个多月过去了,夏家的气氛愈发焦灼,终于,夏夫人忍不住了。

  “你还在等什么?等那丫头长大,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吗?”

  夏辞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何必”

  “带坏了文儿、妍儿怎么办?一想到文儿、妍儿跟那人的女儿饮食起居在一块儿,我就浑身冒冷汗。”

  “你就没想过,万一那人的仇家找上门来,怎么办?你要置文儿、妍儿于险境吗?”

  夏辞咬咬牙,下定决心,沉吟道:“不如这样,我把她送到铁家。”

  “你说铁盟主?”夏夫人有些犹豫。

  铁盟主是萍儿的外公,外孙去外公家,看似是个好归宿,实际上危机四伏。且不说铁盟主会不会认这个外孙,就说李嘉树造孽,到处作恶,他人人喊打,他的女儿一样人人喊打,他的仇家找不到他杀不了他,未必不会拿他女儿出气。

  夏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就当她是孤儿,去远一点的地方给她找个好人家。”

  余蔓离开夏家,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日寅时,夏辞抱着余蔓在野外赶了一夜的路,天刚擦亮,前面是一座山谷,他停下脚步,弯腰把余蔓放在地上。

  “叔叔”余蔓心里苦。

  扔掉她,她没意见,但是,野外放归是不是有点过分?

  夏辞摸摸余蔓的头,沉吟良久,语重心长,“孩子,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连着爹娘,一并忘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为避免余蔓哭闹追赶,他施展轻功,用上了逃命的尽头。

  余蔓被夏辞不怎么高明的轻功蹶了一脸土,忙捂着鼻子转身,忽然发现对面山体中间有一部分人为修整过的石壁,石壁上刻着三个飞扬灵动的大字——

  绣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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